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

2022-10-07 01:19杨欣妍段明
民间故事选刊 2022年17期
关键词:武馆黑衣县令

◇文/杨欣妍 图/段明

深冬的清晨,天边还挂着半个月亮,齐医堂的大夫们照例起了个大早,正想美滋滋地打套八段锦,医堂外突然喧闹声一片。木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齐大夫赶忙打开门。

虽然穿着厚袄,齐大夫还是瞬间打了个冷战,更奇怪的是,外面拥堵着一大群神情或恍惚,或忧郁,或流泪,或狂躁不安的病人。

不等他反应,在武馆当教练的二哥齐虎就一把拽过他,低声耳语道:“西安城内昨晚出现了一名怪人,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都成了这样。衙门那边不想透露风声,连夜派我送他们来你这儿治病,可千万小心啊。”

齐大夫心一紧,赶忙安排医堂的几名学徒将病人安顿好,巡视一遍,发现他们竟皆为壮年,全都眉头紧皱,像是被什么困扰着……

“怎么样?”

不等齐大夫开口,门外突然又传来哭声,又有几位病人被送来了……

待到晌午,齐大夫刚为病人一一把完脉,日光透进医堂,病人们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些许。而衙门也派人仔细勘查了一番,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只是个半大少年。

“不过谁都不能确定,毕竟他一袭黑衣,蒙着面,一直安静地站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街上,谁去询问都不肯开口吐一个字,那姿态真是……”

“那你到底看清他用的是哪一个门派的武功没?”齐虎一边带着四名“伤残”捕快去医馆,一边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唯一一个虎口脱险的捕快小五的话。

“没……”小五有些支支吾吾。

“有话快说!”齐虎瞪他一眼,远远看见偌大的医馆外竟已排起了长队。

“这……”小五咬牙,“我们压根儿不能近他的身,几个哥哥只靠近了那么一点儿,就突然神情大变,我……”

“就当了逃兵?”齐虎拍拍他的肩,“不用羞愧,知道别人厉害,还硬往上冲的,是傻子。”

小五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来:“不过县令已经下了命令,一日内要将那人抓回去。”

齐虎听闻,眯起眼睛,轻叹了口气:“看来我那位隐居的师兄该回城了。”

武馆难得停了一天训练,齐虎做了个请的手势,兄长齐百便威风地坐下,结果“嘭”一声摔了个屁股蹲儿。

齐百狼狈地坐在地上,齐虎狠狠瞪一眼始作俑者——抽走板凳的是武馆的学徒妙小渔,心里一口闷气堵上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妙小渔急忙扶起齐百,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他其实是听闻城中大乱,故意凑过来混个脸熟,期望能跟着出去瞧热闹。武馆平日并不允许学徒擅自出门。

“现在我们对那位怪少年一无所知,”齐虎开口道,“师兄可曾听过有什么功夫,能不动一指,就将隔着数十米的人打得落荒而逃?”

“那肯定是嘴上的功夫。”没等齐百开口,妙小渔接过话来,说着,将一枚钢珠丢进嘴巴,“嘭”一声吐出,不小心击碎了书架上的花瓶。

齐虎抬手想教训他,但一看妙小渔细皮嫩肉的身子和无辜的大眼睛,顿时有些下不去手。当然,这也跟妙小渔是师父的远房亲戚有关。

齐百不理会他们,皱起眉道:“我只听说过西山有一门功夫,以琴音当剑……”

“问题就在这儿,我三弟说了,那些病人只是情绪紊乱,身上并无一处伤痕。”齐虎打断师兄的话道,“不如你我先去探探情况?”

