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诗歌二十家之一地雪

2023-02-21 00:59张延文
躬耕 2023年2期
关键词:诗作诗人诗歌

一地雪,本名秦岭,女。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当代诗坛》《绿风》等文学期刊及《感动大学生的100 首诗歌》等多种诗歌选本。著有诗集《细语》,散文集《摘自青春里的希望》。曾荣获“第三届叶红女性诗奖”“第九届中国徐志摩微诗大赛银奖”“三苏杯全国诗歌大赛奖”等。现居南阳,某企业会计师。

一地雪诗歌创作年表

2002年触网写作,活跃在文学网站“榕树下”“且听风吟”的“每日精品”栏目。

2004 年在文学网站“且听风吟”发表《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影响颇大,是为诗歌创作初期的代表作。

2004 年网络写作的同时转入纸质写作,先后在《躬耕》2004年第5期发表《秦岭的诗(20首)》,《南阳日报》白河副刊2004年7月9日发表诗作《星期天》等。

2005年,《诗刊》第10期上半月刊发诗作《雨点(两首)》(《雨点》《哑巴哥哥》),初次投稿《诗刊》就发表,很幸运。

2005 年,《诗刊》第12 期上、下半月合刊发表诗作《趁我……》。

2005 年,创作《十楼三病室(组诗)》。该作品曾节选发表在《绿风》2007 年第1 期,《躬耕》2008 年第5 期等。

2005 年,《躬耕》第1 期纸质首发《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同年被收入《感动大学生的100首诗歌》(九州出版社出版,刘海涛主编)。

2006 年,《河南日报》2 月28 日转载《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同时发表了王钢《网上蚂蚁在飞翔》电话访谈录。

2006年,5月参加了由河南省作协、河南省文学院、河南省诗歌学会联合举办的“河南省五位青年诗人作品研讨会”,6月6日《大河报》对此次会议做了较详细报道。

2006 年,《诗刊》第3 期上半月刊发诗作《挨着最爱我的那个人(组诗)》(《忘掉》《无法接受》《请相信》《诗》)。

2006 年,《诗刊》第4 期下半月刊发诗作《那片樱桃树》。

2006 年,《诗刊》第8 期上半月刊发《你的一生我只借用一晚(两首)》(《你的一生我只借用一晚》《回信》)。

2006年,《绿风》第3期发表诗作《畅想》《这是一条暗河》。

2007 年,《诗刊》第4 期上半月刊发诗作《一把梳子(外一首)》(《一把梳子》《等到》)。

2007 年,《星星》诗刊第3 期发表诗作《此时(四首)》(《冬日》《此时》《咳》《端午》),附:照片、简介及配发《星星》简评:“一地雪以一种冷峻而尖锐的笔触,像刺一样扎进生活的肌肤,给我们带来诗歌疼痛的美感。”

2007 年,《当代诗坛》中英文对照第47、48期发表《一地雪的诗(8 首)》(《花开又落》《我把灯给你点亮》《不是一件小事》《回信》《积习》《端午》《他们喊我小雪》《等到》),屠岸、傅天虹主编,银河出版社。

2007 年,《中国2007 年度诗歌精选》收录诗作《端午》(四川民族出版社)。

2008 年,《星星》诗刊第2 期在“青年诗人”栏目发表诗作《一地雪的诗(五首)》(《时光咒语》《我把灯给你点亮》《等到》《牵挂》《不是一件小事》),附:诗观。

2008 年,《诗刊》第7 期上半月刊发诗作《默默爱着(组诗)》(《我不说》《我只想坐在黄河上》《等你》《我想为你写首诗》)。

2008 年,《绿风》第5 期发表诗作《我不说》。

2008 年,《诗选刊》第5 期“最新力作”栏目发表诗作《一地雪的诗(十四首)》(《花骨朵》《低些,再低些》《那个男人》《当我无法适应光亮》《未名小城》《元宵夜》《我不说》《要》《午间》《戏》《当他们走后》《我只想坐在黄河上》《惊蛰》《此刻》)。

2008 年,《诗选刊》第11 期下半月发表诗作《一地雪的诗(四首)》(《Z城》《重复》《齿轮》《我相信世界是白色的》)。

2008 年,《2008 年中国诗歌精选》收录诗作《我不说》(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8 年,《中国2008 年度诗歌精选》 收录诗作《我只想坐在黄河上》(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

2008 年,诗作《哭汶川》收录《惊天地,泣鬼神——汶川大地震诗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年,诗作《坐在一堆汉字上想起父亲》《我这样描述身体里的一场洪》荣获“第三届叶红女性诗奖”,复旦大学举行了颁奖仪式。

