诤友

2022-11-01 03:38
雨花 2022年2期
关键词:领班监察

羊 倌

韩广春开门时就听见办公室电话在响,摸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喂”一声,就听对方自报家门道:

“我是铁路局人事处彭晓婉。”

韩广春一惊,拿电话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咧了咧嘴,说:“彭—”

彭晓婉能够想象出韩广春瞠目结舌的样子,这可以被看作是站段领导干部接她电话时的一种常态。要知道,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接到这种电话的—能够接到彭晓婉的电话,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高升,要么降职。哪一种都是要心惊肉跳的。

当然,同样是跳,感受却不尽相同。

彭晓婉是集团公司大院里尽人皆知的“阿庆嫂”,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又六面玲珑,八面见光,一张樱桃小口哄死人不偿命。别看只是一名副处长,在党委书记、局长面前说句话,甭说比处长管用,有时候比副书记、副局长都管用。

“下午两点到常委会议室,局领导跟你谈话。”彭晓婉说话从来都是居高临下。“顺便叮嘱你几句,穿铁路服,换件干干净净的衬衣,皮鞋也擦得光亮点。你可以认为领导这样做似有以貌取人之嫌,但领导就是领导,惯于从点点滴滴观察一个人的职业素养。”

这就是彭晓婉做人的精明之处。很多时候,就这么一份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香火情分,会让人记住她一辈子。当然,彭晓婉也不是不分远近亲疏,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肯点石成金的,其中的分寸把握,彭晓婉绝对会掂量与拿捏得恰到好处。

韩广春就中招了。

“谢谢彭处长提醒,请放心,我一定会衣着得体。”韩广春恭恭敬敬道。

彭晓婉笑了,“不说了,好好准备你的获奖感言吧。”说完,电话就挂了。

从彭晓婉那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口吻中,韩广春敏锐地捕捉到了秘而不宣的玄机—

云河火车站站长的“皇椅”,从今往后就是他韩某人的了!

其实,多年以前,这顶帽子就该花落他家了。

那一年,云河站领导班子人心涣散、四分五裂,用职工群众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一人一把号,各唱各的调”:老站长行将退休,百事不问,铁心“想回家”;分管客运的副站长对站长一职觊觎已久,把跑官当成了主营业务,一心“想当家”;工会主席突然中邪,全心敬佛,虔心“想出家”;车站三驾马车之一的行包业务行将从云河站独立出去,分管副站长身在曹营心在汉,塌心“想分家”……

铁路局党委当断则断,决定对云河站领导班子进行大换血。

在对人选进行考察时,平素“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的副站长韩广春寒木不凋,“春”华吐艳—

韩广春,铁路院校运输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能力超强,人品也极佳。在车站领导班子成员都想占“家”为王形势一片大乱的时候,他置身事中,超然物外,一心一意抓好自己分管的一摊子工作,各项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在铁路局每一次运输系统互检中都名列前茅;职工民主推荐,“德能勤绩廉”,各方面得分都遥遥领先。

就在大家盼星星盼月亮之时,铁路局运输处一位副处长从天而降出任云河站站长。

韩广春煮熟的鸭子,飞了。

副处长在云河站站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直至高升到外局做副局长。

对这份迟来的任命,韩广春实实在在太需要像范进那样癫狂一场了。

当然,韩广春不会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往门外飞跑,头发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那就有点儿有失水准了。

韩广春的心脏比范进大。

从铁路局谈话回来,人还在路上,电话、微信、短信、语音就陆陆续续地到了,有表示祝贺的,有嚷嚷请客的,有寻求关照的……

当然,更多的是请他赴局的。

局,确实该去。

民间有句俗语: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话有点恶俗,尤其是最后一“喜”。但话糙理不粗。对一个男人来讲,还有什么比升官发财更值得欢庆?不为自己庆祝,难道还要像八年前一样,去庆祝别人吗?

去是一定要去的。眼下的问题是,局太多,都该去,但面面俱到不可能。

韩广春犹豫不决。

这时,手机“咻”的一声,第二条谏言不约而至:

第一条“谏言”是铁路局党委书记、局长与他谈话时到的。他当时没有看,上了车才看到。内容是:

如果说,第一条短信仅是朋友间的善意提醒的话,那么,第二条短信,则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掩藏在短信背后的虎视眈眈。

新官上任,春风得意,好话还没听尽,就收到了这样的短信。韩广春确确实实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这位诡秘莫测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建研”是谁呢?

“建研”显然不是真名实姓,应该是取“谏言”谐音。

“谏言”,就是规劝的话。古时常用于君臣之间,臣子们规劝君主或尊长改正错误常用“谏”字:劝谏、进谏、谏阻、兵谏等。这位“建研”发这样的信息给自己,摆明了含有规劝和建议的意思。从目前所发信息内容看,并无恶意。常言道:高手不放冷箭,明人不做暗事。既有犯颜极谏之心,就应该明公正道当头棒喝,似这般羞羞答答躲躲藏藏,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是几个意思?怕打击报复?这也太“门缝里看人—小瞧人”了吧?

