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府志·艺文志》舛误举隅
——兼考张九一宜昌所作诗

2023-03-23 14:17李建国罗炜
关键词:艺文志宜昌

李建国 罗炜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宜昌府志》刊刻于清同治四年(1865),主修者为当时的宜昌知府聂光銮[1]。该书共十六卷,其中卷十四《艺文志》有547页之多,篇幅占全书比重超过三分之一,在各地府志中,属于比较罕见的情况。该志又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收录赋、古体诗、绝句,中卷收录律诗,下卷收录各体文,文体完备,作品众多,对保存古代宜昌地方文学文献,功莫大焉。当然,地方志往往成于众人之手,水平参差不齐,标准前后不一,又如陈尚君教授所言:编修者“为表彰乡贤往哲,称扬山水风物,常常误植或伪托前人作品,再加上历代修志者相沿传讹,作者张冠李戴、时代前后倒置、作品改题换意的情况多不胜举”[2]2-3,舛误在所难免。归纳起来,无外乎误收、误署、误书三大类型。这三种舛误之中,有的是无心之失,有的却是故意为之;有些容易发现,有些则需细致考辨。本文将结合《宜昌府志·艺文志》(以下简称《艺文志》)中的案例作具体分析,以期有裨于地方志和地方文学研究。

一、误收

误收是指不应该入选的作品被收录。《艺文志·赋》收录了王守仁《吊屈平赋》,这篇就是典型的误收,并且极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考之王阳明集,这篇赋原本有小序,《艺文志》未录:“正德丙寅,某以罪谪贵阳,取道沅湘,感屈原之事,为文而吊之。其词曰云云”[3]卷一寥寥数句,将此赋的本事(包括创作地点、创作缘由)交待得清清楚楚,对读者理解作品的主旨有极大帮助。这篇赋作于湖南,跟宜昌没有任何关系,《宜昌府志》不应该收录。

也许有人认为:屈原是宜昌最伟大的历史文化名人,那么,歌咏屈原的作品,无论其是否作于宜昌,地方志将其收录,并无不妥之处。这种看法触及了地方志征录诗文作品的一个基本原则:在地性。所谓“在地性”,首先强调本土作者,由于古代文人仕宦和漫游的风气,又偏重本土作家在家乡的创作及与故土有关的作品。非本土作者,作品必须与地方有直接关联,或创作于当地,或为当地人、事而作,比如为当地人所作的状表碑铭等,为当地重要建置或庆典所做的记序赞颂等。这也是古人修纂地方志的一般原则。明代李维桢曾主持《山西通志》的纂修,他认为:“艺文代有作者,明训洋洋,何能尽述。其间诗、赋、箴、铭、颂、赞、辨、议,不拘体裁,惟取晋人,或言晋事,或纪晋景,即不然,必名卿硕彦,宦游晋土,得之耳目记睹,及断简残编,姑收以志感慨。外此虽极炉锤之妙,擅藻绘之工,不必录,亦不胜录矣。”[4]卷首诚然,宜昌秭归有屈原故里之名,但无论任职郢都还是贬逐沅湘,屈子已知的生平活动都不在秭归,他的创作,他的际遇,最感动后人的那些事迹和精神,更多地与湖南联系在一起。基于此原则,王守仁的《吊屈平赋》不具有“在地性”,故《宜昌府志》不应收录。

在地方志编纂中,如果将这样的作品也纳入视野,操作层面更是无法应对的。宜昌有两大历史文化名人:屈原、王昭君,他们早已成为中国文化最普及的符号,历代吟咏凭吊之作何其多也,收不胜收。就拿“吊屈原”来说,文学史上最早、影响最大的当属贾谊《吊屈原赋》,收不收?再说“咏昭君”,王安石《明妃曲》二首以及欧阳修的和作,影响大不大?收还是不收?只有坚持“在地性”原则,才能获得确实可行的选择标准,至少可以确定哪些不当收。基于这一原则,《艺文志·赋》收录的苏轼《屈原庙赋》,开篇即云“泛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符合“在地性”标准;《艺文志·诗》“五言古”中所收录的白居易《过昭君村》符合标准,而西晋石崇的《王明君辞》不符合标准,也属于误收,此类作品在《艺文志》中还有不少。