2009年,《绿风》第1期发表诗作《命运》《读地图》。

2009 年,诗作《我不说》收录到《感动中学生的100首诗歌》(九州出版社出版,刘海涛主编)。

2009 年,《河南诗歌2009》收录《一地雪——诗六首》(《病句》《孤独》《试题》《夜雨,戏》《半颗牙齿,一颗牙齿》《疾》)。

2010 年,《诗选刊》第2 期“中国女诗人作品专号”发表诗作《病句》《一个用诗写日记的女人》。

2010 年,《2010 年中国诗歌精选》收录诗作《病句》(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0年,诗作《致苏轼》《一只鸟慕名飞来》分别荣获“三苏杯全国诗歌大赛奖”三等奖及优秀奖。

2011年,《大河诗歌》秋卷发表诗作《一地雪的诗(六首)》(《空》《运动》《你的脊背》《她》《画皮》《我们在同一列车上赛跑》)。

2011 年,《诗林》第5 期发表《一地雪的诗》(《晨祷》《情诗》《无题》)。

2011 年,5 月参加“2011 首届三苏诗会”。

2012 年,长诗《丹水情》荣获“全国移民情诗歌有奖征文”一等奖。

2013年,《莽原》发表诗作《为浪费掉瞬间的时间(七首)》(《为浪费掉瞬间的时间》《痛经》《洗脚》《星期一》《短暂》《怀故人》《期望》)。

2013年,《天津诗人》春之卷发表诗作《当风从东窗刮来,玫瑰花在茶杯里尖叫》。

2013 年,《河南诗人》发表诗作《清明回乡》《我的精神世界》《足不出户》。

2013 年,《河南先锋诗歌论》(河南文艺出版社,夏汉著)刊登了夏汉评论《一个用诗写日记的女人》,成为18 个先锋诗人个论之一。

2015年,4月参加“第三届中国神农山诗会”。

2017 年,《2017 年河南文学作品选——诗歌卷》收录诗作《我惊异于落日的神速》(河南文艺出版社)。

2017年,11月参加“河南省第21届黄河诗会”。

2017 年,创作组诗《梦系列》,发表于“诗生活”诗歌网站。

2018年,《奔流》第6期发表诗作《已是子夜》《白露》。

2018 年,《2018 年河南文学作品选——诗歌卷》收录诗作 《一轮》《春日记事》《白露》(河南文艺出版社)。

2018 年,创作长诗《童年史》,发表于“诗生活”诗歌网站。

2019年,《天津诗人》冬之卷发表诗作《我认识的岁月老了(组诗)》(《偶记》《心愿》《我只是不断重复这些》《我认识的岁月老了》)。

2019年,《草堂》第4期发表诗作《顾影》《自闭症》。

2019 年,《2019 年河南文学作品选——诗歌卷》收录诗作《顾影》《自闭症》(河南文艺出版社)。

2019 年,《绿洲》第2 期发表诗作《一轮(组诗)》(《一轮》《斑斓》《已是子夜》《我只是不断重复这些》《白露》《馈己书》《昨夜有一片梦值得怀念》《乍然》)。

2019年,任诗集《白河诗丛》(中州古籍出版社)副主编。

2022年,《天津诗人》夏之卷发表诗作《死生契阔》《秋风起》。

2022 年,《河南诗人》第5 期发表《浮铁(组诗)》。

2022 年,《浙江诗人》第2 期发表诗作《在微光中》《清晨,忽然想起》。

2022年,诗作《教诲》荣获“第九届中国(海宁)徐志摩微诗歌大赛银奖”。

2022 年,10 月与南阳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同仁创建“汉风·南阳诗人”微刊,每月4 期,负责每期核发。

2023 年《江南诗》第1 期发表诗作《一棵塔松住在小鸟的瞳仁(七首)》(《快递员》《静目》《这片居民》《给我些时辰》《给H》《一棵塔松住在小鸟的瞳仁》《人世》)。

创作谈:

浮 铁

◇ 一地雪

写下“浮铁”,我的心中滑过一丝儿战栗。一块铁,方的,长的,圆的,无规则的。小小的,再小小的,小到一粒尘埃。低低地漂浮于茫茫尘世。而尘世好大,三体。宏阔。无垠。那为什么是一块小如尘埃的铁(我或者看见她大如铁钉、纽扣、冰淇淋),而不是木头、玻璃、泡沫或棉花糖?相对于其他平凡的物质而言,铁是高密度的,坚韧的,轻易砸不烂,毁不掉,让你在今天尚且可以触摸(你看,她依然活着)。此刻,你一定知道了我就是那块铁。而你们是我的尘世,世界是我的尘世,我日夜漂浮之中。当然,如果将“浮铁”作为一个词,可能使用的频率太低了。而对于我,它几乎是我一生的缩影。