不管你是哪方神圣,你就是“文贞再出”“诸葛重来”的一代名相魏征,我也要昂首挺胸地“掀起你的盖头来”!

韩广春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打了过去。

语言提示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韩广春随即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哪位高人?报来尊姓大名。”

“建研”回信:“姓不尊,名不大,报来就免了吧。善意提醒,请勿见怪。”

韩广春穷追不舍,“做一件歹事衾影抱愧,行一件好事心中泰然。有何见不得人的呢?”

“根深不怕风动,身正何惧影斜。知又如何?”对方仍旧守口如瓶。

一来二去间,车子回到了站上。

“韩站长,我在车里候着,您随时召唤。”韩广春下车时,司机道。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韩广春的流风余韵已经完完全全被“建研”和他的谏言扫没了,哪还有心思去跟人推杯换盏。

韩广春抬起头,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斜掠过对面的屋檐投了过来,斑驳地映在他的脸上。

“放库里去吧,今儿哪都不去了。我待会儿骑车回家。”韩广春摇了摇头,望着司机笑笑说。

这一夜,韩广春怎么都难以成眠,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漆黑的屋顶发呆。

韩广春很守旧的。他的手机号是联通公司刚放号时登记的,二十几年了,至今没变;酒,只喝家乡产的由一块八一步步涨到十块零八毛钱一瓶的“口子酒”,你拿五粮液、茅台他都不换;老婆就更不用说了,老家农村墙贴墙户挨户的邻家女孩,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结果。在大城市里读过几年大学,现在是一所中学里的语文教师,至今乡音未改农装未变。一穿衣,浓郁的地方特色一目了然;一张嘴,醇厚的家乡味道喷薄而出。结婚快二十年了,韩广春该“痒”的时候不“痒”,应厌的时候没厌,到如今如胶似漆和如琴瑟。有人给他编了一段顺口溜:联通号、口子酒,磕碜的老婆不撒手。

韩广春从参加工作起就兢兢业业、脚踏实地,一起分来的同学中,他最早做车间副主任,而后是主任,一干就是四五年。老站长对他的评价是:干副职,正职省心;干正职,副职省心。直至做了副站长也还是这样,分管的工作条理分明井然有序。作风上也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不越雷池半步。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韩广春从来都不担心有人盯他、告他、搞他,自然也没把这位匿名者归入“盯他”“搞他”的人之列。

他只是想不明白这个“建研”,既是做好事为何要隐姓埋名?

天快亮的时候,韩广春披上衣裳,翻身下了床。

“这才几点就不睡了?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必三更半夜就烧吧?”

妻子欠起身,瞅了瞅墙上的夜光表,说。

韩广春一下子没听清楚,手把着门闩扭头看着妻子。

妻子对着他的眼睛,又说:“工作重要,身体也同样重要。”

韩广春听明白了,深深地望了妻子一眼,“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反身轻轻地把门带上。

韩广春在书房里坐定,蹙紧眉头在脑海里搜罗“建研”,披沙剖璞,一个一个甄别,一个一个排除。然而,剔来拣去,千淘万漉,吹尽狂沙,最终也没能褫其华衮,示人本相。

以点带面看,哪一个都疑窦丛生。但主观臆测,不尊重事实,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假想敌的做法,韩广春是不会学步邯郸的。

“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结局只有一条,那就是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

晨光透过窗棂缝隙照进来时,韩广春还在剪不断,理还乱。他把自己蜷缩在书桌前的藤椅里,埋着脑袋,乱发将他的眉眼全都遮住了。

“没有结果最好。没有结果,就是最大的结果。”韩广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伸了个懒身,自言自语道:“你不就是想找我的不是、盯我的问题吗?我本本分分,遵纪守法,让你无错可寻。”

韩广春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广春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就像短信说的那样:不去不该去的地,不吃不该吃的饭。他还自己给自己加码:不办不该办的事。韩广春推掉了所有的邀约聚会,除了吃饭睡觉,把所有的时间全都花在工作上。

“建研”果然得休便休、罢战息兵。

海不扬波,天下太平。

与韩广春朝夕相处休戚与共的云河火车站站房是二十世纪末期建成的,样式和结构完全是北京西站的浓缩。

前些日子,云河市突然下了一场据说是五十年一遇的雨。风裹着雨,雨挟着风,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越下越大,如瓢泼一般,如烟、如雾、如尘。站前广场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白花花的全是水,你追我赶地绽放着随波逐流的水花。

候车旅客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挤在窗前看风景,突然有人大叫一声:

“不好了,漏雨了,候车室漏雨了!”

