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展评

2022-10-19 12:51纪双双
天津美术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绘画研究

纪双双

纪双双:中国美术学院博士在读

编者按:2005年,由浙江大学、浙江省文物局负责编撰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项目获批。这是一项规模浩大、纵贯历史、横跨中外的国家级重大文化工程。“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展现了该项目17年来的主要工作成果,观众可以将其看作是对项目一个的导引,为深入了解项目提供的一扇窗口。本文的作者曾亲身参与到项目的具体工作中,对项目的组织结构脉络有更深的体会,在文中作者不仅介绍了展览的大致面貌,还对部分重要展品的研究价值、所涉及的研究领域和研究现状做了说明,其中表现出的国际视野尤为值得称赞。

展览链接:

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

主办单位: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浙江大学、中国美术学院

承办单位: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浙江美术馆、中国美术学院视觉中国协同创新中心

时间:2022年3月10日—4月20日(巡展下一站为浙江嘉兴)

地点:浙江美术馆1、4、5、6、7、8、9、10、11、12号厅及天光长厅、藏品陈列展厅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共收录海内外260余家文博机构的纸、绢(含帛、绫)、麻等材质的中国绘画藏品12479件(套)。涵盖了绝大部分传世的国宝级绘画珍品。先后编纂出版《先秦汉唐画全集》《宋画全集》《元画全集》《明画全集》《清画全集》共计66卷240余册。这是迄今为止同类出版物中藏品收录最全、图像记录最真、印刷质量最精、出版规模最大的中国绘画图像文献。①2022年3月10日至4月20日,“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成果展”在浙江美术馆展出。

4、5、6号展厅分“久久为功”“汉唐奇迹”“无界之境”三个主题,其中“久久为功”根据不同主题将绘画并列展出,如将钤有金内府收藏印章的《摹张萱捣练图》《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步辇图》《历代帝王图》等图并列展出,并将图中印章挖出放大,如《芙蓉锦鸡图》中的“奎章阁宝”、《江行初雪图》中的“天历之宝”、《摹张萱捣练图》中的“群玉”“明昌御览”、《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明昌”“明昌宝玩”“御府宝绘”等印章,这些印章不仅昭明了其钤印之画的鉴藏历程,通过印章与绘画的对比研究,还可以寻绎出绘画在流传过程中重新裁割装裱的痕迹,将这些钤盖金内府收藏印的绘画合并观看,更可以探寻出“明昌七玺”的形成过程和使用方式。“明昌七玺”为金章宗仿宋徽宗“宣和七玺”而制,在使用时分钤于画卷的前隔水、题签上、下,以及画心后上、下角和后隔水并拖尾上。依序为“秘府”(葫芦印)、“明昌”(圆顶长印)、“明昌宝玩”、“御府宝绘”、“内府珍玩”、“群玉中秘”、“明昌御鉴”。②鉴别伪印是鉴定历代绘画的重要手段,徐邦达曾言“宋摹阎立本《步辇图》上‘明昌’诸印,多半是或完全是作伪者后添的”③,通过对展览中展示图片的重新观察,研究者或许对此一问题有重新思考(图1)。

此外,还将不同版本的《洛神赋图》(图2)、《潇湘图》、《五牛图》、《捣练图》并列展出,以便观览研究。

“汉唐奇迹”主要展出先秦汉唐绘画,如1949年出土于湖南省长沙市陈家大山的《人物龙凤图》,这也是迄今我国发现的最早的绘画,以及1973年出土于湖南省长沙市子弹库1号墓的《人物御龙图》,这两幅绘画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饶宗颐先生曾评《人物龙凤图》:“此帧全用线条勾勒,人物与动物,韶秀清劲,此时期线条所表现的骨法用笔,有高度造诣,生动之笔触成为画面主要元素。具见绘画者如何工于控制毛笔,大有后世所称‘高古游丝描’之手法,流露出轻蒨雅丽之快感。”④金维诺评《人物御龙图》道:“画家已经注意到描绘不同的部位,运用不同的线来体现形与质。面部的线是精微的,若隐若现,呈现的是严峻的容貌与须眉;表现服饰的线是绵延舒畅的,如行云流水,如春蚕吐丝,呈现的是舒缓行进中的广袖长袂。”⑤除了用于研究当时的绘画水平,这两幅画还为战国时期楚文化的研究提供了空间,如画中龙、凤所承载的崇拜观念即象征意义,其绘画主题与当时楚国社会民众对生命、灵魂的信念的关系等。其偏于现实的画风及细致的描绘,也为学者研究先秦时期的服饰制度提供了宝贵的图像资料。