同样是“吊屈原赋”,《艺文志》不收贾谊之作,大概是因为贾谊赋作于其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期间,不符合“在地性”,此乃众所周知的文学常识,而王守仁赋的创作地点则未必尽人皆知,故可移花接木,只收正文不录序,妙处就在此。当然,这仅仅是笔者的推测。但有篇赋作的序文也未载录,反而导致其“在地性”证据的阙失。《艺文志》的首篇就是欧阳修《黄杨树子赋》,未载录的小序云:“夷陵山谷间多黄杨树子,江行过绝险处,时时从舟中望见之,郁郁山际,有可爱之色。独念此树生穷僻,不得依君子封殖备爱赏,而樵夫野老又不知甚惜,作小赋以歌之。”[5]252赋的正文没有任何语词显示作品与宜昌的关系,而序文的信息非常丰富,应该补入。

二、误署

误署有两种情况:作者误署,时代误署。

1.作者误署

《艺文志·诗》“五言古”收录署名陈子昂《望荆门》,诗云:

楚郭微雨收,荆门看在目。漾舟水云里,日暮春江绿。霁华净洲渚,夜色连松竹。月出波上迟,人归渡头宿。一身已无累,万事更何欲。渔父自夷犹,白鸥不羁束。既怜沧浪水,复爱沧浪曲。不见眼中人,相思心断续。

这首诗的作者不是陈子昂,而是刘长卿,诗题应为《江中晚钓寄荆南一二相识》,故为误署。其实这首诗也不作于宜昌,据杨世明研究,此诗又题作《西江雨后忆荆南诸公》,当作于大历九年(774)刘长卿罢去鄂岳转运留后时,地点在西江口,即今湖北监利与湖南岳阳之间,此地距荆南较近,故云“荆门遥在目”(“看”一作“遥”)。他认为诗中的“楚郭”指当时荆南节度使治所江陵府城,“荆门”则是宜昌荆门山(在今宜昌市所辖宜都市)[6]384。今宜昌市和荆门市都有荆门山、虎牙山,江陵距离两地皆有两百余里,在“较近”江陵城的地方可以“遥看”荆门山,只有文学的夸张才能解释。严格地说,刘长卿此诗亦不宜选入《宜昌府志》。

陈子昂有咏宜昌荆门山的诗,即《艺文志·诗》“五律”中收录的《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唐人出川,多经三峡,荆门山位于山区与平原交界之处,景象壮阔,故多题咏,最有名的就是李白《渡荆门送别》。这些作品《艺文志》全都收录,也是宜昌文学的瑰宝。

《宜昌府志》并非刘长卿诗误署为陈子昂的始作俑者,乾隆《东湖县志》已发其端(顺治五年改夷陵为彝陵,雍正十三年改置东湖县)[7]卷十九,《宜昌府志》不过是以讹传讹。

2.时代误署

时代误署在地方志中较为常见,这里就只简单举两个例子。《艺文志·诗》“五绝”收录王十朋《吊寇莱公》“莱公经济业,志在巴东诗。斯人不复见,亭上秋风悲”。作者没问题,但时代标识为明朝。王十朋是宋代著名人物,这个错误就有点离谱了。《艺文志》所录王十朋作品不止一首,唯独此处时代有误。再如“五绝”中所收凌如焕《香溪》“溪女浣春妆,溪流溅粉香。分明一奁镜,不照汉宫王”。凌如焕是康熙五十四年(1715)的进士,没有一丝明代遗老遗少的成分,但《艺文志》却将他放在明人之中。

三、误书

误书是指地方志收录作品时出现文本错误(非异文)。这种舛误如有其他文献可作版本校勘,比较容易发现并订正,若该作品仅见于地方志,则很难被察觉,订正难度更大。比如《艺文志》所收录的刘一儒组诗《秋日同熊宪使韩宪使张助甫藩参何国珍水部吴约卿侍御寻三游洞分赋四首》。

