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停止（组诗）

□ 青小衣

春天里也有停止生长的事物

返青的温暖从枝头出发

欢语在耳朵里。在飞翔的晨光中

嫩绿的钟声踏着露水来了

到处在悬挂浩荡的阳光

雪花像嫩芽站起来了

像蜂蝶飞起来。万物都在生长

春天从我们的骨头里跑出来

站在绕城的滏阳河岸边

洁净的河水复制出我双倍的影子

像站在了自己年轮的中间

我也在生长，只是朝着另一个方向

仿佛去追赶一些人

我们送走的，或没来得及辞别的人

还有那些变成雪花

烟尘和风，飞在天上的人

失去家，也让家园失去他们的人

他们一下子用完了自己生长的时间

笑容和皱纹停止在脸上

呼唤停留在喉咙里

头发、指甲再也不需要修剪

植物们都深知生命的虚幻

暖意是慢慢到来的。天色又暗下来

仿佛一场困顿的睡眠

就在刚才

它还是明亮的，微笑、跟随、追逐

像一只大个的灰喜鹊

大地释放出更多的阴影

说话人突然降低了语调

笑容停在那里。我忘记了我知道的事情

坐着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在泡桐花的香气里

我只是反复做着一个动作

把阴影披在身上

把阳光披在身上

院子里的植物都在拼命疯长

它们仿佛深知生命的虚幻

和短暂，要在消失之前

让肉体尽情舒展。而我知道

天气再热，我也无法像热带的果实

流溢出熟蜜的气味

和汁液

我是不是那个人

那个脸上沉睡着一座古老宅院的人

有挑剔的蹙眉

夜色弥合时

慢慢躺下抱住自己影子的人

棉布的白床单

像睡在下着一场大雪的夜里

那个坐着一列满载词语的火车

来看你的人

像春风一样说着话

枝头就长出一群小孩子的人

那个女人

你安静坐着，怕打扰她听见的声音

如今，吹过她的风

多么寂静

药片苦涩得如同柳芽

心里平静得如同落满月光的花园

囚犯

天空是个华丽的牢笼。那么多的囚犯

从天空往下跳，仿佛它们的家

和爱的人，都在人间

这两个季节的事物瞬间一起出现

它们是被上天流放

还是挣脱了条规的集体逃离

它们背叛了各自的背景

投奔人间，像外来人口

更像被拐卖的孩子找回了亲人

它们落下来。大地湿润

好看的事物，都从泥土里使劲儿往外钻

像它们带着爱人从地下重新长了出来

我们从不对付的事物

我们从不对付溪水

只顺从它，把它引到田地里

我们从不对付春光

和山里新鲜欲滴的空气

只闭上眼睛倾听和吮吸

我们从不对付白云，星星，月亮

只遥望，或对着它们唱歌

我们从不对付雪花，细雨

只把自己变成容器

我们也不对付蝴蝶，花朵

和高飞的翅膀，我们只注目，赞美

我们还不对付蚂蚁

草尖上的露水，和刚剪下的羊毛

只让自己更轻盈，透明

我们从不对付绿邮筒，红灯笼

不对付杨柳风

只倾诉，对视，互相拍肩膀

我们还从不对付瓷器

只亲吻，抚摸，用它喝交杯酒

我们对付的

是像人类一样复杂的事物

与宗小白夜游绮园

今夜，我见到的月亮

格外亮。像你。我努力睁大眼睛

我知道，穹顶之上

很多星星，它们也在头顶闪烁。如我

更高远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星辰大海

更多的星星。如我们

不为人知的星星。看上去一动不动

但一定有一条闪亮的道路

在它们闪光的过程中

那轮像你的月亮，也像一片汪洋的池水

泊在我的头上。等你弯如娥眉

定会有一只盈满波光的眼睛。看着我

重逢

仿佛在梦中。时间成熟的某一刻

解开禁令

世界变成一座果园

瞬间开满了花朵

那样的一棵树，真的

就在那里

像那样的一个人

在那里，带着活跃的翅膀和嘴唇

眼神落下来，盖住一块彤云

整个果园都是他的

花朵也是

我也是

即将结出的果子也是

人间窄小

连一棵树都躲不过

我相信了变异

悬崖边的滚石变异为云朵

裂缝变异为溪流

冬天的枯叶子变异为秋天的羽毛

滴漏的沙粒变异为穿过牙齿的风

烟道变异为喉咙

铁丝网变异为雪篱笆

吮吸的伤口变异为蝴蝶

废墟变异为奶油蛋糕

高压线变异为飞鸟打盹的枝头

罪状变异为经文

黑袍子变异为白衬衫

勒紧的绳索变异为彩带

后视镜变异为另外一个世界

倾斜的树木变异为男人低侧的头

他们不再张口说话

女人仰起的脸

圆盘子一样被打碎

在一个清晨，又一次被梵高治愈

1

第一幅是他割耳后的自画像吧

包扎着耳朵，抽着烟斗

戴着黑色毛毡帽

湖泊的绿眼睛里看不到疼痛

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衣服是大面积的瞳孔

背在身后的

像一面红色和橘色涂成的旗帜

鲜艳又耀眼

静默中的梵高

伤口仿佛已经不存在

包扎伤口的白纱布像劳动者

随意搭在脖子上的毛巾

刚刚擦完汗水

现在是休息时间

烟斗硕大

飘起的烟雾是画面里

唯一轻扬的东西

整幅画像要跟着它一起飞起来

2

第二幅还是他的自画像

摘下了帽子，露出深棕色头发

长出了红胡子

受伤的，或即将失去的那只耳朵

像有意被藏在了后面

面孔依然瘦削

湖水沉淀了下来

白多黑少的眼睛里

眼神犀利

有绝望中看穿一切的悲愤

这样的眼神，和画面中

旋转着的星空

好像同处于一片滚动的波涛之中

汹涌的狂流在闪烁

他的眼睛

始终是那颗最大的星辰

3

其他几幅大都是他的风景画

明晃晃的阳光和稻田

大海般涌动着波浪的星空

花朵满枝的杏花树

果汁正在把果皮撑裂的苹果树

翻滚着的麦浪

走在田野里的农夫和散步的女人

甩着头颅飞舞的向日葵

孤独着努力向上仰头的烟囱

大雨冲洗的土地

纠结的疯狂生长的树藤

颤抖着飞过的翅膀

看着这些画作

眼前会出现即将喷发的火山

黄金的沙粒，太阳的手掌

狮王虎豹光滑的皮毛

舔着人脸的火苗子

停不下来的流动着的时光

旋转的神秘变幻的星体

夜里回家的灯光

还有他需要打理的头发和胡子

4

这个热爱

又不被热爱的人

据说，他的生日

是他一出生便夭折的哥哥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