大家伙争先恐后地抬起头,可不是吗,雨像绢丝一般,又轻又细,听不见淅淅沥沥的响声,也感觉不到风雨如晦的淋漓,没有形状,不出响声,顺着房檐流下来,渐渐地就连成了线。地上的水越来越多,很快就汇合成一条条小溪……

韩广春给铁路局写了一份报告,如实陈述了候车室“茆屋雨漏秋风吹”的现状,请求整修。铁路局派人进行实地调查,批复同意。

这年头,建筑商的鼻子比大象还长,嗅觉比狗都灵。

批文还没到车站呢,韩广春的办公室已经变得门庭若市了。这个有着云容月貌的女人也随着滚滚人流不请自来—

女人是韩广春的大学同班同学。但是,时间不长。大二没读完,女人嫁去了美国。这个晴天霹雳,让班里那些暗恋她的男同学跟刘欢似的对着高墙“千万次地问”: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怎么是你?”韩广春扭过头,吃惊地问。

女人莞尔一笑:“怎么就不能是我?”

女人的头发一丝不乱,向后束成马尾,神情因庄严肃穆而更显精致。最让韩广春惊讶的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没有化妆,仪静体闲,清新干净。韩广春想起了看过的一句话:男人胆大去经商,女人胆大不化妆。

这个女人既经商还不化妆,胆子该有多大?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缘无故,她到这儿来做什么?

女人一笑,说:“上你这儿要饭来了,怎么,赏一口吃的吗?”

韩广春摆摆手,笑说:“拿我开玩笑呢,多年前同学之间就盛传你早已跻身亿万富婆行列了。”

“亿万富婆算什么?坐吃山空早晚坐吃山崩。”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听女人的口气,传言应该不虚。

“一个财大气粗富贵逼人的富婆会到我这儿来讨饭?那你真是走错门了。我的笼太小,蒸不下你想要的馒头。”

“你没讨过饭,所以不知道讨饭人的口号?”

“讨饭还有口号?”

“人穷不能志短,要饭不能嫌馊。不管你是山珍海味,还是五谷杂粮,我统统照单全收。”说着,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只信封,用她柔软的纤纤玉手递给韩广春。

韩广春将身子往后咧了咧,没接。

“别害怕,不是向你行贿。”女人咯咯笑道:“为了不给老同学添麻烦,我请你的前任、现任南方铁路局副局长给你的主管局长专门写了一封介绍信。这样,无论对上对下、对左对右,你都好交代了。”

女人说话的口气、态势,工程于她似乎唾手可得。

“你就这么有底气?”

“本来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可是,听说是我的老同学在这儿主政一方,顿时信心百倍。”

女人说得不错。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登门相求,又拿着前任领导的“尚方宝剑”,就如女同学所言,“无论对上对下、对左对右,都好交代了”。如此,还不网开一面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韩广春摸起电话,对着听筒说:“到我这儿来一趟。”

不一会儿,主管副站长气喘吁吁地来到韩广春办公室。“韩站,你找我?”

韩广春手指着女人,说:“这是咱们老领导介绍来的朋友,来参与候车室防漏工程竞标。你给关照下。”

副站长看看女人,又看看韩广春,说:“韩站长指示了,肯定是上上之选。”

女人欢天喜地地跟着副站长去了。

临近下班时,副站长垂头丧气地转回韩广春办公室。

“韩站,我仔细看了下这位女士的标书,不大管。”

云河方言,“不管”就是不行的意思。“不大管”就是不大行。

韩广春不动声色,说:“哪点不管?”

“国家有明确要求,屋面工程的防水必须由防水专业队伍或防水工施工,严禁没有资质等级证书的单位和非防水专业队伍或非防水工进行屋面工程的防水施工。”

“她没有资质吗?”

“有,可她仅是三级资质,而且已经近十年没有从事过单项工程造价十万元以上的建筑防水工程施工了。”

“有人给过她们工程吗?都不放手让她们去做,她们永远都不会有施工经历。”

“这—”

“一个屋面,又不是什么上亿的工程,能把洞给你堵住,保证不漏不就行了,资质不资质的没必要要求得这么高吧?何况,老领导都说话了。”

“我尽量吧。”副站长怏怏不乐地走了出去。

韩广春正骑着自行车“吱扭吱扭”地往家赶,手机突然“咻”了一声。他将自行车停在路旁,一只脚踩在路牙石上,一只脚蹬在脚蹬上,打开手机:

这一次,他用手指头也能想得出来“建研”是谁了—

今天的事,天知地知副站长知,还有就是韩广春知。之前自己到集团公司谈话,一般职工不清楚,副站长却是了如指掌的。

所以,将副站长列为头号嫌疑人,毫不为过。

韩广春紧抿着的厚厚的嘴角,透出一丝苦笑。

饭后,妻子拾掇碗筷时,看韩广春还闷闷不乐的,拿着碗底“咔咔咔咔”磕了磕自来水管,说:“从坐了站长这把金交椅,就极少见你开心。咋回事啊?”