一小块铁漂在尘世几十年,谁能看见她多舛命途?如同突然有一天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写诗”,我该怎样告诉你我诗的迷踪?耳边倏然回响松尾芭蕉的俳句:“廿年异地重逢/两命之间/一场樱花人生”。

就这么凄美,虽然牵强,但就这么凄美。写诗二十年,一朝想起,细究其源,我与诗之间恰似两命,万般眷恋,终归是一场绚丽灿烂如花之梦。当然,这过于浪漫了。那么确切点?是卑微,脆弱,孤独,因此而沉默,沉默之极的爆发。对外部的恐惧,对自己的言说。或者原发的多愁善感,骨子里的沉疴,敏感基因?对此,其实我不想回忆,追根求源。那样的话我的这篇创作谈将绵长到无力收尾。我只想承认我的写作纯粹自我,私人性。仿佛我的现实世界是0,我可以忽略不计;而我的内心世界是1,并由1 生出无数,那些无数就是我呈现的诗。这犹似别人的月亮挂在天上,而我却养在水中,那荡漾的明净水波细细碎碎就是我闪烁的诗行。

大约五十年前,当我囫囵吞枣偷偷阅读《红楼梦》时绕过那些谜语般生涩的诗词,那一只只眼花缭乱的蝴蝶翩翩飞翔于我黝黑的眸子;四十年前,当我站在一个小县城的一家破旧书摊前读到“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我骤然血脉偾张;它无异于“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万般缱绻,惆怅与伤悲。当然,也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豪迈;三十年前,《吉檀迦利》手抄本莫名地覆盖着我的账本,是泰戈尔赐予我美的甘霖;二十年前,“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那时我不知道张枣,每逢懊悔就不断吟诵,被它不可言说的痛楚撕裂。诗,以其无与伦比的美深埋我的心灵。直到2002 年,当我在榕树下邂逅现代诗,我开始不再把现代诗叫做诗歌。是的,是诗而不是诗歌。这并非我排除诗的音乐性,而是崇尚它的自由抒写。当我邂逅或有意接触那些中外诗人的诗作,双眸抚摩滚动的诗行如贪婪地吮吸着一枚枚斑斓的果实。这里有蔷薇,有月季,有玫瑰。随着阅读的增加,视野逐步扩大,潜意识里,我已把诗叫做“美”。当然,创造美的基石是“真”。直到有一天我遇见爱伦·坡在《诗歌原理》中说:“诗是有韵律的美之创造。诗的唯一裁判是审美力。”我尽享其中,如鱼得水。

而“生活艰辛/不尽人意/我无法言喻内心的苦衷。”或许我的处境并非彻底糟糕绝望,但因着我对外界的过度敏感,和对自由与美的过度放大,在每一个充满暴力、未知的十字路口,我的心中总会荡漾上述诗句。我不知道它出自何人,但它铭刻我心。它带给我超越了原诗之美的凄楚之美。像小剂量的毒融化唇齿,适时营养我的脆弱。

如果说,自能囫囵吞枣阅读起,我就开始了心灵的流浪,那么当我供职的最后一家国营企业破产,我身体的流浪也开始了。我无法言喻身心流浪的疲惫,苦衷,直至将我压扁——我的诗诞生。《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就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典型的抗争,也是我自愈的一小根稻草。《十楼三病室(组诗)》则是自我饮下厄运,与孤寂握手言和的象征。当然,它根基于大师米沃什的教诲。当命运将我再次踢出轨道,只有逃!就像我的《此时,暴雨正猛》,我不知道自己将要漂向何处。我游走在一张张陌生的面皮之间,一种无声的恐惧时刻令人心惊肉跳。我彻底丧失了生命的安全感。无边无际的危机挑战我的精神与肉体。《我无法适应光亮》,只有宿命地往前走。而此时唯一支撑我的就剩下诗,一行行修补着我焦虑与危机的漏洞。此时我已深陷诗之美不可自拔。

