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泥瓦匠到非遗传承人
——大别山民歌国家级传承人余述凡艺术生涯侧记

2022-12-29 06:19朱玉江
轻音乐 2022年3期
关键词:大别山民歌

朱玉江 瞿 亚

大别山民歌是流传于安徽六安的传统音乐。大别山位于鄂豫皖交界处,它吸收了中原文化、荆楚文化以及吴越文化的各式特色,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大别山民歌也体现出这三种文化的交织,形成了大量的民歌。这里又是革命老区,是红军长征的出发地,因此红色基因也深蕴于大别山民歌之中,正是以上几种文化的融合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大别山民歌。2008年成功申报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人是非物质遗产保护、传承、发展的主体与载体,大别山民歌的传承与发展正是一代一代人的集体口传心授,在人们的生活世界中扎根发展,在生活的气息中散发着生命力。在史学领域目前存在“大历史”以及“小历史”这一话语划分的现象,“大历史”指的是全局性的宏大历史叙事,主要描写重大事件以及重要人物的历史,在传统的史学研究之中占据垄断地位,而“小历史”则是指“那些‘局部的’历史:比如个人的、地方性的历史;也是那些‘常态的’历史:日常的、生活经历的历史,喜怒哀乐的历史,社会惯制的历史等,”[1]然而历史不全然是伟人叙事,普通人也是历史书写的主体,传承人作为地区文化承载与传播的主体,他对其区域文化史的研究而言无疑具有重大意义,同时传承人的口述史也是地方文化生活与时代印记的“活历史”,如若我们对这些无形的默会文化选择忽视,那么它们将会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断陨灭,以至于“艺在人身,人在艺在,艺随人走”。笔者于2021年7月采访了大别山民歌国家级传承人余述凡,试图将这一“活历史”的记忆保存下来,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中管窥大别山民歌的传承与发展现状。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别山民歌传承人余述凡系安徽金寨人,被誉为“金寨歌王”,从事五十余年的大别山民歌演唱。1987年,余述凡获六安地区“白鹅杯”民歌大赛一等奖;1991年参加省军区文艺调演,以一曲《慢赶牛·红军不怕反动派》赢得在场官兵雷鸣般掌声;在金寨县庆祝建国五十周年青年歌手大赛中获三等奖;2005年,应邀参加安徽电视台春节晚会,一曲《慢赶牛·站在高山唱山歌》令观众震撼,同年获得“六安市民歌演唱优秀民歌手”称号;2006年皖西民歌演唱会原生态演唱比赛中获一等奖。2008年成功申报为省级传承人,2009年获得中国大别山民歌歌会原生态唱法一等奖,2018年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一、初识民歌,拜师学艺

余述凡1960年出生于金寨县梅山镇,1961年随父母下放至金寨县双河镇,在这里他度过了漫长艰辛却又无比快乐的童年,也正是由于这一经历才使余述凡有机会接触到了原汁原味的大别山民歌。余述凡的歌唱情结与他的母亲息息相关,他的母亲之前是红军宣传队的宣传员,爱唱爱跳,余述凡遗传了他母亲的歌唱天赋,在母亲的熏陶感染下,五岁便能完整地演唱数十首红军歌曲,这激发了余述凡心中热爱唱歌的种子。在人类学领域之中被称为“文化濡化”,文化濡化是一个过程,是“人类个体适应其文化并学会完成适合其身份与角色的行为的过程,”[2]而这一过程是不间断连续的,贯穿于人整个生命历程之中,有开始也有结束,人接受文化濡化最早的路径来源于家庭这一生活场域,因此余述凡最早接受来自母亲的文化濡化,母亲在日常生活中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余述凡。