展厅中央陈列的《十王经》图卷(图3、图4),原件现藏于大英图书馆。其本出于《佛说十王经》《地藏十王经》,二经为唐末五代时中国本土所造伪经,其中“出现了地狱十王,分别为: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变成王、太山王、平正王、都市王、五道转轮王”⑥。《佛说十王经》“在五代以后因为宣传的六道轮回思想迎合了中国百姓,而十王信仰与我国丧葬礼仪的七七忌、百日忌、一周年忌、三周年忌等相结合,加上许多民间神话传说,成为超度亡灵的水陆法会,是为亡者祈福的一种重要民间活动,流传甚广”⑦。

两宋时期,僧人将“十王信仰”由宁波通过海上传入日本,其中一些作品也东传至日本,现藏于日本的各大寺院和博物馆。目前学界对《十王经卷》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宁波《十王经》图卷[是展“宋韵无尽”(五代宋辽金绘画)主题中展出了奈良国立博物馆所藏陆信忠《十王图》的高清图像,是作即属宁波《十王经》图卷],如日本学者铃木敬、田中一松、中野照男、宫次男、梶谷亮治、井手诚之辅,德国学者雷德侯,台北故宫博物院石守谦等均曾研究过宁波《十王图》。⑧

此次展出的《十王图》与宁波《十王图》相较,学界对此本的研究尚显不足,“十王图像源于古神话,内容大都是根据民间神话故事改编的,并随着时代变迁而不断地发生变化,经历唐宋时代的演变,直到明代其内容才相对固定下来”⑨。将是本与宁波《十王图》相结合进行研究,不仅可以梳理出《十王图》在不同时期的演变脉络,还有可能发现不同地域《十王图》描绘特点及其背后的观念差异。

“无界之境”采用3D技术复制敦煌典型洞窟,如敦煌莫高窟第45窟、57窟,龙门石窟古阳洞四大北魏龛、云冈石窟第6窟南壁“文殊问疾”屋形龛、佛光寺雕塑壁画,创造出融建筑、雕塑、书法、绘画于一体的综合公共美术空间,给观者带来身临其境的体验(图5、图6、图7)。

黑水城遗址位于今中国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政府所在地达来库布镇东南12.5千米处,蒙古语Khara Khoto,意为黑城;黑水城始建于公元11世纪初,西夏曾在此设十二监军司之“黑水镇燕军司”,党项语“亦集乃”语义为黑水,汉语作额济纳。是河西走廊通往漠北的关隘,14世纪,因战乱、黑水河改道等原因,其城没于沙漠。1908—1909年,俄国探险家柯兹洛夫两次进入黑水城,攫取了大量出土文物。这些文物被运至俄罗斯,分别藏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和俄罗斯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其中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所藏出土文物总共有3500件;柯兹洛夫所获大部分的文书和版画藏于东方研究所,大约有8000件。“这些称傲于世的西夏文物成为俄苏西夏学研究的坚实基础,开创了以聂历山为代表的西夏学派。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对黑水城唐卡的介绍和研究,主要是由俄苏学者进行的。”⑩“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欧美学者开始关注西藏艺术品以后,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一些著名藏品才开始出现在西方出版的西藏绘画图录中。”从黑水城文物的发掘至今,随着各国学者的整理、研究,逐渐形成“西夏学”这一世界性的学问。西夏为党项羌族政权,与周边吐蕃、回鹘、宋、辽、金、蒙古交往频繁,其文化呈兼容、多元的特点,这些出土文物包括宋、西夏、元的艺术品,涉及文化、宗教、民族交流等方面的信息,虽然向达等人很早就对柯兹洛夫及斯坦因等人在黑水城所获文物进行了介绍和分析,但国内学者对黑水城出土绘画的研究起步很晚,直至20世纪90年代我国学者才有机会介入到这批文物的研究之中。