我供职的公司位于新开发的工业园区。崭新的工厂,柏油马路。“那些钢骨架穿上彩色的铁皮/就有了温暖的名字叫钢结构房。”除了轰隆隆的车间,偌大的厂区盛开着寂寥,油漆的浓烈。办公楼很漂亮,玻璃幕墙,全封闭,摆着许多花卉,阳光穿透幕墙照在三楼我工作的财务部。偶尔有人在凉台上打乒乓球。室内,后窗紧邻一家工厂,一架铁锈黄的起重机,轰隆隆地滑动。不响的时候会有一对鸟儿在起重机支架的顶端筑巢,但总是失败。然后它们再筑,年复一年。远处,两只塔吊挂在苍茫的天空。我从没有看到过上面的任何物体,但它们的确屹立着。我因此也时常幻想它们的动。一幢幢灰色的钢结构工房栉比如鳞。灰色。灰色。鸟儿也在半空划出灰色的弧线。穿过如胶的灰色,偶尔凝望远处那片唯一的红屋顶,会让我在夕阳中呼吸一口新鲜,忽然领略到飞出窒息的轻与美。我几乎每天将脖子吊在电脑屏幕前,从早晨八点,到下午六点。“十个数字一笔债”,耗费着我的生命。我的衰老、悲哀、无奈与日叠加,对生命的体悟也日渐丰厚。而心灵却依赖于《惶然录》,与佩索阿相见恨晚;试图用《西西弗神话》释放毫无厘头的茫然、无措……中午,穿过大堆大堆刺眼的钢铁骨架,到职工食堂,草草吃个多半饱。没有午休。夏天时常蜷曲在单人沙发上打会儿盹,有时地板上铺张竹席。于是,中午就是我与诗交谈最活跃的时刻。《垂下窗帘》《自白》《行车》等等关于午后的传说诞生。

当我流浪到出租屋时,就有了《怀疑》《新居》。无论是逼仄的蜗居还是突兀的空寂,顾影自怜,陡生焦虑与悲哀。有六年,我穿梭于公司与出租屋之间。破电车,312 国道,七里园,狭窄小巷,扑棱棱飞下树枝觅食的鸟儿,寒暑交替。书,电脑,唯一能说话的,就是我的十指敲打键盘和偶尔摸索出来的纸片与笔。除此再没其他。这孤寂锻造我意志的脆弱。我越发害怕亲朋别离,《盼》《离》《当他们走后》《此刻》等等,唯诗的痛楚之美,无法拒绝我心灵的自由与渴望。而生存的种种灾难与窘迫,让我《低些,再低些》。我多么渴望《只要一次》的飞啊,但无法抵达。甚至于爱情,也无法弥补我生存的危机。于是,《坐在一堆汉字上想起父亲》《我这样描述身体里的一场洪》等等,真实、鲜活地填充我生活的茫然与苍白。尽管我知道我的命运早已既定《挥之不去》,但我依然一步步走下去。我命令自己力争做到自然死亡,并为此延续勇气与毅力。做一块铁。一块铁。而这一切都只为了我的《亲人》。当我马不停蹄的焦虑和忧伤长达十年日日穿越白河的苍茫,就有了《白河笔记》。

我办公室的窗外是遥远的独山。说它遥远是我一时无法抵达,它离我大约有几里地。而它就在我的窗外,依着窗口就能看到。天晴的时候,连它上面的屋舍、小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高耸的电视发射塔更是无比清晰。天阴时,它的轮廓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但我依然能看见它的骨骼。我几乎天天看它,甚至每天都要看上许多次。偶尔看不到它,就是十分阴郁的天气了。这座山陡然生长在一马平川中,低矮瘦小,几乎不能称作山。但因为它产玉,就闻名遐迩。

但独山是沉默的。沉默当然也是孤独。一如我的孤独。当孤独被孤独邂逅,所有的缘分爆发。我的诗拥抱着它的玉体日渐奔涌、磨砺出玉的质地。十六年,我与独山纠缠一起。现实世界与内心世界,此世界与彼世界。最终,体验与倾诉的诗学合二为一。

其实一首诗的诞生纯粹偶然。外界导电管与内心情感的倏然串联。或许可以理解为厚积薄发。一场酝酿极久的风暴。兀自莅临的语言悬崖。无论如何,它该诞生的时候就会诞生,以其排山倒海之势。因此,要等。等一首好诗光临。但一泻千里并非意味着绝对的好诗,仍需要预留时间的空白,反复敲打,艰苦卓绝的努力。因为这个世界充斥着《病句》。

而生活总能开启我语言冲动的阀门。似乎你就是那拧动阀门的手,等在远处。偶尔的一句话,或一个物象,就是你伺机鞭笞我词语的教鞭。你拧开我智慧的阀门,抽打我诗思的灵魂。于是,你成功劫持了我的言说。你只一只手,就轻轻地把我拎到了文学之最(诗)。我想,这大概叫神谕吧。就像《静目》《微光中》《教诲》等等。

