锅巴状元

顾敬堂

赵学敏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这天，他去一家山里的饭庄吃饭，结果米饭有些焦煳，服务员连连道歉，正要撤下重上，赵学敏拦住了她，饶有兴趣地端起饭碗，笑着说：“这是用柴火铁锅煮的饭吧？好多年没吃过了，勾起我很多回忆呢！”

赵学敏出生在一个叫“下八里”的村子，他自幼丧母，父亲又有哮喘的毛病，爷俩过得特别苦。幸好赵学敏从小聪明又要强，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等他考上高中后，需要住宿吃饭，家里的日子更加紧巴起来。他每个周末回家，带上一挎包玉米饼去学校，就着咸菜开水，就是一周的口粮。冬天还好，夏天时，没两三天玉米饼上就会长出霉斑，赵学敏本来就营养不良，加上经常吃坏肚子，虚弱得来阵风都能被刮倒。

在一个周末回家时，赵学敏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对父亲说不想念书了，要辍学出去打工。

父亲听得老泪纵横，正和儿子抱头痛哭呢，有人推门进来，是隔壁的张婶，她家里蒸了一屉包子，送几个过来，见父子俩哭得伤心，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第二天一早，张婶拎着个布袋子过来了，对赵学敏说：“昨晚你秀丽妹子做饭火大了，结了老厚一层锅巴。原本我想教训她一顿呢，后来一琢磨，锅巴好呀，放在通风的地方不容易坏，能放很久呢！吃的时候用开水多泡泡，强似发霉的玉米饼。”

赵学敏听了，虽然心里热乎乎的，但就这么点锅巴，剩下的两年半无论如何也熬不下来啊。就在这时，陆续有人又拎着锅巴来了——张婶热心，昨晚连夜把全村子都串遍了，村民们爱惜赵学敏，早晨做饭有锅巴的都给他送来了！

这之后，村里形成了习惯，全村的锅巴都送到老赵家。赵学敏靠着锅巴泡开水熬过了剩下的高中时光，最后不负众望，以高分在县里一举夺魁，考入了重点大学。县长亲自给他戴上了大红花，还亲切地喊他“锅巴状元”。

如今，赵学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穷小子了，今天忽然看到带锅巴的米饭，顿时想起了那段时光。赵学敏大学毕业不久，父亲就与世长辞了，老家没了根，他又忙于奋斗，已经好些年没回去了。吃着微焦的米饭，赵学敏感慨万千，生出了衣锦还乡的念头。

钱能解决的事根本不是问题，赵学敏命令下属火速采购五吨大米，全村拢共有二三十户人家，每家能分几百斤呢！他想，就算自己当年每天吃锅巴，也吃不了那么多啊，这些回报算得上丰厚。

第二天一早，赵学敏一行开着五辆豪车，后面跟着一台厢货车，浩浩荡荡直奔家乡而去。公司宣传科早已和当地政府取得了联系，车队一进县里，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有官员亲自迎接，电视台还派出了记者全程录像。

简单的寒暄之后，一行人驾车向下八里村驶去。有道是近乡情怯，随着景色越来越熟悉，赵学敏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村主任组织村民站在村口，打着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欢迎锅巴状元赵学敏先生荣归故里”。

赵学敏跳下车，挨个和人握手，仔细辨认着对方的相貌，离开快三十年，很多人他都认不出来了。村民中有年纪大的，见了他依然非常亲热，一个老太太笑得满脸都是菊花：“小敏成大老板了，还认识你张婶不？”

“认识认识，我秀丽妹子做饭手艺不好，让我多吃了不少锅巴呢！”赵学敏一句话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他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承蒙乡亲们的厚爱，我才有今天。今天每户发个几百斤大米，乡亲们慢慢吃！”

村民们纷纷赞叹赵总不忘本，知道感恩，记者们将这一幕幕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了却了这桩心事，赵学敏也无意在村里逗留，安排几名员工在下八里继续分发大米，自己回到县里接受政府的接待，商谈在这里投资的可能性。

赵学敏回乡谢恩的事情上了热搜，给企业树立了正面的口碑，不过网友评論中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一家发那么多大米，吃到何年何月？还不如给钱呢！赵学敏对此一笑置之，这几百斤大米值不了多少钱，拿出来薄薄一沓，哪有发大米来得震撼？

事情过了不久，网上忽然又冒出一条消息：下八里村民转卖受赠大米，感恩之情最终变现。看到这个消息，赵学敏苦笑着摇摇头，对家乡的感情瞬间所剩无几，感叹道：“农民呀……”

半个月后，赵学敏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顿时惊呆了。他沉默了良久，对秘书说道：“和我再回一趟下八里！轻车简从，就我们俩人，不要对外宣扬。”

清晨，赵学敏再次站在下八里的土地上。不大会儿，一辆面包车从村子里驶出来，零星有孩子从家里跑出，兴高采烈地上了车。车身上喷着两行大字：“下八里校车，锅巴状元赵学敏捐赠！”

赵学敏的心瞬间融化了，这些可爱的乡亲们，把自己捐赠的大米换成钱买了辆面包车当校车，最后还把粉擦在了自己脸上，要不是县里打电话来感谢，自己还不知道！

“哟，小敏回来了！快进来坐！”出门送外孙的张婶看到了赵学敏，又意外又高兴，把他让进家门后，又喜气洋洋地说，“正巧你秀丽妹子在家，让她给你做顿饭！”

赵学敏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张婶的女儿打趣道：“秀丽妹子做饭的火候有长进吧？我记得你做的饭锅巴特别厚！”秀丽抿嘴笑道：“敏哥，不光是我，全村人做饭锅巴都厚！你上大学离开后，我们好久才调整回来。”

赵学敏像被雷击了一般，眼眶湿润了，想起自己捐赠大米时的张扬做派，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