目前学界对黑水城出土的绘画文物的研究,主要分为分类研究和个案研究。前者“如奥登堡以自身印度学学养对受印度佛教绘画影响的黑水城绘画的研究,聂历山、柯切托娃对星神图像的研究,鲁多娃对木刻版画的研究。克列谢托娃是首位以黑水城‘中国’绘画为题的研究者”;后者如鲁多娃对阿弥陀佛绘画的研究,王艳云对文殊菩萨图像的研究,席鑫洋对大势至菩萨的研究,何旭佳、郑怡楠、金鹏等人对黑水城出土水月观音图像的研究,黄士珊《西夏佛经版画再探》中对《妙法莲华经》《华严经》《心经》等佛经版画的详细图像分析和对比等,这些研究对于“中原风格的佛画卷轴部分题材的研究较为充分和深入,但相比于数量庞大的绘画遗存,现有研究仍有亟待填补的空白”,我国的学术界和艺术史界由这些绘画遗存为切入点,研究佛教文化与藏传密宗、西北边疆民族艺术传统、宫廷藏传佛教艺术和西夏藏传佛教艺术之间的关系,无论从研究视野还是从研究方法上,将会迎来黑水城绘画研究新格局。这些研究的前提是研究者能够目睹这些出土文物的图像资料,这次展览展出的黑水城出土的大量佛教文献和唐卡,为研究者提供了清晰准确的资料信息,对推进这一领域的研究亦有所裨益(图8)。

7、8、9、10号展厅所展主题为“宋韵无尽”,这一主题集中而全面地展示了五代、宋、辽、金的绘画,不同作品或按作者,或依主题集中展出(图9、图10)。如展厅入口即为贯休等人所画的罗汉图,为观者了解这一绘画母题提供了便利。李成、范宽、郭熙等人的山水作品按时代次序陈列,为观者勾勒出五代、北宋山水画发展的基本脉络。北宋院体绘画的集中展出,呈现出由黄筌到崔白,北宋院体绘画风格发展的演变历程。杨补之、赵令穰等文人画与北宋院体绘画的对比陈列,也颇有意趣。此外还展出了五代、宋、辽、金的大量佚名画作,佚名画作被如此集中、大量地展示极为难得,或许可以引起学界对这一绘画领域的关注。

马和之所作《诗经》《唐风图》《陈风图》《诗经小雅鸿雁之什六篇图》《诗经陈风十篇图》《鲁颂三篇图》《周颂清庙之什图》《小雅节南山之什图》《唐风》均被集中展示。关于马和之《毛诗图》较为全面的研究有黎晟的博士论文《马和之〈毛诗图〉研究》,文中统计现各博物馆和收藏机构所藏“归于马和之名下的各类《毛诗图》共一十八种,三十卷(册、幅),另加三卷不同篇章杂合图卷,共三十三卷(册、幅)。这些作品大多保持着相同的形式与画风”,徐邦达《传宋高宗赵构孝宗赵昚书马和之画〈毛诗卷〉考辨》《赵构书马和之画〈毛诗〉新考》对马和之名下的《毛诗图》进行考证辨伪。扬之水《马和之诗经图》一文称“《诗》有图,大约是很早的”,“至南宋,诗经图忽如一树花朵因风吹开,据称图成‘毛诗三百篇’,此即高宗和孝宗书诗、马和之写画的诗经图。就数量而言,洵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揭示了《诗经图》这一绘画母题在南宋盛行的状况,扬之水并未深究现存马和之名下的《诗经图》是否定为其所作,而是认同杨仁凯《国宝沉浮录——故宫散佚书画考论》将这些作品多定为“院本”的观点,“视为马和之及画院中人的遵命之作,似大抵近实”。扬之水此文还以考古知识审视马和之画作,通过考察《唐风图》中所画马车的系驾方式,《周颂·赉》所画“斧文”,《周颂·昊天有成命》图中导从所持伞盖、牙旗、障扇、幡、旌等制度,认为马和之所画古代器物制度多依据当时的考古成果,并结合宋代的现实制度。对此扬之水称“我们以今天的知识而能够为《诗经》的时代勾勒出一个接近真实的场景,读诗经图,自可见出宋人画笔下所融入的宋人之当代经验”。扬之水此论,是观者欣赏马和之这一系列画作的绝佳导语。