有时,事物的真相未必如你所见。初见,一如巨蛇盘踞书籍的封面。数年后再看,明明一朵牡丹安详其上。因此,初见的表达全盘作废。那么究竟什么是事物的真相呢?仔细思想,其实,初见与再见均可能是事物的真相。因为诗人在表达事物之时,是真诚的,是真诚转换成美。那么,只要是真实的情感付出,所见就一定是真实的事物。至于,那本书的封面是一条蛇,还是一朵花,就不重要了。

有人说,吉尔伯特写诗是为了吃他自己的生命。二十年,我以每年大约一百首诗樱花般纷呈,再沉溺光阴。如此,“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1]。二十年,诗,无疑成为我人生的摆渡者,渡我完成生命的使命。转眼,“淡金色乌云吹来轻柔的暮年”[2]。而在我的面前,“不仅仅是诗/这人世从来都/如此地艰难”[3]。但请记着,我是一块(一粒)铁,被艰难的尘世磨砺着,一如我艰难地打磨着诗。

备注:

[1]见辛波斯卡《种种可能》。[2]见柏华《我在怀念》。[3]见泉子《不仅仅是诗》。

评说一地雪的诗:

孤独而纯真的诗学

◇ 张延文

一地雪,河南方城人,本名秦岭。这名字既大气,又有浓郁的地域色彩。一如她的诗歌,有着丰富而多元的主题和纯朴的美感。在当代女诗人当中,一地雪的创作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在使用语言和意象营造方面,尤为突出。18 世纪法国著名博物学家和启蒙主义思想家布封提出了“风格即人”的观点,认为风格是具有整体性的,是诗人谨严而广大的艺术追求的内在体现,区别于那些运用纤巧的思想,追求那些轻飘的、无拘束的、不固定概念的巧思妙想的追求。想要像大自然那样按照计划去创造永恒之美,获得壮丽之美的伟大题材,那么,“人类精神绝不能凭空创造什么;它只能在从经验与冥想那里受了精之后才能有所孕育。它的知识就是他产品的萌芽;但是,如果它能在大自然的远行中、工作中去摹仿大自然,如果它能以静观方法达到最高真理,如果它能把这些最高真理集合起来,连贯起来,用思维方法把它们造成一个整体、一个体系,那么,它就可以在坚固不拔的基础上建立起不朽的纪念碑了。”(《论风格》)我们比较幸运地发现,一地雪就是布封所言的这种能够体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实践之间关系的书写者,她通过对于周围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生活的静观,从个人经验与时代的对应性当中,力图创作出具有强烈的个人精神气质和体现普遍联系的优秀诗篇。

作为一名60 年代出生于小城镇的女性,一地雪经历了中国社会大变革时期新旧交替的动荡与不安,感受着日新月异的技术革命带来的便利与困惑,焦虑与不安,从中寻找物质生活与精神追求之间的合理定位与平衡。出生于特殊的年代,青春期正逢改革开放的大潮,身上带有集体的理想主义的色彩,以及理想受挫的悲情倾向,他们往往在个体和公共的追求上左右顾盼而难免进退失据。一地雪早年曾在国营企业上班,企业破产后开始从方城到南阳,进入一家从事钢结构建筑的私营企业做财务工作,背井离乡,在出租屋的逼仄环境和起重机轰鸣的工作环境之中,对抗着长期的身体病痛和精神孤独。

维系着一地雪日常现实和精神世界之间的,是两个重要的象征物:一座山和一条河,河是白河,山是独山。白河横亘在一地雪的家与工作地点之间,而独山则静卧她办公室的窗外。白河发源于河南嵩县白河镇攻离山,古称淯水;唐河,古称沘水或醴水,发源于河南方城县七峰山的北柳树沟。白河与唐河在湖北省襄阳市襄州区龚家咀汇合后,始称唐白河,汇入汉江。白河乃南阳的母亲河,孕育着这块富饶沃土上的各色生灵。南阳盆地群山环绕,北为伏牛山,东为桐柏山,西依秦岭,南部为大巴山余脉,东南部为大别山,东南方通过随州走廊与江汉盆地相连。南阳盆地地理位置独特,处于中国最核心、最坚硬的“中央造山带”的陷落处,位于长江与黄河的分水岭之间的汉水领域,是北亚热带与暖温带交界处。南阳文化悠久,人口密集,物产丰富,是“中州粮仓”。

