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满故事的铲青记忆

2022-11-05 14:07
连云港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耕牛饲养员水牛

李 东

一场春雨洒过,春风吹绿了田野。

疫情刚结束,人们大都迫不及待地到公园、田野,或山上河岸边寻春踏青。或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或徜徉在桃红柳绿间欣赏明媚的春光,或在田野河边挖野菜。仿佛要把因疫情蜗居所缺少的活动补回来,把封控时积压的郁闷心情释放在大自然之间。

那天,我在花果山朝阳的一段山坡上,看见田边一头春耕的老牛拉犁翻地,驮着春光悠缓地前行,田埂上有一帮大人带着小孩子围观,又是拍照又是拍视频发抖音。在人们的灵魂深处,都涌动着对牛的敬重之情。此时,我想起一句春风抬老牛的古语,想起了孩提时藏满故事的铲青记忆。

“铲青”,这应该是故乡最地道的方言,也是那个时代农村孩子最早的劳动。

铲,即铲子,铁质、呈三角形,类似《水浒传》中鲁智深那禅杖的极度浓缩版。铁铲子巴掌大小,配二三十厘米的木柄,成为少年儿童铲草的一种特制工具。青,即青草,因为初春,草之初长,加之铲到的不单是草,包括各种野菜等野生绿色植物。铲青虽然和割草相近,但是更突出一个“铲”字,用铲子铲草。说明此青在初春,青草刚刚露头,刚泛青,还贴地生长,需拿铲子用力从土中一棵一棵铲下或者挖出来。

每年的铲青准确说从正月初七开始。故乡村子里约定俗成的风俗习惯,那就是每年正月初七家家都要吃“清浆子”。这道菜,就是以荠菜为主的野菜加上白菜萝卜等蔬菜,和水泡黄豆磨成的水糊一起煮成的杂烩菜。这也是那个没有塑料大棚的年代历经漫漫冬天之后,吃上的第一顿带着新春青绿的菜肴。今天看来,是一种讲究,是一种仪式,是一种向往,也是对春天开始的一种希望。于是乎,大人带着孩子们到河岸沟边,到麦地挖荠菜为主的可食用的野菜。由于荠菜少,大都贴地皮,或者半嵌在土里,所以又称为挑荠菜,挖到的荠菜往往根比苗还长,可见稀贵。

随着春雨淅淅,气温慢慢升高,春暖花开,各种青草都陆续生长出来,绿了向阳的崖头,润泽的河滩,返青的麦田垄间。各种野菜多了起来,这时铲青多是为了喂猪、喂鸡鸭鹅,铲青队伍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儿童。尽管初时每次篮子里铲的青并不多,但只要回家一开家门,鸡鸭鹅见到青色之物,或者闻到了青草鲜味便顷刻间一起围上来,叽叽呱呱追着少年,或拉长脖子把嘴巴伸向篮子里啄草;猪圈里的猪也把两条前腿搭在猪栏上,望着篮子里的青草发出急切的叫声。这时,抓一把青草撒在院子中,鸡鸭鹅都伸长脖子贴着地面抢,有的抢到嘴巴里就大口咀嚼,有的叼起来一棵或一撮就跑到一边;抓一把丢到猪食槽里,猪“咔咔”吃出响声,一时间,院子里因青草而沉浸在鸡鸣鸭叫鹅嘎嘎的欢快声中。

在农村,乡亲们对土地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和眷恋,他们一年四季整天和土地打交道,土地养育了他们,农民珍惜土地感恩土地。因为大都要依靠牛帮助耕种土地,所以对耕牛也是极为尊重。一年之计在于春,清明前后,天气更暖,大地斑斓,田野间处处散发着春的气息,各种青草纷纷生长,生产队就号召社员群众铲青割草喂生产队的耕牛。那时,生产队基本上没有什么机械,耕田犁地全靠耕牛。每个生产队里都要集中饲养十几头黄牛和水牛。水牛力气大,块头也大,就是动作没有黄牛敏捷灵巧。这些耕牛是生产队的宝贝,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主要的生产力。村民称赞特棒的牛常有两句话挂在嘴边:一句是“独犁独耙”,一头牛就能独自拉一张犁耙,那是要力气的;一句是“当墒”,有犁耕经验,拉犁走在墒沟里,不偏向,也就是当家牛。具备这两个优势的牛都是生产队的宝贝疙瘩,是备受重视的。生产队都建设专门的养牛园,专门的饲养员。有关部门立法保护耕牛,偷宰杀耕牛那是要坐牢的。