韩广春在家里从不跟妻子谈论工作上的事,听了妻子的话,突然生出一种想要诉说的冲动。于是,便从候车室漏洞百出,铁路局拨款再修,投标人摩拳擦掌,副局长一诺千金,自己对副站长面授机宜,直说到那条振聋发聩的短信。不知为啥,单单略去了副局长为之一诺千金,自己又为之对副站长面授机宜的那位投标人,是他的“同桌的你”这个细节。

“你们工作上的那些门门道道我不懂,也说不好,但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说道说道。”妻子将手中的碗放回水池里,将手在围裙上杠干净,坐到了韩广春的对面,说:“古人说得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针眼大的窟窿,斗大的风。让人情破坏了纪律,让规矩成为了摆设,不仅生活会被扰乱,你的工作也会乱了章法。”

“是吧?我再想想……”

韩广春将手按在头皮上来回地挠着,头发和心情一样,乱糟糟的。

韩广春早晨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副站长喊了过来,想商量下老领导、老同学的这个面子到底该不该给。

副站长刚坐下,韩广春的手机“咻”了一声。

韩广春一打开手机,眉头立马蹙紧了,又是“建研”短信。

韩广春赶紧抬头去看副站长。副站长正在愁眉不展地翻看女同学送来的那本很薄很薄的介绍企业规模的宣传册页。

显然,副站长不是“建研”!

那“建研”到底是何方神圣哪路神仙呢?

“君子之心,常怀敬畏。”敬畏之心是自我管理的法宝,有了敬畏之心,就不会浮躁麻木,就会自重身份、不越雷池,有所不为、为所当为、为所必为。相反,如果没有敬畏,就可能言语无度、行为失范,并逐渐变得狂妄自大、肆无忌惮,甚至恣意妄行、无法无天,最终害人害己,吞下自酿的苦果。

韩广春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事情上,确确实实“用权任性”了!

韩广春生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

沉吟了一会儿,韩广春语气坚定地对副站长说:“本来是想找你商量个变通办法,现在我想,没有必要了。你的坚持是对的。没有纪律,就没有品质;没有品质,就没有进步!纪律遵守无小事,遵守纪律无特权。企业要做大做强,铁的纪律是必须的,纪律刚性是必须的。对谁都一样!”

副站长瞠目结舌地望着判若两人的韩广春:“韩站,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韩广春面色严峻,说:“我想明白了,条令条令,条条是令。执行条令没有例外,我们谁都没有权力为他人留‘暗门’、开‘天窗’,使条令变成‘橡皮筋’而不是硬约束。干吧,有压力,我们一起顶!”

“韩站,谢谢你!”副站长百感交集,握着韩广春的手说。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韩广春说。

韩广春走马上任眨眼间半年有余,他自己还没有想好人员是马上调整,还是再继续观察一段时间,车站上上下下已经谣言四起,钻窟窿打洞托关系,意欲在韩广春的阵营里分一杯羹的人几乎要撑破韩广春的家门。

客运车间有位姓马的客运领班,就是我们俗称的大班班长,年龄不大,官瘾却比年龄大好长一骨节儿,铁了心要搭上韩广春的这班车。

可她跟韩广春素昧平生,贸然去找肯定不行。

必须找到关键的人,才能办成关键的事。

马领班挑来选去,最终盯上了车站安监室的韩监察。

韩监察有个最大的喜好,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男人行不去,女人行里蹭痒痒。一男一女同时求他办事,他肯定要先办女人的事。别人说他重色轻友,他还理直气壮,说:“我在家里都这样,老爹老娘交办事项,我得先把老娘交办的事情办妥,再办老爹交办的事。我喜欢。”

韩监察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没问题,我说话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今晚就带你上他家去。”

马领班浑身暖烘烘的,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说:“真的啊?看来我真找对人了。我说找你,还有人说你一个小监察办不了啥事呢。”

“小?鸟儿虽小,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韩监察眼睛一瞪,“你可以先去打听打听我和韩广春是啥关系。”

韩监察此言不虚。

韩监察与韩广春同宗同村同校,现在又在同一个单位。大学读书时,两人睡上下铺,无话不谈。韩监察成家早,韩广春没结婚时,节假日都是在韩监察家里摸勺子。车站上上下下都知道两个人亲如兄弟。

在韩广春家里,马领班寸步不离地跟在韩广春妻子后面,一口一个“嫂子”,叫得那叫一个亲。韩广春妻子都不好意思答应了。韩妻给韩监察和马领班一人倒了一杯水,说:“我还有几本作业要批改,就不陪你们了。你们聊。”说完赶紧进里屋去了。马领班也脚赶脚地跟了进去。

韩妻和马领班一撤,韩监察赶忙往韩广春身边靠了靠,开宗明义:“哥,马妹的事不能再耽误了。”

韩广春哈哈大笑,说:“你这话说的,正常上班一天不落,一天三顿顿顿不少,耽误从何说起?”