方城则居于南阳盆地东北,古称裕州,为禹贡豫州之域,春秋为楚地,《左传》中有言:“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绝大部分时间,一地雪都生活在南阳盆地,故乡于她而言,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光阴流逝的陈旧与沧桑,在诗作《戏》中写道:无法描述这简陋的戏台/十字路口/几根生锈的钢管/几根老木头,支撑/起台上的演员/听不清在唱什么,台上方/大红条幅写着/邓州孟楼越调/从浓重的方言里,听到/薛平贵的名字/ 我不禁停下车子/ 扫一眼面前的观众/ 一片白发/挤满水泥路/我忽然泪流满面。此时/九点钟的太阳像条狗的舌头/冷不丁/舐去我胳背上的凉。传统在乡音和方言里赓续,在野台子戏里日渐衰微,“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大变成了小,瑟缩在一片白发和简陋的水泥路口,让人脊背顿生凉意。

在另一首《我认识的岁月老了》里写道:我认识的岁月老了/黑鸟盘旋绝望。火棘蹒跚出墙/果实腐烂/我认识的岁月步履踉跄/咳嗽,吐痰,哮喘/它有枯荷的生动描死亡之美/我认识的岁月/在乡村医生的马车里,吹口哨,打嗝/在工厂焊枪的刺啦刺啦中/燃放金色花朵。在抡起的铁锤下/哼着小调。行车走走停停/尘埃淹没了月季又被罡风吹散/眼角被那群工装一天天揉皱/细细碎碎,却佯装不知。过去的日子承载着生老病死,酸甜苦辣,更有乡村田园牧歌的消亡,以及机械的消磨与侵蚀。在城镇化、工业化的大背景下,诗意正在逐步消亡。

18世纪德国著名的大诗人、哲学家席勒在《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里写道:“诗人或则就是自然,或则寻求自然。在前一种情况下,他是—个素朴的诗人,在后一种情况下,他是—个感伤的诗人。诗的精神是不朽的,它也不会从人性之中消失。”“诗人的任务就必然是把现实提高到理想,或者是表现理想。”“素朴的诗人满足于素朴的自然和感觉,满足于摹仿现实世界,所以就他的主题而论,他只能有一种单一的关系;在处理主题的方式上,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感伤诗人沉思客观事物对他所产生的印象;只有在这一沉思的基础上,方才奠定了感伤诗人的诗歌的力量。结果是感伤诗人经常都要关心两种相反的力量,有表现客观事物和感受它们的两种方式;就是,现实的或有限的,以及理想的或无限的;他所唤起的混杂感情,将经常证明这一来源的二重性。”从农耕向着大工业时代过渡,素朴走向感伤,诗人从摹仿现实的单纯里转向沉思后的迷惘。在丧失了背后广阔无垠的大地后,诗人有意无意之间失去了歌吟的力量和勇气,这既是一种现实中社会角色和功能的丧失,也是精神世界里自我保护式的退居一隅与主动收缩。一地雪在《端午》中写道:这一天,我发现/生命如一张空洞的白纸/一捣就破/邻床,她胸口的吸管被/医生拔出,我手臂的针眼跳了一下/我总是与病房纠缠/病房与死亡纠缠/而死亡与生命纠缠/ 纠缠不息啊/ 端午节的水奔流不止/ 兀自想起我们美丽的往事——/用橡皮擦,/揩去一滴泪。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文化传统维系着族群的所谓的历史,当生命空洞如白纸,那些美丽的往事已随风而逝。

唐乾元二年,在刺骨的寒风中杜甫忽然怀念起流放途中的老友李白,乃喟叹道: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天末怀李白》)与其说“诗穷而后工”,或者说“不平则鸣之”,不如说诗人是忧患意识和传统精神的主动承担者。一个女性,在病魔的阴影下,支撑她的,或者说占据着她内心的依然是诗意的昂扬与不屈。一地雪的创作,和通常的女性诗歌有所区别的,她很少去表现温婉与柔弱,而是试图去超越性别和身份的局限,尝试打通现代与传统、东方与西方的拘泥与藩篱。她基于日常经验与内心真实,从个体意识向着公共领域进行着无休无止的延伸与拓展,尝试在坚硬的现实里,打破集体的死寂与沉默。“两天后,你就成了我身体中的/一场洪。此时恰逢窗外有雨/它们和你一样聚集了三天力量//而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只不过/三天而已它们从细微的漏洞开始渐次累积危险/直至破了堤,冲上山// 乌云覆盖了整个工厂,工业园/ 塔吊弯曲。惟有洪,在我体内奔突/并深入到浑浊的外部。八百亩沃土也覆盖不了她的//唇。此时,钢墙上长满了/眼睛,瞩目你的声音,身影/她一刻也没停止博大的温柔,像这//满天满天的雨水/我不急于表达,但这场洪/冲垮了周遭的一切。”(《一场洪》)诗人以她“博大的温柔”,面对着无所不在的“钢墙上的眼睛”,以精卫填海的精神,去冲垮周遭的浑浊和坚硬。

