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绎书法空间的育人价值

朱 俊

书法空间是关于书法作品及与书法有关的布置、展陈等文化行为的一个概念，如书法展览、书法文化展示等。大型的如书法展览馆的书法作品布置，小型的如居家书法作品悬挂、班级书法特色文化创建等。根据其展现形式与载体，还可分为书法展示实境空间与虚拟空间。美国文化地理学家菲利普（Phillip E.Wegner）说：“空间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同时，它又是一种力量，影响、指引和制约着人类各种可能的行为方式。”书法空间同样是一种存在的力量。江苏省淮安生态文化旅游区沁春路小学先后建设了“春芽书画院”“春芽美术馆”“沁春书院”“艺术长廊”等校园书法主题空间，以及每个班级的书法特色文化布置和散落在校园各个角落的书法文化景点。学校还利用周边的淮安市美术馆和河下千年古镇等公共资源开展书法特色文化研学活动，在更宏大的空间中寻绎书法的育人价值。这不仅有利于书法等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也有利于学生书写能力和书法审美等素养的提升。

一、变化与共存，当下书法育人的文化土壤

当今世界，科技迅猛发展，资讯瞬息万变，信息层出不穷。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书法艺术与信息时代的碰撞，让书法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的中小学都在推广学习书法，教育部将书法作为一门学科以《中小学书法教育指导纲要》的形式予以国家级的指导，在2022年新版的《义务教育艺术课程标准》中也有明确要求。但是，当代的书法学习方式和教育效果与古代读书人相比似乎并未提升。

1.生活环境和节奏的改变：由“从前慢”到“快餐化”

几千年来生活环境的变化，尤其是当下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工作学习的高效率、快节奏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从前的慢生活。优雅、从容的书法似乎成为现代快节奏生活的点缀，它不是当下生活的必需，甚至也很难将其作为业余爱好来培养。

2.教学方式的改变：从师徒相授到公共教育

从教学方式看，当下的学校主要是集体生活的公共教育学习模式，和古人书斋式、私塾式的师徒相授大不一样。从教学现场看，在有限的时间里（每周一节书法课），一位教师让一个班级的学生（约40人左右）提高书写水平和欣赏能力殊为不易。从教师个人水平看，大多数教师缺少书法等传统文化的基本功，更多的书法教学任务落在语文教师的教学中。拥有专业书法教师的学校并不多，即使有1至2名书法教师也难以满足全校学生的书法学习需求，更遑论大面积学以致用。

3.交往方式的改变：从信札翰墨到信息化交流

笔墨纸砚作为“文房四宝”伴随着古代文人的生活，用毛笔书写信札用以交流的方式逐渐被信息化时代改变。无纸化办公逐渐成为时尚，年轻人的生活以微信、电话、短信、视频等现代交流方式为主，毛笔信札少量存在于部分毛笔书写爱好者之间，遗存的信札更多进入了博物馆，成为美好的回忆。语音输入、脑波扫描等更为先进的人工智能录入和交流方式在飞速发展，对传统的书写带来了很大的挑战。

二、在“美”中寻求共长，书法空间育人价值管窥

文字与书法记录了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书法被称为人类精神的“心电图”。接续五千年的文化传统，需要利用书法空间展陈的专业性和高品质，如书法展览、博物馆美术馆作品展、亭台楼阁和碑亭廊柱的书法装饰、校园和教室书法环境布置与家居装饰等，让书法在空间场所中的美能够被“看见”，并赋予其教育的意义。

1.“汉字之美”与“书写之美”

书法作品以汉字书写为主，书法教育要通过对书法作品所写汉字的识读和欣赏，感受汉字“点横竖撇捺”等笔画之美，感受“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似万岁枯藤……”的汉字笔画的意象之美，明了汉字结构的构成与组合之美，感受汉字部件之间宽窄、挪让、叠加的各种复杂的组合关系……并循着汉字笔迹书写过程的展开，感受到书写过程中的“拉一根线条去散步”时的流动感与节奏。