“哥,你要是这样说,这呱就没法拉了。自家兄弟,成就成,不成就不成,给句痛快话,别打哈哈。”

“咋样叫痛快?”

“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

韩广春笑着看着韩监察,说:“咋变成我想怎么办了?是你想怎么办。”

韩监察跟着笑了笑:“啊?哦,是是是。简单,马妹想干客运主任,这事你得给办了。”

“这事我还真办不了。”韩广春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看了韩监察一眼,说,“选人用人是有严格程序的,所谓集体决策干部的任用,就是要杜绝将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这个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韩监察坐直了身子,乜斜着眼瞅韩广春,说:“哥,你说这话,觉得我会信吗?一个一手遮天的一把手,提个人都办不了,说出去你不怕人家笑话吗?都是当领导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韩广春不为所动,说:“乌鸦解决乌鸦的问题,我解决我的问题。”

韩监察变脸了,说:“你这是要置弟弟我于死地。”

“哪跟哪的事,挨得上吗?”韩广春啼笑皆非。

韩监察用手指了指里屋,压低声音说:“这样跟你说吧哥,我已经把这娘们给‘办’了,她提干的事成了,办就办了,你情我愿;办不成,她就要告我强奸,我就得进局子了。哥,你可不能眼看着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动于衷啊,咱们可是铁杆哥们啊!”说完这段话,韩监察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韩监察的话,让屋里韩广春的妻子听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黯然失色地望着马领班,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马领班脸色一红,说:“没有影的事。嫂子别听他的,俺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外屋韩广春也同样瞠目结舌,他一边躬身搀起韩监察,一边在口中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哥,这个时候,你说什么都得拉兄弟一把啊!”韩监察仿佛下定了立地成佛的决心,任凭韩广春怎样生拉硬拽,他像座土丘一样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你不救我,我就不起了。反正都是个死。”

人命关天,韩广春不能不郑重其事,踌躇了一会儿,说:“你起来吧,这事儿……给我点时间,容我想一想。”

韩监察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身,一脸忧郁地坐到了韩广春的身边,说:“哥,这事儿你不能光想,还得真做啊!”

第二天一早,韩广春刚到车站门口,双脚还一只门里一只门外的时候,就听见手机“咻”的一声。

韩广春心里一紧,赶紧掏出手机翻看。

又是“建研”。这也太快了。

昨晚上才发生的事情,咋一夜之间这位神秘人就了然于胸了呢?莫非有一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火眼金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置于他的监控之下?

韩广春想不出来,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让他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美国影片《行监坐守》:一家人被困在一栋房子里,四面都是摄像头,一举一动都处于被监视中。最要命的是,有一个神秘的恶人在对他们大开杀戒。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开始抗争……

韩广春当下所处的情势虽不似那家人一般性命攸关,但它实实在在影响了韩广春恬静如水的幸福生活,韩广春不能想这件事,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定、寝食难安。

正愣怔间,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韩广春猛地一个激灵。

原来是车站党委书记温恭嵘正躬着身子探着头站在对面,目光深邃地盯着他的眼睛。看见韩广春回过神来,温恭嵘皮笑肉不笑,说:“在想什么好事,想得灵魂都出窍了。”

“我能有什么好事?”韩广春微微一笑,文过饰非,说,“倒是看温书记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好事临门了,一大早就眉开眼笑的。”

“我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喜事了。”温恭嵘挺直胸脯,笑着摇头说:“我笑,完完全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韩广春饶有兴趣地望着温恭嵘,“这话从何讲起?”

“从何讲起?”温恭嵘欲言又止,突然卖起了关子,说:“不讲也罢。”抬脚要溜。

韩广春岂肯罢休,一把抓住了他的一条臂膀,说:“啥时候学的这毛病,说一半留一半?”

“当真想听?”

“当真想听。”

“听了可不许不高兴啊。”

“快说吧,哪来这么多前缀。”

温恭嵘意味深长地道:“不复杂,就是马领班那事,到底是你在替韩监察办事呢,还是韩监察在替你‘办事’?”

“办事”一词在云河这地儿歧义颇多,既指做事、成事,同时,也指男女之间性爱苟合。

韩广春是非常了解温恭嵘的语言能力的。

此刻,温恭嵘一张口,韩广春就听出了话中的深意。可他无法就事论事直言相告,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都快被你说成绕口令了,这还不复杂?”