一地雪最初进入公共视野,是通过互联网,早在2002年,她就活跃在文学网站“榕树下”“且听风吟”的“每日精品”栏目。2004 年在文学网站“且听风吟”发表《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成为其早期网络诗歌时期的代表作。与此同时,一地雪的作品也开始在纸刊发表,《躬耕》2004 年第5期发表《秦岭的诗(20 首)》,2005 年,《诗刊》第10 期上半月刊发诗作《雨点(两首)》。2006 年2月28 日,《河南日报》转载《一只蚂蚁的尖叫(组诗)》,同时发表了王钢《网上蚂蚁在飞翔》电话访谈录;5 月,一地雪参加了由河南省作协、河南省文学院、河南省诗歌学会联合举办的“河南省五位青年诗人作品研讨会”。2008年,其诗作《坐在一堆汉字上想起父亲》《我这样描述身体里的一场洪》荣获“第三届叶红女性诗奖”,复旦大学举行了颁奖仪式。2019年,她出任诗集《白河诗丛》副主编。2022 年10 月,一地雪与南阳市作协诗歌委员会同仁创建“汉风·南阳诗人”微刊,每月4期,担任每期核发。二十多年里,一地雪从未远离诗歌创作的现场,诗艺日趋扎实与沉稳,浸润哲思。

一地雪创作于2009年的作品《病句》,笔风绵密扎实,带有一定的流行语的滑溜:我写下的山是虚空的/写下的水是枯瘦的。写下的/叶子带着年老的皱纹/写下的花朵忽冷忽热。我写下的/钢铁害了相思/写下的蝴蝶长出蜜蜂的刺/我写下的风是弯曲的/写下的人/缺胳膊少腿,写下的眼睛总是长在/木头的脸上//当我写下希望,希望就消失/写下沮丧,沮丧就莅临。写下一只蚂蚁/还没爬上大树就被太阳淹死/写下一粒灰尘,一不小心/被猎人的枪击中。而我/写下一头小羊,它已忘记哞哞叫唤/写下钟,不是瘸了钟摆/就是哑了喉咙//而我写下的锦缎,在/昨夜断裂,风中,它的破碎依然声声//我多么想写下安宁/可我的键盘总敲打出惶惑、不详/他们的诅咒。正如此刻我写下了/头痛,荧屏上却跳出一个美女/我为这些事情奇怪,忽然想/原来世界是由病句组成呵/我的病,只不过是/许多病句中的一滴遗墨。这首作品就其主题来说是鲜明而单一的,语言由于张力和弹性的略有不足而缺乏丰富的层次感,这也几乎成为了一地雪前期作品的普遍特点。而其近期作品越来越凝练,处理经验的模式从初级的经验,逐渐进入先验领域,并从而获得了一定层次上的形而上的质地。

写于2022 年底的《一棵塔松住在小鸟的瞳仁》,透过个体观念向着群体意识过渡,显得沉静而从容:一棵塔松住在小鸟的瞳仁/是否,像一座山住进你的眼眸/我只怀疑,那么大的物体/为何被那么小的眼眸包裹//你看见的是真相还是/假面,蓝天知道/奔腾的风与沉默的大地清楚/事物就这样被事物算计着/ 呈现的诡异存在于科学//当我想到这些/窗棂上,雨滴漫不经心敲打着夜/而你永远也不要相信/孤独等同于,黑暗的自愈。当诗人从“我”中发现“你”,发现“我们”和之外的世界,从个体情绪到公共情感,从实在的偶然到普遍规律,“呈现的诡异”、“黑暗的自愈”这些充满了思辨与矛盾的意象开始出现在文本当中。独立的思想往往是从怀疑开始的,而反观则需要生存智慧和更大的勇气。在《碎石》当中,诗人将眼界拓展到宏观宇宙的尺度,从而发现个体生存的荒谬感与渺小。《在微光中》,通过“坚果”的隐喻,在互相吞噬里,体现了反抗的无望与虚无感,以及人性的坚韧不屈:“孤独制造了暴食。这是我此刻与命运唯一的对峙”。