余述凡初中毕业后便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而正是农地里干活这一期间,才促成了余述凡与大别山民歌的邂逅结缘,那个时候生产队里面的很多长辈们都喜欢唱歌,他们经常是劳作时唱,农闲时也唱,余述凡在这一浓郁的乡土生活中结识了大别山民歌。初识大别山民歌时,余述凡只觉是好奇与好听,还从未想过会与它相伴一生,带着这种好奇与稀奇,余述凡一直跟在长辈们后面偷偷地学习他们这种原生态的唱法,长期的熏染,他学会了一些大别山民歌曲调,也能唱得有模有样。正所谓“一个人是通过共同生活的过程来教育自己的,而不是被别人所教育的。家庭生活或氏族生活、工作游戏、仪式或典礼等都是每天遇到的学习机会;从家里母亲的照管到狩猎父亲的教导,从观察一年四季的变化到照管家畜或聆听长者讲故事或氏族巫士唱赞美诗,到处都是学习的机会,”[3]余述凡也正是在他那风景美如画的大别山这一生活世界之中,肆意地吮吸着大别山文化所孕育的独特民歌,从而逐渐学会了大别山民歌。而所谓“生活世界首先是一个包括人们的一切实际生活(包括科学的思想生活)的世界,是在我们具体的世界生活中不断作为实际的东西给予我们的世界,是一切已知的东西的世界,是被经验到的世界,”[4]大别山这一生活世界构成了余述凡生命最本真的内容,它是生活一切意义的源泉,是余述凡各个感官所能感知到的真实世界。

后来为了能更好地学习大别山民歌,余述凡拜师汪贤清与马朝珍两位民间歌手,他们虽然只是农民,不是学院级科班出身的老师,但是他们声音好,会的曲调多,而且那个时候对于民歌而言农民就是最专业的,他们都在田间劳作时,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于是余述凡就跟着两位民间歌手学习,两位老师主要是通过口传心授的方法教一些简单的民间小调,“经由面对面的‘口传心授’,实践把握(Practical)着、养育(Inculcation)着那些以血缘、地缘及其延伸出的社缘为纽带的‘地方性’音乐文化”[5],同时他的音乐习得“没有机械、刻板或简单地再现音乐,而且还可以通过非言语的身体语言来加强对音乐的领悟,使音乐不只停留在形态的层面上,更重要的是在体味音乐的感受上,”[6]在余述凡的用心学习下,他会演唱的民歌小调越来越多,他说那个时候他也不懂什么是民歌,就是好奇和喜欢。大别山民歌的代表作《慢赶牛》是两位老师一句一句教他演唱的。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年,后来余述凡又步行十几公里去拜访了当地有名望的十几位民歌手,向他们请教大别山民歌演唱,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熟练地即景填词、望风采柳,这都与当时的虚心、用心学习的积累有关。

《慢赶牛》是余述凡最擅长的一种曲调,《慢赶牛》顾名思义就是放牛的时候唱的一种歌,以前长辈们在放牛的时候会即兴唱这一种曲调,这种曲调散漫自由,没有固定的词,只要你有词,你就可以往这首曲调里面去填,与一首词的词牌名相类似。儿时与伙伴们相约一起去放牛时,他们都会唱起这首歌,那个时候就数余述凡的声音最好,加上他多年的刻苦学习以及深厚的歌唱底蕴,他会的词是最多的,在这之后余述凡还学习了花鼓灯唱法及二胡,这些长期的学习积累为后来游刃有余自如演唱大别山民歌奠定了扎实基础。