“哦?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在一片爽朗的笑声中,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还没坐定,韩广春的心里止不住又翻腾起来。

这一大早,先是收到神秘人的神秘短信,接着又受到了温恭嵘一番连刺带挖的旁敲侧击,而这一切全都与韩监察和马领班深夜造访不无关系。

看来,“关心”自己的人还真是英雄四起兵多将广啊,远不只神秘人形影相吊地孤身一人在单打独斗。

韩广春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起身来到了纪委书记封宗智的办公室。

他相信,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封宗智一定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他。

果然,他一进门,封宗智就开门见山道:“韩站长不会是来为马领班充当说客的吧?”

韩广春心里禁不住一惊,说:“这是什么传播速度,这么快就满城风雨了?”

封宗智撇撇嘴,说:“韩站长还不了解你那位本家?没有影的事都能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次,有你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乡做后台,你让他缄舌闭口?那还不如杀了他呢。”

韩监察上学时就想哪说哪,“满嘴里跑火车”。但大多都是以讹传讹,不牵扯具体的人和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没想到,在自己的事体上竟然也敢一簧两舌悖言乱辞。

“封书记怎么看马领班这件事?”韩广春试探地问。

封宗智不假思索,说:“这还要问吗?够条件的话,何以会拖到今天?”

韩广春点点头,喟然长叹道:“人情往来是一面镜子,也是一道考题。看来,只有慎小事,拘小节,防微杜渐,两袖清风,筑牢思想道德和党纪国法这两道防线,才能写出圆满的答案啊。”

韩广春回到办公室就拨响了韩监察的电话:“请你转告小马领班,年纪轻轻,要把心放在工作上,把工作放在心上。”

“哥,我就说吧,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韩监察眉飞色舞,说,“你放心哥,我会嘱咐她用心干工作的,保证不给你丢人。有什么想法?你跟兄弟直说。”

韩广春见韩监察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义正词严道:“我让你转告马领班的,是让她踏踏实实地把本职工作干好,至于客运主任,那不是她想的事。工作干好了,组织自然会替她操心。”

韩监察这才恍然大悟,他一蹦三尺高,说:“哥,出了什么事了?咋一夜之间情势就变了呢?是谁在里面挡的道?是谁,哥你说,我去摆平他!”

“没有任何人挡道,是我自己决定的。咱们兄弟相处,讲人情,无可厚非。但在干部选拔任用过程中,我必须正确处理公与私、情与法的关系,不被人情所困,不让人情变味,讲人情更讲原则,重人情更重法纪。我不能因为和你的私情去和全站干部职工为敌!”

韩监察还不死心:“哥你真不管兄弟的死活了?我要是真给马领班送进去了,你弟妹、你侄女……”

“你放心吧,我和你嫂子保证会把他们娘儿俩照顾好,也包括你!”

韩广春一口气说完,立刻挂上了电话。

马领班经历“一番寒彻苦”,似乎有点儿明白了,路,要靠自己走。永远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努力,别人想拉你一把,都不知道你的手在哪里。于是,她转过身重新开始,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第二年,车站推选铁路局先进个人,一个大班组无一例外地全都将手中的票投给了她。至于韩监察,马领班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告他强奸”。

马领班似乎早已忘却了和他的这一段露水姻缘。再见面,已是故人。

转眼之间,五年过去了。

这五年,云河站各项工作风生水起。韩广春统揽不包揽、善断不武断、信任不放任、大度不失度。各位副职到位不越位、服从不盲从、补台不拆台、分工不分家。韩广春与温恭嵘的配合也是,两心变一心,心心相印。整个班子和衷共济合力空前。车站无论是企业管理、运输安全,还是队伍建设、职工收入,较之前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和提高。

韩广春平步青云,被任命为铁路局副局长。

临行前一天,韩广春跟妻子说:“这些年我光忙着工作了,亏了你们娘儿俩了。明天我就要到铁路局上班了,这样吧,今晚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吃顿饭,算我向你们娘儿俩赔罪。地方随便你们定。”

“一家人,什么亏不亏的!”妻子剜了韩广春一眼,说,“你忘了咱家乡的习俗了?‘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今晚哪也不去,就在家里吃。”

确实,韩广春老家的风俗就是这样:家人、朋友来要吃面,此谓“长接”;亲朋好友出远门,送行要吃饺子,此谓“短送”。一长一短,表达即企盼亲人团聚又祈望亲人快归的心意。此外,送行饺子还有讨吉利的意思。饺子有馅,吃了“有肚囊”。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应对许多突发事件,有肚囊就是有心眼、有智慧。不仅如此,饺子还有“囫囵完整”的含义,隐含着亲人的殷殷期盼与美好祝福,意义深远。

韩广春没再坚持,说:“好,就依你。下午我早点回来帮你擀皮儿。”

“才不用你碍手碍脚呢。你忙去吧,这点活儿我还忙得过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傍晚,韩广春从车站回来,一进门就看见饺子已经包了两三拍子,足够七八个人吃的,而妻子却还在忙活。

“包了这么多了怎么还在包?大肚汉也吃不了,是不是要把我的肚皮给撑破啊!”韩广春夸张地叫道。

妻子笑了:“你这人只想着自己,你吃不了俺就不能留着吃了?”