“带上我吧!”妙小渔一听来了劲儿。

齐虎理也不理他,这孩子,除了贫嘴什么都不会,整天逗狗撵鸡不学无术,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早把他赶出武馆了。

按照衙门的公告,此刻那位怪少年正坐在西安城最大的酒楼吃冷饭,毕竟厨子们全被送去了医馆。

齐百比齐虎冷静得多,先躲在对面的楼上观望,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那怪少年取下面巾,安静地吃着一只烧鸡,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一看便知不是习武之人,露出的半个面颊上,却有一道清晰的疤痕。

“这孩子,”齐虎嘀咕着,“看起来比妙小渔还要小上几岁。”

“没错,但切不可掉以轻心。”齐百冷着脸,其实是眼见加上所闻,对即将迎战的对手也估摸不清,只能努力掩饰心里的七上八下。但齐虎误会了,心想:“师兄果真厉害,临危不乱,降龙销魂掌不是白练的,待会儿他出掌,可别误伤了我。”

权衡了一下,齐百朝酒楼大步流星走去,齐虎原地不动,道:“我怕等下有路人来,别伤及无辜,我就在这儿给大哥善后吧。”

齐百心中无奈,也不好说什么,铆足了劲儿,站在离少年一步之遥的楼梯上酝酿着出掌偷袭。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说时迟那时快,齐百“啪啪”运掌,却忽然心烦胸闷起来,内力一丁点儿都使不出,心里涌上潮水般的苦闷。

望着眼前的少年,齐百莫名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时光来,那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被母亲送去武馆,每天被师父责罚,练得身上一块块青紫,所以学成之后,才毅然决然远走高飞。可表面上洒脱,四海为家,实际却内心孤寂……

齐虎半天不见楼上有动静,正纳闷儿,一身黑衣的怪少年缓缓走下楼,他赶忙闪身到一旁,好在少年只是自顾自往前走去。

“大哥,您没事吧?”齐虎一跑上酒楼,就看见齐百正斜靠着栏杆喝酒,凑近了,半天才又问出一句,“你眼睛里是被撒辣椒粉了?”

见大哥哭得像个受委屈的黄花大闺女,齐虎更不敢轻举妄动了,跑去衙门让他们在大街小巷贴悬赏告示,寻四方的怪才,只要能将那怪少年活捉,便有黄金三百两。告示末尾特意再次强调:只要怪才,不要武功高超的人士。

县令火了:“那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齐虎也说不清楚,却突然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我是看到悬赏来的。”

见开口的是个俏丽姑娘,县令连连摆手,齐虎却眼前一亮:“您请说。”

姑娘娓娓道来:“我自幼研究香料,调制出的迷药,隔数百米也能让人不省人事。”说着,她掏出个精致的小瓶,轻轻一晃,“困……”县令和齐虎便当即打起了哈欠。

“就是你了!”齐虎一拍桌子,带着她逆着逃跑的人群走,果然远远地看见了坐在城墙上的怪少年。

姑娘递给齐虎等人各一块特制丝帕掩住口鼻,自己稍稍走近,掏出一个白玉瓶,又从发间拔出一根玉簪,蘸了蘸,轻轻在风中一挥。

城墙那边瞬间传来“咚”一声巨响,少年狠狠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算没被迷昏,摔成这样怕也功力全无了。捕快们高高兴兴地拿着绳子跑过去。齐虎正抬胳膊用袖子擦汗,突然听见“咚咚咚”几声,跑去绑人的捕快全部应声倒地了。

又损失了几员大将,可对于捕捉那名怪少年却仍旧没有半点儿头绪,正当齐虎和县令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时,衙门又有人来报:新增了一名病者。

“不是让所有人都去城北避难了吗?”县令急了,莫非怪少年的功力更强了?

“是一位叫箭如梭的侠客,不听阻拦,非说被那黑衣少年攻击都是因为那些侠客太慢了,被抢占了先机,擅自跑去一决高下。”

“胡闹!一个人你们都拦不住吗?”