2.“技术之美”与“艺术之美”

书法作品的书写首先是技术之美的展现，即熟练的毛笔书写技能的展现。蔡邕《九势》说：“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汉字书写的技术之美，因其执笔、用锋、提按、绞转等技法的复杂多变，被人形象地比喻为“毛笔使用说明书”。当一件作品展示出来，必然凝聚着书写者的技法呈现、审美追求、想象力和创造力，以及作品带给欣赏者的意境和艺术美感。

3.“书作之美”与“书展之美”

书法作品原本就蕴含着美，篆隶草行楷的字体的统一与协调，中堂、对联、扇面、长卷、册页等形式的丰富与变化，纸张颜色与装裱样式的选择与搭配，都展现出书法的包容与博大。书法作品展示之时，必然与周围空间形成互动，展陈与悬挂需要考虑作品的分类与排列、形式的变化与补充、颜色的间隔与协调、周围辅景的衬托与配合、观展次序的展开、作品悬挂适合欣赏时的高度与距离的合理等等，书展不仅包含书法作品之美，还包容更丰富的美的呈现形成。

4.“识读之美”与“感受之美”

书法作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书法艺术语言和符号系统。仅从字体看，楷书中就有很多风格，欧体的险劲，颜体的开张，柳体的劲健，褚体的婀娜，赵体的流动，还有魏碑楷书的或雄强或粗率……在书法空间中，各种字体与风格的展示，认识的字与不认识的符号交融在一起，欣赏者在笔墨语言之间感受着书法的神奇瑰丽，以“阅读”的姿态流连其间，或识读品评，或感受气韵。

5.“观赏之美”与“体验之美”

书法作品的展陈与布置带给观者各种审美感受，伴随其间的书法文化体验则让双手与大脑一起解放，参与到书法实践活动中。如体验书写汉字，参与造纸、拓碑等活动，采访书法名家的游学实践活动，书法展厅中的小志愿者解说，都能够促进学生进一步参与到书法学习中。展厅拥有的数字化书法体验馆与网络中各种书法资源的有机整合，让学生经历搜索、识读、临摹、解说等综合实践体验，可以寻找到书法学习的另一种乐趣。

三、“看见”书法促进成长的力量，基于书法空间育人价值的实践探索

书法空间中蕴含着丰富的育人资源，需要唤醒沉睡其中的力量，让这些静态资源得到更充分的发掘利用，让书法育人实践的效能得以被“看见”。

1.挖掘书法空间丰富课程资源的育人价值

（1）基于书法本体的育人价值的深耕与发掘

唤醒书法空间提供的丰富多彩的育人资源，首先需要关注书法作为艺术的美的存在和展现方式。音乐用旋律与节奏、绘画用色彩与线条、建筑用空间构造、舞蹈戏剧用肢体语言和动作……而书法的技法构成和它的形式语言包括书法技法、结构造型、空间布白等。

在丰富的书法空间中，不同字体、各种风格的书法作品交融在一起，需要欣赏者去“阅读”。这种阅读不一定必须认识汉字，读出书法作品中文字的读音（事实上很多甲骨文和金文目前还没有统一的识读），要能够在“阅读”中感受到书法形式语言的美，循着作者的书写，在笔画流动中阅读。如阅读笔画的粗细轻重、用墨的枯湿浓淡、线条的锐钝转折等，各种不同的形态构成了书法之美的大千世界的丰富。通过“阅读”书法，让书写者的书写过程能够被欣赏者“看见”，进而通过笔画还原书法的书写的行为过程，感受书写中的运动、顿挫与节奏的展开。

除了阅读“笔法”，还要阅读“结字”。不同风格的书家，不同风格的作品都有自己用笔和结字的特有的习惯，每个汉字都依循不同的造型规律和文化传承方式组合而成，汉字书法也就有了千姿百态的结构形态。篆、隶、楷、行、草五种字体的结字写法都有自己的一套相对完备的形式语言，在对比阅读中很容易被发现。即使同为楷书，也能在对比阅读中发现个人的风格差异。同一个人的作品在不同时期、不同心态下的书写也不一样，如颜真卿的楷书有十几种碑帖，每一种给人的审美感觉都有差异，但又同属于“颜体”风格。在阅读中不仅可以发现书法的特点，还能发现展示在书法空间中的现代人学习书法的方法、取法方向，提升学习效果。