刘一儒字孟真,一字小鲁,夷陵人(今宜昌市西陵区),身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曾任刑部侍郎,官至南京工部尚书,谥“庄介”。据《千顷堂书目》,刘一儒著有《瑞芝堂集》三卷,今不存[8]599。这组诗的第一首亦见于康熙《湖广通志》,题作《秋日寻三游洞分赋》[9]卷四九。四首完整载录者,则只有乾隆《东湖县志》(同治《续修东湖县志》同)和《宜昌府志》,除了正文个别字有异文,两志文本基本一致,但它们的题目中隐藏着不易发现的错误。

从现存诗题看,除刘一儒外,同游者共五人,其中“张助甫藩参”(张九一,字助甫)、“何国珍水部”(不详)、“吴约卿侍御”(吴守,字约卿)三人,称谓都是“姓+字+职务”,而“熊宪使”、“韩宪使”两人则是“姓+职务”,明显不一致,肯定有问题。经笔者考证,熊宪使即熊琦,字宪韩,诗题应为“熊宪韩宪使”,《东湖县志》和《宜昌府志》衍一“使”字,就变成了两个人。这个错误,《宜昌府志》也是沿袭乾隆《东湖县志》。

“宪使”在明代用来称呼提刑按察使司长官。考之康熙《湖广通志·职官志》,有明一代曾任湖广按察使司正副使者:韩姓仅一人,韩孙庆,字君博,浙江慈溪县人(天启、乾隆、光绪《慈溪县志》皆作“韩孙爱”),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10]卷八。熊姓有二人,其一为熊逵,字于渐,江西清江县(今江西樟树市)人,嘉靖二十三年(1544)进士[11]卷七,他任湖广按察副使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前后[12]卷四百十七,7239。其二为熊琦[9]卷一五。熊琦是江西南昌县人,乾隆《南昌县志》有传,节录如下:

熊琦,字宪韩。嘉靖丁未进士,任滁州知州……秩满,迁刑部郎中。缇骑陆炳有宠于上,从人扰民,琦置之法,陆衔恨,出琦为廉州知府。琦捐俸筑包家塘百余里。狼贼入寇,琦亲冒矢石,手刃数十人,贼遂溃。士民德之。擢福建左参政,平岛寇曾一本,以功转福建按察使,赐白金文绮,任布政。推升宁夏巡抚,未任卒。[13]卷一九

该传中没有提及熊琦任职湖广的经历。据《穆宗实录》卷十七:隆庆二年二月癸未,升湖广按察司副使熊琦为福建布政使司左参政[14]卷一七,462。则熊琦隆庆二年(1568)以前曾任湖广按察司副使,并由此职升任福建左参政,这段经历可补《南昌县志》之遗。再以张助甫的生平经历为参照,熊逵、熊琦、韩孙爱三人中,与张氏同寻三游洞者只可能是熊琦。

张助甫即张九一,字助甫,号周田,河南新蔡人,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张九一是明代文坛复古派“后五子”之一,有《绿波楼集》传世。《明史》卷一百七十五《文苑三》有传,极其简略,其生平详实见李维桢所作之墓志铭。张九一在湖广任职的经历大致如下:

明年(按:嘉靖三十二年,1553),成进士,时甫胜冠耳。除知黄梅县……(由广平郡丞)稍迁湖广按察司佥事,治巴陵(按:今湖南岳阳)……施州夷酋黄中叛,合川、湖两省兵剿之,监司争功罪,屡年不决。上命按臣会勘,湖广则属先生。先生开诚布公,得其翔实,功罪不相掩,议乃定,而更区画方略,以善其后,迄今赖之。是行也,往来巫山、西陵间可半岁,得诗多而奇,评者谓如少陵之有夔州也。已于事而竣,稍迁右参议,而被勘者与前不任勘者复为蜚语中先生,当调,先生心独喜:“吾重违家大人之命,随牒远方,今且有辞,归而侍膝下色养,三公安足易乎!”(遂归)[15]卷九十二

