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的囚徒：沾满殖民血汗的瑰宝

一墨

藏于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

200年前，法国考古学家商博良花了十多年时间，成功破解了罗塞塔石碑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埃及学由此诞生了。沉默了几千年的古埃及至此也有了生命。

为了纪念罗塞塔石碑文字破译200周年，埃及政府专门在2022年9月举办了一系列庆祝活动。然而令人尴尬的是，在庆典当中，埃及文明博物馆展出的“罗塞塔石碑”只是个仿制品。其真身，目前被收藏于大英博物馆。

从1799年被拿破仑军队掘出，到1802年被大英博物馆收入囊中之后，罗塞塔石碑再也没回过埃及。

200多年来，埃及人从未停止过对罗塞塔石碑的追讨。在今年9月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去世之际，英国在殖民时代所犯下的罪恶又遭到世界的热议，多国民众更是发起了联名请愿，要求英国归还其被掠夺的文物。

埃及民众也不甘落后。在埃及前文化部长、考古学家扎希·哈瓦斯等知名人士的领衔下，超过2500名精英人士联名请愿，要求大英博物馆将罗塞塔石碑归还埃及。该联名请愿书声称：“没收罗塞塔石碑和其他文物是对埃及文化财产和身份的侵犯，是对埃及文化遗产的文化殖民暴力的直接结果。”“这是英国展示道德领导力、选择遵循道德原则而不是利润，并支持治愈殖民列强造成的创伤的绝佳机会。”

面对埃及民众的追讨，大英博物馆一如既往地敷衍，坚称埃及政府从未正式要求归还罗塞塔石碑，并称：“大英博物馆非常重视与埃及各地同事的积极合作。”不归还就算了，埃及政府在2003年向大英博物馆提出“租借”罗塞塔石碑3至6个月之时，被后者以“罗塞塔石碑是镇馆之宝，不想让每年来博物馆参观的数百万游客失望”为借口回绝。

乔治二世在斯隆捐赠收藏品的基础上，建立了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创始人汉斯·斯隆

被大英博物馆拒绝归还的文物，罗塞塔石碑并不是唯一，大英博物馆拒绝归还他国的文物清单不胜枚举。新西兰要求归还毛利人头像，复活节岛要求归还摩艾石像，埃塞俄比亚要求归还大批宗教文物等，都无一例外被大英博物馆拒绝了。

就连与英国关系不错、还是盟友的希腊，30多年来，从未停止過向大英博物馆追讨帕特农神庙雕塑，至今同样依然无果。

大英博物馆收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它的永久收藏品有800多万件，是人类现存规模最大、最全面的博物馆之一。

从1753年成立至今，大英博物馆是英国几百年殖民辉煌的见证者，亦是展示其殖民罪恶的场所。曾担任“大英博物馆受托人”职务的埃及作家阿哈达夫·苏埃伊夫表示：“在帝国和殖民实践中诞生和成长的大英博物馆，正在接受世人的审查。”

据文物遣返活动人士称，大英博物馆的大部分收藏品是英国人殖民世界1/4土地之时，对后者多年掠夺积累而来的。非洲知名文物遣返人士阿伊莎·奥索里曾表示：“博物馆绝对是帮助塑造殖民主义和征服故事以及将征服合法化的工具。”

大英博物馆，它的壮大不仅与殖民掠夺息息相关，而且其诞生也与后者密不可分。大英博物馆创始人汉斯·斯隆的发迹也有着“殖民掠夺”的身影—其在大英博物馆的大部分收藏品，与英国当年殖民牙买加有关联。

1687年，斯隆以牙买加殖民地总督阿尔伯马尔公爵（Duke of Albemarle）医生的身份，开始在该地立足发展。在当地奴隶的帮助下，斯隆收集到了数以万计的各种奇珍异宝。尤其，后来斯隆与当地种植园园主的遗孀成婚，在后者强大财力和权力的帮助下，斯隆的“收藏”事业愈发强大。

斯隆在其生前，将他个人在殖民探索当中收藏的大约7.1万件收藏品，捐赠给了乔治二世国王。这些收藏品包括来自埃及、苏丹、希腊、罗马、古代近东和远东以及美洲等地的文物。1753年，乔治二世在斯隆捐赠收藏品的基础上，建立了大英博物馆。

2021年3月，英国阿伯丁大学将一樽贝宁铜像归还给尼日利亚

为了摆脱声索国的纠缠，在某些问题上，大英博物馆甚至不惜扭曲历史原貌。

虽然斯隆是大英博物馆的创始人，但是在2020年8月“黑人的命也是命”反种族主义运动之中，大英博物馆为了同其殖民根源划清界限，将一尊斯隆原型的雕像从该馆醒目的陈列位置上移除。

其实移不移除斯隆的雕像，都掩盖不了英国殖民者那些罪行。其中流落在世界各地的贝宁青铜器，时刻诉说着英国殖民者的罪行。1897年，英军对贝宁城的烧杀抢掠，被尼日利亚称为“殖民时代最残酷的屠杀”。

当年2月，上千名英军在复仇的借口下，入侵贝宁城。仅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该城就被其占领了。随后，英军对该城的民房、宗教圣地以及宫殿等地，展开了疯狂的洗劫。参加此战的英国军官赫伯特，曾将他同伴的行为记录下来：“他现在拿着凿子和锤子四处游荡，敲掉黄铜雕像并收集各种垃圾作为战利品。”