二、痴迷民歌,曲不离口

在跟随两位民间歌手汪贤清与马朝珍学习多年后,余述凡已经掌握很多的大别山民歌曲调。1978年余述凡全家下放结束回到了大别山县城中生活。1981年余述凡去了当地二建公司当泥瓦匠,尽管为了生计不停奔波,但是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演唱大别山民歌,他对大别山民歌可以说是达到近乎痴迷的状态。他说:“我虽然为了吃饱饭要干活,但是我一直没有停止过唱大别山民歌,我干活的时候唱,在墙头上唱,骑自行车下班回家路上唱,开心时唱,烦恼时也唱,我当时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唱,经常有人围在一块听我唱歌。”余述凡说他非常喜欢唱歌给别人听,喜欢大家在一起听他演唱。但也不免有人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对大别山民歌一如既往的热爱之情,正所谓“曲不离口”。在二建公司工作时,余述凡经常参加玩灯晚会,当时他唱的是花鼓唱,歌词也是他根据当时的一些情况即兴写的,就像门歌一样,看见什么唱什么。顺势余述凡给我们展示了一段,张嘴就唱,歌词也是当时即兴想出来的,这种“望风采柳”的演唱方法是“一种个人的临场即兴创作,而这一刹那的决定,由决定到选择、到组合种种程式,都需要以内化的、经过漫长岁月积累沉淀而成的表演传统为基础,”[7]因此可以看出余述凡只有日积月累的练习,才能有如此快速的即兴演唱能力。

“曲不离口”已成为余述凡的一个生活习惯,他说现在回头想想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一直在唱,还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在询问到关于大别山民歌的技巧时,他说道:“唱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要我说大别山民歌有什么技巧,我也说不出来,不同的词有不同的唱法,同时用气和方法也会有所不同。”当即他给我们来了一首《郎在高山唱山歌》,余述凡关于演唱技巧的表述其实就是中国传统音乐里面所蕴含的“依字行腔”,中国传统音乐建立在地方方言基础上,因此具有浓烈的地方性音乐风格的特征,不同地方的方言会有不同的唱腔,不同的词有不同的发声。大别山民歌来源于民间,流传于民间,是大别山人民在其大别山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创作而成的,因而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浓烈的生活气息,同时它也凝聚着大别山人民的审美情感,反映出大别山地区人民所特有的行为、情感和语言。

三、登上舞台,传唱民歌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1987年余述凡参加了六安地区“白鹅杯”民歌大赛,经过紧张的比赛最终获得一等奖,这为他后来的大别山民歌演唱树立了信心。1991年的建党70周年,省军区到省以及市文化馆寻找会唱民歌的人去参加纪念党的生日晚会,但是他们苦寻未果,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后来经人介绍说二建公司有个泥瓦匠,他平时爱唱山歌,可以带他来试试,于是余述凡有了登台演唱民歌的机会。他说:“那个时候我还在上班,手里的泥都还没洗,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文化馆,那个时候用《慢赶牛》的曲调唱了一首红歌《斧头不怕砍湿柴,红军不怕反动派》,后来就相中我了,安排我去市里面排练半个月参加了这场活动,从那以后就小有名气了,大家都叫我‘大红人’,也算是我夜以继日不断练习得到的最好回报。”后来他还参加了2005年安徽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2015年以后的余述凡比以往要更忙一些,那一年他获得了更多的演出机会,他将大别山民歌唱进省电视台的“江淮情”节目中。2015年,余述凡随市、县文化部门参加各级文化旅游推介活动,辗转徐州、南京、信阳、西安等城市。

2018年余述凡成为大别山民歌的国家级传承人,能够得到国家、省市认可,还有“红军摇篮,将军故乡”的革命老区——家乡金寨县的支持,余述凡心怀感恩,内心非常激动,他希望能够通过努力继续将大别山民歌发扬光大,继续传唱下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份给了他更多的机会,让他拥有了更广阔的舞台。他经常跟随上级文化部门将大别山民歌传唱到祖国的各个角落。2015年受邀去中国音乐学院参加中国民歌探讨,通过唱的方式给中国音乐学院学生们介绍了大别山民歌。2020年由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指导,江、浙、沪、皖四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安徽省文化馆主办的2020“池州杯”长三角民歌邀请赛中,余述凡、王凤琴两位老师共同演唱的大别山民歌《慢赶牛·郞在高山唱山歌》荣获最佳创编奖和最佳表演奖两项大奖。就这样余述凡一步一步将大别山民歌唱出了大别山、唱出了安徽。