张九一升任湖广按察司佥事,时间在嘉靖四十三年(1564)[16]卷七。明廷平定黄中事变,是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二月[12]卷五百五十五,8938同年九月,给事中舒化提议由湖广、四川两省巡按御史从实勘奏功罪争议[12]卷五百六十二,9009-9010。张九一作为湖广按察司官员,参与会勘此事。据张九一诗歌所记,他从夷陵出发,沿着三峡,水陆兼程,经秭归而抵达巫山,至少在秭归时,曾与熊宪副同行,有《过荒口同熊宪副望归州》《同熊宪副登秭归楼分韵二首》诸诗①。毫无疑问,这个熊宪副就是时任湖广按察司副使的熊琦,亦即刘一儒诗题中的“熊宪韩宪使”。熊琦当时是张九一的上司,事后,两人都因此而升职。刘一儒诗中称张九一为“藩参”,即李维桢《墓志铭》所说的“右参议”,而张九一从湖广按察司佥事升任湖广右参议,是会勘结束之后的事,鉴于张九一在隆庆二年(1568)就罢归里居[16]卷七,且熊琦也于此年二月升任福建左参政,所以这组诗应创作于隆庆元年(1567)秋天。

四、张九一宜昌府所作诗考

前文考辨《艺文志》误书例时,曾提及张九一在夷陵及三峡所作的系列诗歌,这些诗作甚至被李维桢誉为如同杜甫夔州诗。张九一是明代著名文人,他与宜昌的这段诗缘,从“在地性”原则出发,都可纳入宜昌地方文学的视阈,成为后世地方志选录作品的来源。故本文不嫌冗赘,将这些作品考录如下:

张九一在宜昌所作诗,从题材上可分为两类:一,与刘一儒、吴守等宜昌文人应酬唱和之作;二,行役抒怀之作。其中应酬唱和之作有:

1.《七月廿八日夜饮子真别业见残月因赋》:

漏尽悬残月,杯干倒接 。明河低自照,乌鹊暗须移。客里吴钩色,闺中桂叶眉。纤纤霄汉上,千里共相思。

2.《题刘子真东山草堂三首》:

世路黄尘合,名园紫蕨肥。孤亭邀落日,五柳带空扉。山抱风云长,秋随雁鹜归。更临池上酌,积翠满人衣。

乱木浮烟雾,高台下瀑泉。江虹寒自出,楚雨暮长悬。策杖龙依步,弹琴凤在弦。张衡殊不乐,吾欲赋《归田》。

急峡衔江转,遥天落电长。乾坤千里尽,身世一壶藏。辟谷松俱赤,谈兵石竞黄。悬知高卧起,此地未能忘。

3.《刘子真摘桂花见贻》:

刘安自种淮南树,遗我新花亦可怜。留得花身当画阁,娥眉纤叶两娟娟。

4.《秋日同吴约卿刘子真寻三游洞四首》:

峡口风高万木秋,千盘危磴枕丹丘。石门双抱青云立,乳窦齐含白雪流。仙侣月明归鹤吹,秦人花落到渔舟。素书不为名山秘,物外还期汗漫游。

夷陵山色郁嵯峨,抱臂探奇冒雨过。峭嶂南垂朱鸟影,悬流西泻锦江波。天旋圆阙芙蓉并,石圻飞梁薜荔多。胜迹自标元白后,千秋今拟续高歌。

倚杖峰头碧汉斜,依稀天末见人家。送书不到中原雁,泛斗空悲使者槎。尊里春醪霞一色,林间石镜月重华。援琴为奏清商曲,万壑西风落桂花。

归云漠漠带飞鸿,一径寒花夕照中。啸木玄猿行处合,扑衣山翠坐来空。石为楼阁开天上,雨挟虹蜺挂涧东。把酒莫教西日堕,吾将绝壁驭清风。

从《秋日同吴约卿刘子真寻三游洞》可知,刘子真即刘一儒,当时同游诸人应该都有同题之作。刘一儒“东山草堂”所处之东山,就在今宜昌市区的东山公园一带,刘一儒死后也葬在此地,遗址犹存。

5.《奉和刘选部邀吴侍御入夷陵之作二首》:

蝉声落木近中秋,何处怀人不可愁。最恨上江风浪恶,为君呼作向西流。

风烟百里坐相望,春草孤吟几断肠。明月峡边吹玉笛,关山倍觉此宵长。

6.《迟约卿不至戏柬刘吏部促之二首》:

片云俄起大江间,疑似孤帆天外还。走向江头觅消息,那看云尽化为山。

风高峡水挟飞龙,八月仙槎未可逢。也道江边十二背,解为云雨似巫峰。十二背在荆门山,言与江背也。

选部即吏部,从嘉靖四十一年(1562)至隆庆元年(1567),刘一儒皆任职吏部,历考功司主事,稽勋司、验封司、考功司、文选司员外郎,稽勋司、验封司、考功司郎中[17]卷一百三十二,208,故张九一称其为“吏部”或“选部”。吴守,字约卿,宜都县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历官中书科舍人、知南直隶太平府,以诗名时,有唐人之音[18]卷十。又据《世宗实录》:嘉靖四十年(1561)十月癸未,吴守等人由试监察御史转实授[12]卷五百二,8308。这也是吴守称“侍御”的缘由。

7.《刘选部卧病东山诗以讯之二首》:

东山杳霭白云间,谢傅登临且未还。闻道山中多桂树,不知秋色共谁攀。

雪霁西陵薜荔春,澄江如练月如银。山公不作明光启,野竹青青卧酒人。

隆庆二年(1568),刘一儒升任南京太常少卿,顺道回夷陵省亲,五月途经襄阳,与好友赵贤、刘存义相聚于习池②。后来一直在家养病,直到隆庆四年(1570)改任大理寺左少卿,才重新赴任。此诗应作于刘一儒居乡养病期间,此时张九一也处于罢官里居状态,诗虽不在宜昌作,但仍与宜昌有直接关联,故亦录全文。另外张九一还有《寄刘小鲁三首》(尺牍)、《诰封大理寺卿刘翁诔》等文章,后者是祭奠刘一儒父亲之文,皆仅录题目。

张九一在宜昌的行役抒怀之作,数量更多,艺术成就更高,诗得江山之助,古人诚不我欺也!

8.《岁暮夷陵得见甫弟书却寄》二首:

一自称开府,何曾解避人。眼看双日月,出没在车轮。

片月羁人影,哀猿不肯休。今宵三峡水,分作断肠流。

张九一有两个弟弟,亦皆能诗:张九二,字见甫,例授长垣县丞。张九三,字乾甫,以贡生官迁安知县[19]卷七。

9.《发夷陵渡江》:

中流闻过雁,飞楫破朝氛。日下云如驶,江间峡似分。他乡悲失路,客子重离群。万里湖南水,滩滩识使君。

10.《峡口山》:

不测荒蹊路,俄惊一峡长。高天匹练色,亭午片时光。禹凿峰双辟,秦鞭石乱翔。远游身万里,深觉犯垂堂。

“峡口山”在西陵峡口,“两岸壁立,蜀江西来,漩涡最恶”[20]卷七十八,3681,今属宜昌市夷陵区。

11.《度鬼门关是山行最险处》:

奔峭四无邻,艰危愁杀人。猿猱悬影偏,豺虎送蹄新。旗转交虹带,车催借日轮。何须临绝顶,遥望已伤神。

“鬼门关”的可能之地有二:归州旧有“鬼见愁”,在“州南一百二十里,地皆险僻”。又有“空舲峡”,亦名“空泠峡”,在州东四十里,“悬岩削立,飞猿不能渡”[21]卷一,其下为崆岭滩,俗谚所谓“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两地皆属今秭归县。从张九一的行程来看,“空舲峡”距离枫竹坪更近。

12.《下鬼门关入枫竹坪》二首:

寥落开荆渚,盘旋郁蜀都。人家缘壁转,樵径入林无。断石萋霜草,回流走夜珠。何当辞世网,卜宅著《潜夫》。

行役何时已,劳歌意有余。山田多种秫,石涧不生鱼。桐子珠争缀,枫林锦自踈。故乡休更问,难得武昌书。

“枫竹坪”应即今秭归县西陵峡村风竹坪。

13.《钻天岩眺》:

鸟道跻攀入,蛮烟黯惨生。高秋夔子国,落日杜鹃声。树杪绳桥直,云间火井明。昭君村在眼,驻马一含情。

“钻天岩”,今无考,当在秭归。“昭君村”,据白居易《过昭君村》自注:“村在归州东北四十里”[22]847。

14.《夜行九湾道中》:

遥林归鸟急,游子暮何之。迹类秋蓬断,身同露叶危。落霞吹锦水,新月上峨眉。兹夕张衡赋,何如宋玉悲。

“九湾”在今秭归县九畹溪之九畹溪河段,《水道提纲》云:“又东有花桥水自南来注之花桥水出花桥铺东,白沙驿西北流,防西来之九湾及周坪二水,又北入江。”[23]卷九

15.《过荒口同熊宪副望归州》:

东井悬双使,西川傍百蛮。心摧九折坂,力尽五丁山。扰扰干戈际,戎戎瘴疠间。忽闻传戍鼓,来自下牢关。

“荒口”即今秭归县荒口坪村。“下牢关”在今夷陵区下牢溪口,三游洞亦在此地[20]3682。明代归州和夷陵州为同级行政区划,归州的历史沿革大致如下:唐武德间始置归州,辖秭归、巴东二县。天宝初改巴东郡,乾元初复为归州,领秭归、巴东、兴山三县。五代、宋元以秭归、巴东属归州。洪武时,曾短暂罢归州为秭归县,属夷陵州,寻复归州,辖秭归、巴东、兴山[24]卷一。雍正七年(1729),改归州为直隶州,领秭归、长阳、兴山、巴东、恩施,兼容美、龙潭等十九土司;十三年,归州裁去直隶,彝陵州升宜昌府,归州属宜昌府[21]卷一。宜昌府领五县二州:东湖县(今宜昌市区)、长阳县、兴山县、长乐县(今五峰土家族自治县)、巴东县、归州(今秭归县)、鹤峰州(今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鹤峰县)。

16.《同熊宪副登秭归楼分韵二首》:

楼上西风鬓有华,凭栏落木满三巴。山川熊绎开周甸,岁月张骞老汉槎。白日岚光千雉伏,远天江色一龙斜。孤城索漠无人住,惆怅关门起暮笳。

城头月出照高唐,城下江波白练光。惊鹊频翻巫峡树,征鸿群起洞庭霜。庾公自爱乘秋色,王粲深悲滞异乡。为借天风吹玉笛,招呼黄鹤共翱翔。

秭归一直是归州州治所在,县城多次迁移,张九一和熊琦这次经过的秭归,是嘉靖四十年(1561)发生地质灾害后迁建的新县城,位于江北[21]卷二,在今秭归县归州镇。

17.《玉虚洞八首并序》:

归州东十五里,山曰兵书峡,水曰香溪,一名昭君溪。由香溪斗折三里许,曰玉虚洞。洞在山腰,洞门内旧有晁错碑,今为土掩。洞左一石茎直上,分为华盖形。正中绝顶石乳结成普陀像。洞右一石床去地可二丈许,周围石须约二三尺许,如龙状,俗呼曰龙床。洞后复有一洞,土人云可通八十余里,一池莹然,上有独木欲腐,人不敢入。洞中可容千许人,色如纯玉,文如细籀,皆虎豹花卉之象。石罅中处处有泉滴焉,甘如醴,陆羽收之《茶经》云。