“可那人功夫是真高,眨眼间就消失了,是唯一一个倒在黑衣少年衣摆下的,更奇怪的是……”衙役感觉好笑地说,“黑衣少年看到有人倒在自己身边,似乎手忙脚乱万分惊慌害怕,最后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太奇怪了!”齐虎一锤桌子,一筹莫展,眼看事情陷入了僵局,抬头的那瞬间,似乎看到妙小渔的身影从衙门前一闪而过。

“站住!”齐虎下意识地追出去,大喝一声,妙小渔果然停下了脚步。

“小兔崽子,现在越发没规矩了,敢私自……”齐虎三两步走到妙小渔面前,正要抓人,肩膀却感觉突然一重,他一回头,“哎,师……师父。”

已是傍晚,黄昏时分瑰丽的晚霞烧遍天幕,师徒三人走在街上。师父跟在妙小渔身后,齐虎跟在师父身后:“师父,您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师父厉声道。

齐虎擦了把头上的汗,都怪自己没用,师父这把年纪,早已隐居深山多年,这会儿还劳烦他亲自跑来,不过,齐虎眼前一亮:“您知道抓人的办法?”

“不用抓,让小渔儿走一趟就行。”

齐虎瞥了眼师父忽而温柔下来的脸色,心想:“这当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不等他问出口,师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一般,给了他一掌:“人命关天,我能跟你开玩笑吗?”

“是是是。”

“知道就好,去,给我买根羊腿来。”

齐虎揉着胳膊,突然又拿不定主意了。师父虽说是个老顽童,但每句话都有他的道理,思来想去,齐虎赶紧去买了根羊腿回来,却见街上只剩下笑得眉眼弯弯的妙小渔一人。

妙小渔接过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师爷说他回去了,让你当我的跟班。哎,尽头那个人,是不是他?”

齐虎顺着妙小渔的目光,一眼看到蹲在远处街角的怪少年,急忙叮嘱妙小渔凡事小心。可妙小渔哪里肯听,他手一挥:“别说了,他比我还小,我去带他玩儿。”说话间,还不忘从一旁的铺子里抓了两根糖葫芦。

眼看妙小渔赤手空拳朝少年跑去,齐虎握紧了拳头:“糟了,要是妙小渔出事,该怎么向师父交代?”

可妙小渔似乎没有倒下,他一把扯下少年的面巾,将糖葫芦塞进他嘴中,又拉起少年,飞速消失在了街角……

几天后,阳光灿烂下的西安城又回归了祥和,那些病者无一例外地莫名痊愈了。妙小渔拉着那名少年回到武馆,少年换了身红衣服,干净俊朗。

“虎叔,您把他也收下吧。”妙小渔依旧笑嘻嘻的,“不过您放心,他不能说话,不会惹您心烦。”

见齐虎不作声,妙小渔央求道:“您就随便教他点儿拳脚就行,他双亲去世得早,又是哑巴,总受人欺负,怪可怜的。这几天我就是帮他报仇去了。”

“又打架!”齐虎终于按捺不住,给了妙小渔一脚,又忍不住问,“不过你那天究竟是怎么把他制服的?”

“我就过去给了他根糖葫芦,”犹豫了一下,妙小渔补充道,“好不容易能出门,之后怕你抓我回来,就拉着他跑了。”

“没了?”

“没啦!”妙小渔悠闲自得地坐在一旁喝茶。

百思不得其解的齐虎,只好跑去了师父那儿。师父正闭目养神,像是知道齐虎要来:“你还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不知。”

“哎呀,”师父卖起了关子,把齐虎急得团团转,“你要是当初自己去了,就能明白了。”

“可是师兄那么厉害,都没明白。”齐虎不解。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师父捏起一块茶点,慢悠悠地说,“那是因为你师兄心里有空缺。你没发现,那些病者里,几乎没有小孩子吗?”

又是傍晚,阴雨的天空有些灰暗,齐虎走在泥泞打滑的山间小路上,心头却逐渐明亮。

原来,那个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自幼生活得艰难,心间积攒起一股巨大的霾气。霾气弥散在他四周,周遭的人自然会被困住,特别是有心伤的人,内心的霾气也会跟着一并被唤醒。

只有妙小渔那样天真烂漫,阳光一般的少年,才能不受困扰,用自己的温暖,驱散那个少年心头的霾。

难怪向来惜才的师父会那么疼爱妙小渔,齐虎想。他顺路给妙小渔和少年买了两根糖葫芦。这次,他当真是没看出妙小渔这位隐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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