阅读书法还要“读”出书法的点、线、面构成的一种丰富的视觉、感觉、甚至触觉的效果。书法线条的枯涩润滑、硬挺柔软都会引起欣赏者把握书法美的不同感受，在这种书法美的丰富的表情中，匀称、对称、均衡、秩序感，随处都有，触手皆妙。面对一幅书法作品，需从整体感到局部效果，再从单个字形到整体意蕴等不同层面上，在反复阅读、比较、揣摩中领略书法的审美韵味。

（2）书法空间衍生育人价值的生发

书法空间中衍生的育人价值应从书法的大文化语境中生发。首先，陈列其间的各种字体的书法作品的识读，对学生书法学习的兴趣点充满了多种激发可能。除了楷书，还有不同字体的书法作品的猜读也可以激发学生的求知欲和好胜心，类似于古人“字书教育”和“法帖教育”的识字功能。正像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丛文俊先生所说：“中国古代的书法教育，始终附文字教育而行，识读与书写并举。”当下汉语的规范学习，基本通过学校教育进行，书法空间中识读书法作品也是一种可行的激发兴趣的方式。

其次，书法中各种字体的识别、风格特征的把握，在更大的时空场所中更容易比较、区别和领会。无论是古代经典书法作品展，还是现代书法家的作品展，书法的取法、风格的追求、装裱的形式、色彩的搭配，都是书法审美不可缺少的内涵。

再次，从古至今，书法家刻苦学习、勤奋探索、在继承中创新的精神也是书法育德的重要内容，如王献之与十八口大缸，智永和尚与铁门槛，欧阳询观碑三日等书法名人小故事对后世学书者的启迪、教育作用，由人及书、由字及人，书法家孜孜以求的精神在书法空间的图片与故事的展示中得以彰显。同时，书法也和国画、音乐等艺术有着相通之处，只有在细心阅读和讲解中才能有所感悟：书法的整体布局和国画的构图有形式上的相关性，在书写的节奏上与音乐相通，在单字的造型和组合上与舞蹈的艺术形式相关联……故沈尹默先生才会说，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无色而具国画之灿烂，无声而有音乐之和谐”。以书法空间中的大艺术视角来阅读作品，更能感受不同艺术种类的共性和个性之美。

2.开展基于书法空间的互动式交流学习

（1）书法空间中的交往式学习，让学习在流动的空间中发生

场馆的书法空间为学生提供了丰富的学习资源，场馆中的学习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有人与人的关系，如师生关系，生生关系，学生与书法作者的关系，学生与陌生观众的关系；还有人与物的关系，人与作品的关系，人与展厅空间的关系……在这样的空间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式学习得以自然发生。如在参观展厅的过程中，学生聆听讲解员的解说，或者是现场专家的点评，再或是书法作品的作者谈自己创作体会与感受，还可以与同行的观赏者互相品评。对照着一件件作品，学生在流动的空间环境中感同身受，在一言一语的点拨和交流中提升审美能力，也打开了审美视界。这些以书法为媒介的交往式学习，不仅关乎书法，还关乎学生对和书法相关的人、事、物的情感和态度，在“物型空间”的文化场域中得以建构大书法学习观。如“童眼看书法”，让学生在展厅解说书法，加入了由书法字形带来的各种想象。而与书法名家交流时的现场互动，不再是简单的形式上的参与，而是一种基于需要的主动的建构。