涧涧轻云岸岸松,青天削出玉芙蓉。江中似有灵鳌至,分得蓬莱第一峰。

昭君溪上发青莲,紫翠空濛合暮天。倦客向来耽胜迹,断碑犹纪汉时年。

洞口西来一柱分,珠茎错落散龙文。亭亭千仞垂华盖,盘绕瀛洲五色云。

明月常留玉女扉,高寒飒沓雪山微。回光忽结旃檀阁,花雨诸天尽日飞。

散发萧然据石床,周遭烨烨玉鳞长。何当洞里生风雨,化作骊龙万里翔。

谁遣春风抱玉壶,琪花琼树郁相扶。不知天上还何似,已信人间此地无。

石乳高悬列宿开,乱泉飞度掌中杯。还疑倒却沧溟水,无数明珠涌坐来。

翠屏丹树挂啼猿,水尽山空白鸟翻。却笑秦人应未识,相逢只解说桃源。

“玉虚洞”于唐天宝五年(746)被猎人发现,“玉洞灵泉”为归州八景之一[21]卷一,故址在今秭归县归州镇香溪村,已没入三峡水库矣!

18.《归州道中》:

艰难来蜀道,秋尽不知还。复岭蟠如浪,回沙拥作山。日残虫对语,露重草齐班。时见传飞檄,深愁虎豹关。

19.《破石峡》:

石峡何年破,嶙峋傍古城。风云开二华,日月避双茎。岷水秋偏急,巫山远渐平。相看回洑处,或恐滞归程。

“破石峡”在巴东县东五里,“两崖如刀劈状”,与东奔峡、门扇峡总谓之巴东峡[20]3694。

20.《发巴东》:

风激三潮涧,天迷百里荒。山名多借水,人语各依方。晚景黄花嫩,阳陂绿篠长。霏微横雨色,无乃近高唐。

巴东今属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但自唐代以来,巴东多属归州管辖(见前文归州沿革),巴东历史文化成为《宜昌府志》记载的内容之一。

21.《东瀼》:

瀼水来不绝,巴江去若飞。天垂三峡窄,人住两崖稀。宛宛虹行树,踈踈雨坐衣。西征浑未已,羡尔暮潮归。

22.《西瀼》:

东瀼与西瀼,青天对落虹。远山虚自应,流水曲相通。石濑征帆过,江皋晚树空。草堂长好在,寂寞傍丹枫。

顾祖禹认为东瀼、西瀼是巴东的两条溪,在县西北十余里,夹大江东西[20]3694。但长江在此地是东西走向,若夹江,则应以南北区分。据实地考察,东瀼、西瀼位于神农溪入江口两岸,神农溪由北向南汇入长江,东岸为东瀼,西岸为西瀼。今仍有东瀼口镇、官渡口镇西瀼口村。

23.《火峰》:

秋色高惊隼,归云护蛰龙。蛮家穴半壁,鸟道阁危峰。麦陇分青细,枫桥结绮重。倦游聊自哂,遮莫似临邛。

“火峰”在巴东县西北三十里,古时据险设寨,名为火峰山寨[20]3694,即今官渡口镇火峰村。

《绿波楼集》中还有一些作于巫山等地的诗歌,因不在宜昌古今疆界内,故本文暂未辑考。另有数首作品虽与上文所录诗歌编在一起,但没有线索可考定其地,也只好割爱。

同治《宜昌府志》和乾隆《东湖县志》都收录了张九一两首七言律诗《葛道山》《黄陵庙》。“葛道山”,一名孤山,外临大江,峭削耸秀,相传为晋葛洪炼丹之所,故名[7]卷六,即今点军区磨基山。《东湖县志》与《宜昌府志》对黄陵庙的记载相同:“黄陵庙,祀禹及镇江王,在西塞坝,明州判秦云建,崇祯十五年(1642)及康熙十八年(1679)重修。一在三斗铺,一在黄牛峡,兼祀黄牛,汉诸葛亮建,有碑记,历代重修。”[7]卷十此二诗《绿波楼集》未收,可据之补遗。

注释:

① 参见张九一《绿波楼集》,万历刻本,卷二《发夷陵渡江》至《巫山漫兴四首》、卷五《玉虚洞八首并序》《巫山送胡正甫归泰和时正甫以病乞还山四首》《于巫山得乾甫弟汉阳书却寄三首》诸诗。

② 参见刘一儒《习池聚乐记》,(明)吴道迩修《襄阳府志》卷四十七《文苑五》,万历十二年刻本;(明)雷礼《国朝列卿纪》卷一百三十二《刘一儒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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