“这话貌似有一定道理。”

“看你这话说的,”妻子嗔怪道,“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就是没道理,啥叫貌似有一定道理啊?”

韩广春正要说话,门铃“叮咚”响了。

韩广春边开门边道:“肯定是女儿放学了。”

没承想,门开处,温恭嵘率班子成员不期而至。

韩广春有点儿始料不及,说:“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你调走了,我们来送送你不行啊?”温恭嵘一步迈进门来,“是不是当了大局长了,你家的门槛儿都变得高了?”

韩广春赶忙解释:“误会了,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早点儿说,我也好去定一个高档点儿的饭店。你们来个突然袭击,家里连点准备都没有。”

温恭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牛肉,往桌上一放,说:“谁去你的高档饭店,我们哪都不去,就在你家吃饺子。也不需要你准备,菜我们每人带了一个来,你只负责提供盘子就行了。”

趁韩广春说话的功夫,大家纷纷掏出自己准备的菜肴,韩广春看了看,有海带丝、花生米、酱牛肉、盐水鸭、松花蛋等,倒都是下酒的菜。工会主席郁艾荷将一只油迹斑斑的袋子递给韩广春妻子,说:“他们都带的凉菜,只有我带的是热菜,咱们车站食堂自己做的红烧肉。麻烦嫂子给热热。”

韩广春说:“这么丰盛的菜,我这酒可不行。这样吧,你们先坐会儿,我去买两瓶好酒。”

温恭嵘拦住韩广春:“谁要你去买好酒,就喝你的口子酒。”

郁艾荷也说:“就是,联通机不让用就不用了,这连口子酒也不给喝啊。”

没想到,一贯不大说话的韩妻突然接上了话,说:“各位,喝几口酒就行了,他的磕碜老婆可就别瞎琢磨了啊!”

大家伙哄堂大笑。

“广春站长,有个秘密瞒了你几年了,今天也该向你揭秘了。”

酒过三巡,温恭嵘咂咂嘴,意味深长地望着韩广春说。

韩广春不明就里,说:“什么秘密瞒我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了那还能称作秘密?”温恭嵘故作深沉,说,“这样跟你说吧,这个秘密,除了你,这一屋尽人皆知。”说完,指着韩广春的妻子,又补充了一句,“包括你们家这位贤内助。”

韩广春百思莫解地望了妻子一眼,妻子不容置疑地朝他点了点头。

看来,温恭嵘没有杜撰。

“醉酒看星辰,独瞒我一人?”韩广春不再东猜西揣了,诚心诚意地说道:“温书记,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脑子愚笨得很,小时候在家里,俺娘整天骂我蠢如鹿豕。咱们就别捉迷藏了,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吧。”

“那也行,你先喝杯酒吧。”温恭嵘说。

韩广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下可以了吧?”

“我来问你,这些年你是不是被一个叫‘建研’的人搅得焦头烂额?”

“说焦头烂额有点儿言过其实,但是,有时候还真有点儿心烦意乱,不知何从。”韩广春望着温恭嵘,吃惊地道,“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就是那位‘建研’?”

温恭嵘说:“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说真的,当初我还真怀疑过你。但后来好多事你并不知晓。所以,就把你给排除了。怎么,还真是你?”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这是回答?这是绕口令。就你这口令连刘罗锅都绕不出来。酒我都喝了,咱就来个竹筒倒豆子—全抖落出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温恭嵘说,“我看还是让你们家贤内助来揭开谜底吧。”

韩妻放下手中的筷子,脸红红的,说:“虽说嫁给韩广春这么多年了,但说真的,我对铁路一点儿也不了解。原先总以为铁路就是跟火车打交道,不撞车、不掉道,平平安安把旅客接来、送走就行了。前些日子猛然听说有个火车站长被抓起来了,一下子惊出了一身冷汗。看来,‘铁老大’也并非铁板一块啊。想来想去,趁着广春到铁路局开会的空档儿,我去了车站,找到了温书记,向他倾诉了自己的担心,请他一定多担待着、多提醒着广春,咱们单位、家庭密切配合,形成一道防腐拒变的铜墙铁壁!”

