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秋天深深种下

岁杪

“我想和你描述秋天的味道，但是味道经不起千里迢迢。如果你那边也落雨，也有桂花挤满树梢，那正好，我的词不达意你应该都知道。”我在白色的本子上慢慢地写下这段话。想来我离家已有半年，当绿色的火车驶出永平车站，母亲眼中也蕴藏着这样的天气。车窗外，母亲是一棵雨里的桂花树。

这一年国庆只放三天假，學校封校不准外出，原本的返乡计划再一次被打乱。和母亲通话时，她只是一味地嘱咐我：“疫情严重了，你就好好待在学校里面，不要出去乱跑。钱还够用吗？不够的话给你打过来。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母亲钟爱和我打电话，前段时间我被综测、奖学金、社团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困住时，母亲发来了一条语音：“最近很忙吗？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屏幕那头的母亲是怎样的神情。母亲是个一辈子都在和水稻、鸡鸭打交道的农人。记得有一次我给母亲发了一个表情包，母亲惶恐了半天，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皱着眉头将手机递过去，说她不知道按错了哪里，手机上一直有两个人在跳。

我是心疼母亲的。母亲在小山村里勤勤恳恳劳作了一辈子，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世界的外头，有时候出示健康码、行程码都会让她局促不安。手机于她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听到女儿的声音，此外种种功能，都不过是摆设，甚至让她感到窘迫。

我打开了视频通话，母亲一如既往只露出一部分脸，这亲切又刁钻的角度让我心头一暖。我和她说，我最近在忙综测的事情，我评上奖学金了；还有啊，我早上读书，中午写诗，黄昏时去跑步；跑完步去买些水果，今天不吃西瓜也不吃葡萄，总觉得新的一个月要从新的东西开始……

母亲亮亮的眼睛藏在手机屏幕的那头，她和站在旁边的邻居说：“我们家欢欢，评上奖学金了！”不知道邻居说了什么，母亲的笑容仿佛溢出了屏幕，笑声从屏幕那头传到了我这头。

我是文学版图中难以寻觅的一粒尘埃，是个从小就“张牙舞爪”嚷着要成为作家的人。母亲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当黄昏浸满小巷，梨树的叶子悄悄落在母亲的肩头，她会拿出手机和邻里分享我的作品。微光下，母亲的笑像春天的温泉，温暖的水汽蒸散开来，拂过我的心坎。我亦是母亲此生知道的唯一的“作家”。

十月二日，春城下了一场大雨，我打电话回去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打理那些蔬菜。她放下锄头坐在院子边上，一边和我通话，一边看着我儿时种下的那棵石榴树。她说：“今年的石榴很甜，冰箱里还给你留了几个，回不来也不怕的，还有三个月就放寒假了吧，冬天快来了。”

我的心猛然一顿。我生于冬天，当寒风吹过博南山时，我将迎来二十岁生日，母亲也快四十五岁了。冬天来得晚一些吧，在你到来之前，请让我把秋日深深种下。

母亲，岁寒时深，添衣勿病，记得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