在洗劫之后，贝宁城的大多数建筑被英军付之一炬，永远湮没在历史的长河当中。战后，2500多件珍贵艺术品和宗教文物被英军掠往英国，其中大部分被大英博物馆收藏。

如今，这些文物被统称为“贝宁青铜器”。它们被世界各地160家博物馆和机构收藏着，被认为是19世纪被掠夺的非洲最具文化意义的文物之一。因此可以说，流落在世界各地的贝宁青铜器的最终归宿，是检验西方是否诚心归还他国被盗文物的一个风向标。

2021年10月27日，法国凯布朗利博物馆归还26件贝宁铜像

在过去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多国家要求西方归还殖民年代被掠夺的文物。而近年来，在归还他国文物的问题上，法国似乎一直走在前沿。2017年1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出访非洲之时坦承，来自几个非洲国家的大部分文化遗产都在法国。

他并承诺，在未来5年内，要努力为非洲遗产暂时或永久归还非洲国家创造条件。紧接着，法国总统府补充道：“非洲遗产不能再成为欧洲博物馆的囚徒。”2021年11月9日，法国正式向贝宁共和国归还了26件文物，兑现了马克龙的部分承诺。在马克龙的承诺当中，法国各地博物馆当中的9万多件非洲文物，将会被陆续处理。

在马克龙的带动下，西方似乎掀起了归还他国文物的狂潮。2019年3月，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分别同斯里兰卡和印尼针对归还文物的问题展开了会谈—该博物馆还将未能归还被盗文物的行为，描述为“耻辱”。

2021年6月，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宣布向尼日利亚归还3件贝宁青铜器；2021年10月，德国签署协议，将其国内各座博物馆合计1100多件贝宁青铜器归还尼日利亚；2022年2月，贝宁青铜器当中的一尊青铜鸡和一尊青铜国王头像，分别从英国两所大学归还给尼日利亚……

然而，在归还贝宁青铜器的浪潮当中，作为该文物最大收藏方，大英博物馆却拒绝归还，并称其最多只能将贝宁青铜器“借”给尼日利亚。其实早在之前，大英博物馆就曾明确表示过，没有归还被盗文物的计划。

除了明确拒绝归还被盗文物，为了摆脱声索国的纠缠，在某些问题上，大英博物馆甚至不惜扭曲历史原貌。

自从1983年希腊正式向大英博物馆要求归还帕特农神庙雕塑遭拒之后，双方在“还与不还”这一问题上，陷入了数十年的争端。

1801年至1812年间，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埃尔金勋爵，将大约250英尺的楣板、21座雕像以及15块镶板等从帕特农神庙当中剥离并运回英国，最后出售给大英博物馆。

对于这些被收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帕特农神庙雕塑，英国人恬不知耻地将其称为埃尔金大理石。埃尔金勋爵和大英博物馆以及他们的支持者认为，该雕塑是通过合法途径获得的。

然而，希腊却认为埃尔金勋爵此举非法，因为他没有经过希腊人的同意。很多历史学家通过考据称，埃尔金勋爵对帕特农神庙雕塑的移除，已经远远超过当时奥斯曼当局对其默许的范畴了。

在2022年初，大英博物馆副馆长乔纳森·威廉姆斯更是辩称：“大部分楣板实际上是从帕特农神庙周围的废墟中移出的，而不是从帕特农神庙建筑上锯掉的。”

英籍尼日利亚裔历史学家大卫·奥卢索加批评道，在归还文物的问题上，英国常常缺乏必要的同理心，他们无法理解那些殖民地为何如此渴望被盗文物的回归，他们也更加体会不到那些被盗文物蕴含的民族情感有多深—它们的被盗是那些国家残缺的象征，是那些民族的耻辱。

《大英博物馆法》禁止英国博物馆向他国或者机构赠送任何文物。

为反对大英博物馆将帕特农神庙雕塑占为己有，有联合国教科文組织工作人员这样表示：“这是主权的象征，在大英博物馆中放置希腊国家象征是完全错误的，这如同将英国王冠上的珠宝放在希腊一样。”

英国机构YouGov最新的民调显示，59%受访者认为埃尔金大理石属于希腊，而2014年这一比例仅为37%。

几十年来，无论是希腊索要帕特农神庙雕塑，还是尼日利亚追讨贝宁青铜器，抑或是埃及要求归还罗塞塔石碑，大英博物馆一般都会以英国法律来搪塞这些追讨者—1963年的《大英博物馆法》禁止英国博物馆向他国或者机构赠送任何文物。

如今，英国的立法者们，也没像法、德一样，为了归还非洲文物，专门为此修法。此外，大英博物馆及其支持者也常会以安全为借口，拒绝归还文物。他们认为，非洲国家目前没有足够安全的设施，来妥善安置这些文物；如果这些文物返回非洲，它们会面临再次被盗的风险。大英博物馆最近就通过媒体警告：“如果随意归还文物，我们会为一代人的粗心买单。”

不过，为了迎接文物回归非洲的浪潮，非洲国家正在积极做着准备。塞内加尔达喀尔的黑人文明博物馆于2018年开放；刚果（金）的国家历史博物馆和南非比勒陀利亚大学的Javett艺术中心，近年来也积极开展相关的新项目；非洲联盟更是宣布计划到2023年，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建造非洲大博物馆，预算为5700万美元。

归还文物本身是强烈忏悔的象征。在全球化的今天，为了更好地建立未来的多边关系，欧洲需要重新就过去的错误同非洲展开对话，而归还文物正是展开对话的良机。因此，大英博物馆在该问题上，不应过于自私。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