一地雪是一个孤独的书写者,和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中体现的高洁与闲雅不同,和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野逸与悠游不似,更不同于柳宗元的“万径人踪灭”式的孤绝与空寂,她是行走于人间冷暖的观察者,她把个体的日常经验放到了一个向死而生式的回望里,这更多的是儒家入世的牺牲与担当,以及道家庄生梦蝶式的自然与超脱。但她从不决绝与阴冷,不吝惜对于世间万象的怜悯与温情。在《就是》中写道:就是。菜摊属于一小片沼泽/绿菌被小喇叭震荡着安眠/二婶团袖眯眼,太阳昏昏/被车轮叫醒。多好的马路啊/各自困顿的人们/盘算着出门计划//被口罩恫吓的幼儿,拴成/扇风耳,露出黑黝黝的眼眸/她要出去玩,就是没人理睬。温顺的民众,在艰难的环境里怡然自得,昏昏沉沉,而他们的孩子,显得多么无助和可怜。在美学上,诗人选择了温和的白描来体现对立,却丝毫没有弱化反讽的力量。

在一个“天使的翅膀折于道德 子弹 瘟疫 机器人队列穿过花市”(《我更痛心春天的死去》)的时代,“她写着。无非是用词语编织词语的谎言掩盖孤独。无非是一点点识破,生命被生活淙淙包裹的真相。”“为希望浇筑一座绝望的墓碑”(《她写着》)。2016 年7 月29 日,一地雪陪儿子参加某单位招聘公考,在酷热的正午,饱含深情地写下了《极光》:那个一点钟/我的心像受伤的刺猬。天/蓝得沉稳。剃光头的小树刚刚长出毛发/两只鸟小得可怜/在乌蓝乌蓝的空中恣意盘旋。我双眸困倦/眼看头顶的大太阳悄悄地歪斜了//那个一点钟。我的躯体杵在盛夏里/被眼前一个个匆匆赶考的年轻人灼烤/这火盆不亚于巍峨的教学楼上/林立的白色柱体极光般齐刷刷刺向/乌蓝的天幕。这原本美得像一片/海市蜃楼,此时却像一只巨大的/铁爪卡在孩子们的喉咙上/那里也有我的儿子,有一群青春//那个一点钟。我的眼眶总不时涌出/咸涩,不时让泪模糊惨白的/水泥地和水泥地上晃动着的一对夫妇/年轻的父亲怀抱中啼哭的婴儿。我们/身影仿佛被/乌蓝乌蓝的天空拘押,囚禁在偌大空寂的/天堂。这首作品具有异常强烈的冲击力,被铁爪卡着喉咙的孩子们比小得可怜的鸟儿更可怜可悲,而他们的母亲面对巨大的坚硬的现实,却无能为力,只有无声啜泣。这绝非单一的孤例,“在医院。黑压压的游移者/一群群蠕动的蚍蜉/攥着病历,打着电话,吐着痰/行色匆匆。他们不约而同向四周/播洒惶恐,焦灼,染黑头顶的天空。乌云压来”(《在医院》)。在一个个卷曲的刺猬将绝望的刺竖起,却又不知刺向何处的巨大的虚无面前,凸显出一派荒凉的末世景象。

让我们再一起来看看白河与独山,这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面目温润如玉的母亲河,这是一座出产硬度几乎可以与翡翠比美而每一块都有独特纹理的独玉的山,这白河与独山孕育出的女诗人,和这块大地多么相近!“现在/一河波涛将我琐碎的日常带走/消失在白河的永存/不,没有什么能永存/我是说,这个星球也会终老。……城市与乡村交汇为虚设/人们的记忆也终将被记忆清洗一空/光被万物的阴翳覆盖闪烁//而我余生唯一的摆渡者/你葱郁的小手剥开/我密藏的苦楝,晶莹的双瞳/ 懵懂地凝视着——/ 我灰烬之心/ 被白河一点一点吹动”(《现在》)。能够像孔夫子一样有大河可依并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人是幸运的,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出不同类型的诗人和诗学,杜甫在《戏为六绝句·其二》中指出:“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初唐四杰承前启后,开风气之先,虽然为一些当时所谓的“好古”者所诟病,却无法掩盖其不朽的艺术光辉。明神宗万历十四年,李贽写出《童心说》,他指斥那些“闻见道理为心”的假人所做的假文,“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一地雪的诗,秉持真心的诗学,乃纯真之诗。这也接近诗的本初,人性的起源,彼时,万物初生,光辉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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