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种蓝色
——评汤成难《蓝色泪滴》

2023-03-22 10:19◎曹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玉珍德吉泪滴

◎曹 译

读汤成难的小说总让我想到蓝色。大概是因为这位作家写了许多名字里带着蓝色的小说。与此同时,她的小说质地开阔,又有一抹化不开的忧伤,贴合我对蓝色的想象。

《蓝色泪滴》同样是一篇带着蓝色质地的小说。小说以西藏为地理空间,写主人公玉珍的一次徒步之旅。玉珍的前夫和儿子先后死于旅途,儿子致远死后,玉珍悲痛难忍,于是踏上他死前的旅途,探寻“致远一次次地来到高原想找到什么?”的答案。等到小说结尾,玉珍既隐约理解儿子为何热衷旅行和极限运动,又从自己的经历中获得了疗愈的能量。可以看出,抛开叙述,单从题材说,小说就有迷人的蓝色气质——“西藏”“旅途”,这些故事要素有开阔舒展的气息。

汤成难曾自陈,她心中的好小说分两类,一类“小说的质感和情节浑然天成,像一部结构严谨、情节动人的话剧,你在台下观看,全部身心跟着舞台上人物的命运在走,你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嘈杂,也忘记了自己”,另一类“提供给读者新的思维方式,在作者构建的小说空间里你会感受到一种广博和广阔,你被他们引离地面”。如果《蓝色泪滴》符合作者的美学想象,应该属于后者,是一篇引读者离开地面,进入开阔之地的小说。小说交代的是一种生活在别处的经验——既是热衷旅行和极限运动者的经验,也是生活在西藏边地的经验。这些经验与我们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并不一致,但正因如此,它教给读者更多生活的可能——世界之大,有各种各样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

小说的结构也纵横开阖,内部能被不断打开。小说有两条叙事线索:一条是玉珍如何回忆前夫和儿子,一条是玉珍如何完成她的西藏之旅。这两条线索一个指向过去,一个指向未来,让小说得以不断延展。

循着前者的逻辑,小说纵深至他者的内心,让叙述者和读者尝试理解他人。在旅途中,玉珍,一个按部就班,害怕改变和交际的人,一次次被触发回忆的开关,想到前夫和儿子的种种生活细节,尝试思考二人热衷旅行、冒险的原因。到结尾,我想,当玉珍对死去的儿子说“妈妈想代你看一看纳木错”时,她终于理解了家伟和致远的渴望与热爱。

回忆还让人沉入自己的深处。当玉珍坐在马背上朝帐篷缓缓前行时,她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欧珠打开手电筒,光束虚浮于半空。玉珍想起小时候住在乡村,每月月中都会有个货郎挑着担子过来,货郎仿佛是与月亮一同出现的,一盏煤油马灯挂在货担上,肩膀以下都是黑的,只有一张淡金色的脸虚浮在扁担之上,货郎伸手调亮马灯,这盏灯的明亮,却让周围陷入更深的黑暗。孩子们喜欢跟在后面追一阵,只有玉珍盯着那马灯看,货郎穿过村庄,直到摇曳的黄晕的光也被黑暗吞没。

这似乎是闲笔,其实不是。当玉珍在无尽的关于他者的悲伤中解脱出来,重新回到自身时,旅途的疗愈功能才生效。玉珍重返童年,像是重返自己的深处,理解虽然时移世易,但一切已经留存在人的记忆中。

小说的另一条线索延伸至遥远的西藏,预示小说人物不断向未知之地开掘,于其中获得希望和能量。作为扬州作家,想象远方的西藏,是汤成难抹不开的独特标识。汤成难的许多小说都以西藏边地为叙述空间,于此编织情节,发生故事。西藏赋予汤成难的小说以独特的气质,如我开头所说的那样,像一抹蓝色。那么,汤成难如何想象和书写西藏呢?

西藏作为“远方”出现在《蓝色泪滴》中。西藏是未知的、冒险的,西藏也是包容的,可以给人希望的。在小说开头,西藏充满死亡的气息。玉珍的儿子死在这里,当玉珍看着旅者一群群进入西藏,她想象他们正在深入冒险和死亡的境地。渐渐地,随着小说的发展,西藏成为给人希望的所在。玉珍在西藏学到许多“人生经验”:“每个人都会失去,所以要学会和‘失去’共存嘛”“强巴说得多好,所有美好的事物也都要归于尘土了嘛”“欧珠说阿妈叫不要去找了,每个人都要接受别人的离开”。这些话萦绕在玉珍的耳畔,给玉珍能量。最后,玉珍终于被疗愈,在小说结尾被西藏感动、俘获,从西藏收获了继续生活的能量。我想,这种写法其实基于一个预设的逻辑,即西藏作为他者,能以其独特而对现代人生存有所影响。于是在叙述中,西藏被抽象为“彼岸世界”,以其附属要素,如藏地的格言和新生的羊羔,影响小说人物的情绪,疗愈未亡人的心灵。这个处理稍显平滑——仿佛去一趟西藏,听几句格言,世上的一切苦厄就都能解决。

在汤成难笔下,西藏也呈现人与自然、天地合一的状态。我尤其喜欢其对西藏动物的描写。玉珍和扎西老人的对话触动了我,他们谈到小羊德吉:

玉珍问,为什么带一只羊去寺庙?

嗨,朋友,羊有名字的嘛,它叫德吉嘛。

玉珍连忙改口,问,为什么带德吉去寺庙呢?

我和叙述者同样,在指称小羊德吉的过程中意识到动物和人类的平等。在小说中,羊、马、牦牛出现了个遍,动物和人待在一起。小说还通过动物和人相互比喻的方式表明,动物和人一样,会表达自己的好恶,会追逐自己的自由:“动物和人一样,都喜欢自由的嘛”“马离开牧场,人离开家,差不多是一样的意思嘛”,动物和人仿佛同化,共在广袤的天地中。天地也与人合一。小说结尾部分,玉珍与一行人在西藏的草原上行走,“忘记了自己在找寻什么”,只是看到黑夜、云朵和晚风。他们喊着号子,“哈——嗦——嗦——”似是无意义的语言,传递一种原始但接近天地的声音,这声音荡至空中,与天地化为一体,让人类都消失在其中。

西藏,由此在汤成难笔下有了一种特别的“灵晕”,它安静、开阔,浑然一体。但是,一切的苦难也沉于这安静的深处。——不论如何,我们不该忘记,在小说中,西藏的泥土地埋葬着至少两条生命,也牵连着两个家庭,死者的父母、兄弟和爱人。他们虽不曾在故事中全部现身,但留给故事以忧伤。我想,《蓝色泪滴》不仅有开阔舒展的特点,也有沉重的特点。苦难和开阔交织,才是这篇小说的气质。

读完《蓝色泪滴》,我特意去搜索纳木错湖的图片,然后看到一泓宝蓝色的湖水。我意识到,当我想用一种蓝色形容汤成难的小说,比起天空之蓝,或许这样一种湖泊的蓝更适合。一种看似无波无澜,实则暗流涌动的蓝。这蓝色不仅开阔,而且幽深,是她小说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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