（2）书法空间中的主题式探究，让学习与生长向更多可能性打开

书法空间拥有的丰富课程资源为学生的书法学习提供了更多主题式的探究空间，更利于开展项目化、大主题的学习活动。如在展厅等大空间环境下开展相同字体的书法作品的品析与比较，不同字体形态与特征的探究，静态书体与动态书体审美风格的差异，书法用笔起收方式的异同，作品装裱形式与色彩的搭配，作品悬挂高度与欣赏者距离的确定……书法展厅中的空间包罗万象，在宏大的书法空间中更有利于以类比的方式开展综合性主题式探究，进行提炼、概括，逐渐形成整体的结构化思维。如学校开展了《拓碑》书法综合实践活动，学生先期通过查阅资料了解碑的来源，了解碑拓的工具，然后进行小组分工，在仿制的石头上进行碑拓操作，拓碑时力度的轻重，水分的多少都需要学生慢慢摸索。学生在合作、探究、交流过程中，多方面能力和素养得到了发展和提升。

3.书法空间满足更多个性化学习的需求

（1）书法空间有更多可能的学习机会和学习需要的发生

丰富的书法空间资源具有包容性，不同书体、不同风格的作品陈列在一起，琳琅满目。但从书法学习的规律来说，一个人掌握书法的五种字体，做到五体皆能是不太容易的，历史上的大书法家大都擅长一种字体，能同时写好两种书体的已是凤毛麟角。所以书法学习应该选择一两种字体或字帖进行研究探索，先把这一两种字体或一两种字帖研究透彻，再由此生发开来，由精到博，厚积而薄发。如学生对展厅中一幅学习欧阳询《九成宫》的书法作品产生研究兴趣，从笔画、笔法、结构、章法、风格等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还阅读了欧阳询的传记资料，了解其为人和为艺的特点，研究其风格的成型经过，再围绕着学习欧阳询这一线索查找历史上有哪些书家学习欧阳询的书法，他们是如何学习的，如何取法，如何变通和创造的，由此开掘出一条学习欧阳询的渠道。这样的一种学习书法的思路，非常适合个性化的探究，也是一种研究型学习的方法。尤其是观摩书家专题展，如颜真卿书法展，王铎书法展等，对探究和学习书法家个人书法风格更加便利和有效。

当然，在研究某一个专题时，还可以由不同书家、不同风格、不同字体的比较中发现自己书法取法对象的特点，更加明确自己所学习字体的风格和特征。

在个性化学习中，还可以以个人书法学习汇报的形式开展，如个人书法展，可以在班级空间中展示，也可以在学校的展厅或专业美术馆中展览。在展示一幅或多幅作品时也要考虑作品的书写内容、装裱形式、展览布置等，这又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毛笔字书写，是一个从主题设计、作品构思、书法创作、作品布置、宣传发布等集策划、创作、展示于一体的综合性素养的培养与形成过程。

（2）在实境和虚拟空间的交互中丰富书法的学习形式

虚拟书法空间和实境书法空间的结合，提供了更为广阔的书法学习路径。虚拟空间的书法资源包罗万象，有的以某次综合性书法展览为主题，也有的以书家介绍为主，还有围绕书法史的专题介绍……与实境空间相比，这些虚拟书法空间的资源学习自由度更大，学习者还可以在网络中组合成学习共同体，在流动的空间中感受传统书法与现代科技结合的魅力。

如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各种美术馆、书画院推出的网络展览，以3D模拟展览实境，让阅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参观，足不出户却让人学习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在参观展览、名胜古迹景点时的电子导览介绍，以及网络中各种展览、资料汇编包括紧跟其后的留言跟帖，微信、抖音、公众号中书法家的讲座、书写视频和教程都是广泛的虚拟书法空间资源。用好这些资源不仅能促进学生的书法学习，还能培养学生的网络素养，包括运用各种新兴媒体和技术的能力，在教师的引导下，辨别虚拟空间资源的优与劣，决定自己的取与舍，培养学生品评书法的眼力。

书法空间是一道营养丰富的大餐，其中的营养需要提炼，需要“阅读”眼光的引领，需要欣赏者和学习者有能够消化的胃，这才能发挥书法空间最大的育人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