一年四季在于春,农民对春耕春种时不我待的急迫心态无时不在。古语云“春风抬老牛”,其中就含有牛憋了一个冬天,吃的都是干草,身体经不住春风吹春耕忙,所以,让牛早些吃到新鲜青草,壮体添力,春耕田地、播种有生气有活力。别看早春青少,可是几十个孩子,一天忙碌铲青下来,傍晚汇集到牛园,逐一过称,按重量计工分,一小篮子一小篮子聚集在一起,那也是青青的一堆。饲养员把一堆青草,经过整理去除泥土杂物,开始时青小而嫩,直接放到牛槽里,到春末夏天时草长大了,还要用特制铡刀把草切碎喂牛。

因为铲青,年少的孩子们首先对生产队饲养员有了尊敬,对生产队的耕牛有了感情。那时孩子们只要不上学,每天都要铲青送到牛园,是尽小社员的责任,也是帮家里挣点工分。孩子们自然对生产队的人不一定都认识,但是对队里的每一头牛都十分熟悉。还会为每头牛起个派头的名字。龙头角、雄二牯、狮子黄犍……小伙伴还根据自己喜好,都有自己心中的牛王子。我喜欢那头黄犍牛,给它起个外号叫红狮子。这头黄犍牛,个头高,长得帅,力气大,一般的牛都让它三分,那可是常年独犁独耙、当墒当头的一头牛。

生产队饲养的耕牛分黄牛和水牛两种。水牛喜欢水,尤其是夏天天气热,耕作一段时间就要卸下让它到附近的河沟里休息一会。盛夏不耕地,水牛大都成天泡在水塘里。黄牛则不然,天再热只要在树荫下就可以。黄牛有各种颜色,黑、黄、花、棕色等,我们生产队的黄犍牛,实际是咖啡色,因为身材硕大健壮,毛发整齐油光蹭亮,四蹄平稳,行走敏健,气场威风,在牛群中像一头红色的雄狮子。无论是犁地还是打场,都不用扬鞭自奋蹄,多少年,没见过它身上有过一道鞭痕。

每次送青到牛园,只要黄犍牛在槽边,我都会过去看看,有时在牛肚子上摸摸牛毛,给牛挠痒,黄犍牛不时回头望望。有时顺手抓些草给黄犍牛的槽子里,和饲养员爷爷叮嘱几句,把黄犍牛多加点青多加点料,爷爷笑笑点点头。后来我们从大人口中知道,生产队长和饲养员也都喜欢这头黄犍牛,能干活,有力气,关键是村里别的生产队也都羡慕我们队的这头牛。黄犍牛是我们生产队的形象,社员们的骄傲,曾在全公社耕牛评比中得到大红花和一麻袋黑豆的奖励,这种得意一直持续了好几年。邻居谢二爷,一直是生产队牛园的饲养员,60 多岁,个头不高还有点驼背,已经在牛园干了20 年,人老实细心,性子温厚。特别是春天,春耕抢种,生产队早上6点都到田地劳作,耕牛也此时下地。谢二爷他们两个饲养员半夜就要起来,先是用磨把浸泡一夜的黄豆或黑豆磨成水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豆浆,拌上青草,让牛在下地前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天天如此。牛园距他家不足100 米,除了回家吃饭,他就成天钉在牛园里。无论春夏秋冬,一个人和十几头牛睡在一个大棚里,每头牛都装在他心上。那年下雪的冬夜,几个熊孩子图新鲜,曾软磨硬蹭爬到牛棚的吊铺上陪二爷闻着牛骚味,听着牛咀嚼的声音睡上一夜,从此再也没有了去牛棚睡觉的想法。二爷喂牛用心,社员放心,生产队的每头牛都膘肥体壮,他年年都是大队和公社的五好社员。

等到夏秋天,水草丰美,铲青的阶段便过去了。不用铲子,而是用镰刀,不是铲青,是割青割草了。每个人每天割草都是车载肩挑,牛园里每天收到的青草达数千斤,牛每天全部吃新鲜的青草,一直到秋天地尽场光。

铲青,对于那时少年的我故事太多,记忆太深。现在每年初春我都要回一次故乡,都要挖一次野菜,吃一顿“青浆子”,甚至会在故乡的老房子里住上一晚上,感觉又回到了旧时光。无论我走到哪里,儿时藏满故事的铲青,一直留在了我心底深处。铲青已经成为历史,却化作一缕乡愁,一段美梦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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