“弟妹说得不错,就是这么回事。”温恭荣接过话头,“弟妹找到我的时候,说真的,我真是大吃一惊。这年头,好多的妻子关心丈夫,关心的是权力、是地位、是金钱,而弟妹却能够从道德和官德的层面去关心和关怀自己的丈夫。不简单啊,这绝不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

韩广春感戴莫名地望着妻子。

韩妻则羞得满脸通红:“哪有温书记说得这么玄乎!”

“我当即就夸下海口,我说你放心弟妹,这个任务,我既然接下了,就坚决完成。我和广春站长一起配班子几年了,对他的人品、学识、能力相当佩服。你就是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你这一说,我就如同有了尚方宝剑,监督起来就更游刃有余了。”

温恭荣说到这儿,韩广春已经是感激不尽了,端着酒杯要给大家敬酒。妻子拍拍他的手,让他先放下,听温书记说完。

温恭荣接着说:“没过多久,组织上任命广春同志做云河站站长。听到消息,我立刻和弟妹联系,我说:广春就要做一把手了。职位越高,权力越大,背负的信任越多,风险就越大,责任就越重,越要严格监督。我希望咱们从今天就开始行动,把咱们认为他不该做的事,或者应该提个醒的事,都汇集到你那儿,由你以短信的形式发送给他。”

“这是一件大好事,当面锣对锣鼓对鼓说不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的,费那么多事。”韩广春疑惑不解。

韩妻接话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跟温书记说的。温书记说:当面说当然更方便,但是,也会有很多不利因素在里面,譬如:情面、身份、关系、情绪、场合等等,哪一点处理不好,都极有可能给工作和同志间的关系带来不利影响。让你抓不着、挠不着,云山雾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看着你,思想上会更加重视。”

“这倒也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韩广春点头称是。

“跟弟妹沟通完,我把班子成员全部召集到了一起,我说:韩站长做一把手,可谓众望所归,我们有理由相信,韩站长一定能把我们单位带进一流车站行列。但是,信任不能代替监督。韩站长的人生之路很长很长,紧要处也会很多很多,什么问题都有可能遇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是人,不是神,也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也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把大家喊过来,就是希望大家在韩站长的问题上,眼睛亮一点、耳朵长一点、鼻子灵一点。督促他为官做事,出于公心,始终把党和人民的事业放在心中最高位置。大家伙对我的提议一致赞同。”

“大家伙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了。”韩广春感慨万千地说道。

“是,朋友不是附庸,不会只赞同和妥协。在现实工作中,更需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韩妻说。

韩广春激动难抑,说:“这件事,真是让我感觉到了,人生中,朋友难得,知己难求,而知心却是难得又难求。风雨时,才见真情;平淡中,才见真心。”

温恭嵘说:“大家伙儿,包括弟妹,之所以要携起手来共同关心你,是因为站长这根‘扁担’,一头挑着党之重托,一头挑着民之所盼,责任和使命,分量重千钧。把这根‘扁担’挑稳担平,既考验着你的意志,也考验着你的工作能力。大家伙是真心希望你能坚定信仰、负重前行,不负党和人民重托,用实际行动向组织和群众交上一份优异的答卷。事实证明,你没让大家伙儿失望。”

副站长接话道:“有的领导整天求神拜佛,连车站开个会都要算黄道吉日。最终怎样?不还是把自己给算进去了?通过韩站,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遵纪守法,才是上等的风水!”

韩广春点点头,说:“这都要感谢你们把监督的螺栓拧得紧,把制度的篱笆扎得牢,让我常怀敬畏和戒惧,时刻感受到责任、考验和约束,不敢在一人一事上有所放任和懈怠。”韩广春诚恳地举起杯,“不说了,我敬大家一杯!”

“不急不急,容我说完最后一句。”韩广春的提议又被温恭嵘止住了。温恭嵘说:“广春站长,你们家弟妹真是很让我感动。那天,我说:弟妹,你得想办法找部旧手机,办个新号,专门用来给广春站长发信息。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是我们在给他发信息。弟妹张口就说:上哪找旧手机去,买一部就是了。当天中午就花一千多块买了部新手机。我听说过,弟妹很勤俭的,买件新衣裳,花个一二百的,都要计算来算计去。可是,为了你的前途,为了你走正道,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温恭荣看着韩广春,说,“怎么样广春站长,听明白了吧?‘建研’在座都是,真人却只有弟妹一个。这样吧,你敬弟妹一杯酒,我们共同陪着。”

“好,敬老婆一杯!”韩广春站起身,举着酒杯说。

大家伙纷纷站起身,向韩妻敬酒。

在“乒乒乓乓”的碰杯声中,工会主席郁艾荷高声诵道:

“妻不在多,有一则行;貌不在美,有德则灵。虽称拙妻,质朴澄心。早晚抚儿女,朝夕相夫君……试问君:‘如你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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