11、12号展厅展示主题为“桃源春晓”,是展并非致力于展示传世名作,而是将元代名家较为罕见的画作呈现在观众面前。走入展厅可以发现,其中有许多绘画以马为主题,如任贤佐的《人马图》、任仁发的《饰马图》、赵雍《临李公麟人马图》、钱选《武陵挟弹图》等,面对这么多以马为主题的绘画作品,可以窥见元代画家学习李公麟所画的马,与其所处的游牧民族统治下的社会文化环境之间的关系。其中钱选所画《武陵挟弹图》,据图中钱选题跋,知此画源于赵孟頫,赵孟頫之子赵雍也曾作过这一主题的画作。可以推测,从钱选到赵雍对这一母题的描绘,均是受赵孟頫的影响。赵孟頫描绘这一母题,若是对现实生活图景的再现,其中所展露的社会生活风貌及当时社会情境下文人士夫的个人活动,尚待学者挖掘。

提到元代画家,人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元四家及赵孟頫等人,与之相较李郭画派的画家则暗淡许多,这一状况的形成,很大程度上与董其昌的“南北宗”论有关,当美术史学者带着“南北宗”的固定观念去看元代画家,赵孟頫、黄公望、王蒙、倪瓒等人与唐棣、曹知白、朱德润等人在绘画风格上的界限也立即变得清晰。此展所展出的唐棣《辋川图》《王维诗意图》提醒观众转变视角,站在“南北宗”论提出之前的观念下,考虑这些画家彼此之间在绘画与观念上可能存在的交错的关系。

最后要提及的是,这场展览所展示的作品均为“中国历代绘画大系”项目组根据图像资料复制而成。古代艺术的传播要依靠艺术品原件的流通及画家对艺术原作的临绘勾摹,这其中为赝品提供了足够充分的生存空间,这在无形中也塑造了古代美术史学者的研究方法和鉴定艺术品的传统。如今随着照相术、数字印刷和数字媒介的发展,在为艺术在当今的传播带来便利的同时,如巫鸿先生言,“实际上,我们可以认为摄影从本质上改变了美术史的运作”。

注释:

①《盛世修典“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先秦汉唐、宋、元画特展展览手册》。

②丁羲元,《再论〈步辇图〉为阎立本真迹》,《故宫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4期,第118页。

③徐邦达,《古书画鉴定概论》,文物出版社,1981年,第39页。

④饶宗颐,《澄心论萃》,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274页。

⑤金维诺,《中国美术史论集(上)》,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4年,第19页。

⑥王航,《敦煌密教鬼神信仰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8年,第127页。

⑦参见蔡元平《水陆画十王地狱图像的神话性》,《神话研究集刊》,2020年第1期,第231—248页;王航《敦煌密教鬼神信仰研究》,第123页。

⑧东传日本的宋代宁波佛画《十王图》之研究以奈良博物馆藏陆信忠笔《十王图》为中心。

⑨同⑦。

⑩谢继胜,《黑水城出土唐卡研究述略》,《民族研究》,2002年第1期,第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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