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城上班族的“双城记”

文饶桐语 曹婷婷 杨柳

一个新趋势是，北上广深之外，极端通勤人群也在非一线城市蔓延开来。城市的变迁，正在慢慢改变年轻人的生活。

在交通畅达的今天，越来越多的人跨城择居择业。《2021长三角城市跨城通勤年度报告》数据显示，以跨城通勤为主的城际联系愈发紧密，城市群一体化日益加深。

“每天坐高铁跨省上下班”“跨省上班比同城快”……在社交媒体上，跨城通勤族的真实境遇与酸甜苦辣，引发公众对“双城生活”的关注。

精准的计划

清早从江苏昆山站上车之后，晓妍于7:59到达上海虹桥站，车门一开，她拽紧了包加速跑向地铁站。10号线地铁将在8:02分准时到站，她必须赶上，再坐20分钟，然后步行几百米，抵达位于上海长宁区伊犁路的公司。完成这趟跨越58公里的通勤，晓妍耗时约1小时20分钟。

和晓妍一样，匆忙往返于昆山和上海之间的上班族不在少数。今年6月的一天，申领“沪昆通勤”电子凭证的人数达到95102人次。

这群人拥有相似的早晨 — 将精确到分的时间，严丝合缝地安排在公共交通的站点里。网络上关于“上海高铁出行”的话题里，有人教大家如何“3分钟之内在虹桥站换乘地铁”，其中一条秘诀是搞清楚“2号线在左手边，10号线在右手边”。

北京网友“奇異学士”尝试下班后乘皮划艇走水路回家，他从安定门西边下水，一路途经北护城河，从下水到上岸，只花了35分钟。

但绝大多数打工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一位住在北京的程序员，需要每周一乘飞机前往杭州上班，为了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参加公司早会，他习惯那天不系腰带，以免因为安检耽误2分钟；济南女孩方桦的公司距离住处120公里，她通常是乘火车上班；一位严谨的IT行业男生，干脆做了一个高铁购票辅助软件，以便一次性调出未来一个月惠州南至深圳北的所有余票信息。

当通勤路程太长，上班族们不得不压缩一部分睡眠。通勤车程超过1小时的张哲会在早晨5点半起床，提前2小时把车开到公司楼下，再睡一个回笼觉；许默每天从河北廊坊到北京上班，4:30起床，花在往返路上的时间是6小时。

极端通勤的路上，总有很多人在和困意作战。6点，沈阳最早的那班地铁上，总会有52岁的保洁阿姨芳姐。这之后，她还得再倒两趟公交，预计2个半小时才能抵达雇主的家。

来自天津的医生郭志鹏，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然后大声唱歌提神。14年来，他一直往返于天津市区和滨海新区之间，常常在做完数台手术之后，再驱车50多公里回家，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之后，人更容易犯困了。

完整睡眠的代价，是高昂的房租。深漂女孩孟思思选择住在繁华的南山区，在家里就能看见公司的银色大楼，但她的房租是每月6000元。

职住分离

极端通勤，本质上是职住分离。对没有买房也没有孩子的年轻人来说，把钱花在或省在租房上，差别可能并不大。但对一个家庭来说，极端通勤的痛苦是更具象的。

上海的工程师张枫，有一个不满2岁的孩子。有一回，孩子把自己反锁在家，急得不行的奶奶第一个求助电话打给了邻居而不是儿子 — 她知道儿子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远，指望不上。

下班时间，在北京上班的新手妈妈小安背着整包母乳踏上归途。她的目的地远在河北，要让宝宝喝上母乳，她需要挤1个小时地铁，坐20分钟高铁，再骑30分钟电动车才能到家。为此，她准备了一个保温袋储存母乳。

即便孩子长大，通勤难度也不会降低，甚至有一部分父母，主动选择职住分离。早晨7点，天津津南区，杨琳给两个孩子做好早餐后，驱车2小时前往北京朝阳区上班。20多年前，杨琳大学毕业，定居北京，在这里成家、买房、立业，孩子的教育成为最难解的题。考虑到过两地通勤的生活，比积分落户北京更简单，最终，她花了200万在天津买房。

在天津陪读的北漂妈妈，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建忠常年在北京和天津武清之间往返，他发现这几年来，高铁上的陪读妈妈越来越多。武清到北京的距离约为87公里，每天，京津城际列车在这两个城市来回穿梭，载着望子成龙的父母们来来去去。

城市的褶皱

城市圈在扩张，催生出“睡城”— 譬如燕郊之于北京，昆山之于上海。越来越多在一线城市工作的年轻人，选择去城市周边居住，住进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褶皱里。

选择在昆山和上海两城之间通勤的晓妍，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今年6月，她和男友住进了在江苏昆山买的婚房。70平方米的房子花了210万元，几乎是两家人全部的积蓄。

距离北京CBD大约40公里的燕郊，是著名的“睡城”。乘坐大巴车从河北燕郊去北京上班的女孩苏河，总是要卡好时间，以保证自己有座位可坐。她的朋友圈子都在北京，自从住到燕郊之后，大家约饭都要将就她的时间和地点，以免她回家太晚。

一个新趋势是，北上广深之外，极端通勤人群也在非一线城市蔓延开来。城市的变迁，正在慢慢改变年轻人的生活。

济南女孩方桦，之所以需要横跨120公里去上班，是因为单位把新办公楼建在了济南新区。近几年，济南一直在向东发展，这影响了许多企业的选址，甚至也影响了方桦的婚恋规划，“如果有人介绍对象，得问清楚对方是不是也住在东边。”

在武汉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的阿瑜，几个月前刚接到通知，公司的班车时间又提前了 — 为了让大家能够在7:50到公司，发车时间变成了6:10。阿瑜所在的单位属于重工业行业，这几年，市区的制造类企业搬迁至周边，员工也只能跟着奔波。

还有一部分年轻人，为了节省购房成本和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主动选择了县里买房、市里上班的生活。24岁的周歆，一直坐公交车从苏州的乡镇到市区上班，往返3小时，错过一趟就得再等20分钟。周歆坚持不到1个月就买了车，但油费占到了工资的五分之一。

权衡之下，不想买二手房又买不起市区新房的年轻人，成为了县城新房的买主，也成为了极端通勤大军的一员。

抉择

事实上，选择极端通勤的背后，是一道付出和收益的计算题。

代价是显而易见的，人的身体会发出警报。那个每天通勤6个小时的河北年轻人，在一次体检中查出多源房性早搏。天津医生郭志鹏在开车过程中，时常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一位每天从上海浦东新区张江镇到徐汇区漕河泾上班的33岁女性，一年后情绪绷得越来越紧，常常失眠。在河北燕郊和北京之间往返的女孩苏河，因为那种被排挤出京的压抑感，去看了心理医生。

但也有人觉得值得。今年9月开学，杨琳得到搬来天津之后最好的反馈 — 女儿放学回家，兴高采烈地跟她描述新学校的一切。

对于像张枫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极端通勤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他想再坚持几年，再多赚点钱，买一套离市区更近的学区房。那个工作地点在苏州、住在乡镇的女孩周歆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从事的是教培行业，但在乡镇，工作机会多是服装厂、化妆品厂和机电厂的流水线工人。

保洁阿姨芳姐也觉得值得。19年前，她从铁岭的农村来到大城市谋生，只有保洁这份工作坚持了10年 — 虽然辛苦，但也很稳定。

平衡得失之后，有人留下，也有人选择离开。职场妈妈肖萧计划明年离开上海，回到老家湖南，住进自己的房子里，陪伴孩子成长 — 这或许是在经历极端通勤之后，她感知到的更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