余述凡的歌唱生涯已经有五十余年了,从前唱歌纯粹是喜欢唱着玩,后来参加一些正式演出后,演唱技巧也不断提高,日复一日的积累已经让余述凡对于大别山民歌烂熟于心,也正是因为这忘我的练习奠定了余述凡演唱的基础,让他不断走向更大的舞台。余述凡说:“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这大别山民歌居然会成为一个稀奇宝贝,我更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唱着我最爱的民歌小调走上舞台。”

四、深入实践,传承民歌

关于大别山民歌的传承与发展问题,余述凡希望能够带些徒弟,将一生的大别山民歌曲调传给后人。他说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们大别山民歌,就像东北二人转以及陕西信天游一样,可以传唱到全国各地。目前大别山民歌会唱的人越来越少了,每每想到这我就一番愁绪涌上心头,我应该如何将这种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民歌给传承下去呢?”作为国家级传承人,余述凡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不断地将大别山民歌给发扬光大。他有一个徒弟叫王凤琴,现已是省级传承人了,师徒二人经常搭档一起演出,余述凡最擅长的《慢赶牛》曲调现在王凤琴学得已经很好了,可以很好地演唱女生版的《慢赶牛》。他想多收几个徒弟,但很难遇到条件非常好的,他说:“首先要嗓子好,其次要热爱大别山民歌,喜欢大别山民歌,同时具备嗓子好又喜欢大别山民歌的人越来越少了,虽然热爱大别山民歌的人越来越少,但是我会一直寻找下去,将我这身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对大别山民歌的文化自觉促使余述凡一直在为大别山民歌的传承努力着,对大别山民歌的认同感与责任感支撑着余述凡走上了传承人之路,并立志要将其发扬光大。

余述凡之前在金寨职业技术学校有一个大别山民歌工作室,在学校里面为大家传唱大别山民歌,但该校的学生年龄偏大,大多数学生对大别山民歌不感兴趣,他说:“大别山民歌目前传承遇到了瓶颈,年龄大的不喜欢,年龄小的不知道,我们应该学习其他地方的民歌走进学校校园中去传承,从幼儿园、小学开始,从小让孩子们聆听大别山民歌,让他们知道我们金寨县有个大别山民歌,教唱他们一些简单的、朗朗上口的民歌小调,这样,孩子们从小就培养了对大别山民歌的兴趣,就算不感兴趣,也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家乡有这么一种宝藏”。笔者在调研时,金寨县文化馆馆长告诉我们,当地文化馆暑期办了大别山民歌演唱培训班,教那些真正热爱唱歌的人唱大别山民歌,以此开拓一个新的途径来传承大别山民歌,这个暑期大别山民歌培训班请余述凡教唱。我们期望这个培训班能够办起来,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熟悉、喜欢大别山民歌,使其可持续发展。

结 语

歌如其名,名如其人,余述凡在大山中唱述着属于他的不平凡人生,从当初的一名泥瓦匠到今天的大别山民歌国家级传承人,从最初的拜师学艺到自我摸索从而自学成才,然后登上全国的舞台,这一切都离不开余述凡的热爱与孜孜不倦的艺术追求,他一直怀揣着那份对民歌的热爱,用他独树一帜的好嗓子,将这原生态的大别山民歌传唱给一代又一代人,从山区传唱到城市,从安徽传唱到全国,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大别山民歌,我们期待在余述凡老师的带领和努力下,大别山民歌永远散发无穷的魅力。

注释:

[1]吴 凡.三十载上下求索——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历史回顾(1980—2010)[J].音乐研究,2010(05):21.

[2]钟 年.文化濡化及代沟[J].社会学研究,1993(01):75.

[3]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27.

[4]张祥龙.从现象学到孔夫子[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6.

[5]萧 梅.20世纪的“两本书”[J].音乐研究,2003(02):11.

[6]刘富琳.中国传统音乐“口传心授”的传承特征[J].音乐研究,1999(02):72.

[7]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田野工作方法[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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