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2023-03-28 10:33黄晓梦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3期
关键词:绣花鞋二嫂大舅

黄晓梦

母亲没有文化,只能给我讲她耳闻目睹的事。

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很早就吃好了晚饭,洗漱完毕,我偎在母亲的怀里,听母亲讲我大舅在南河洗澡时,看见河边浮着一双绣花鞋,很漂亮,他就想去捞,当游近绣花鞋时,绣花鞋却跑远了。大舅再次游近它时,它又跑远了。当大舅第三次游近绣花鞋时,它又跑远了,大舅生氣说道:“我不捞你了!”绣花鞋回敬道:“你不捞我啦!”听到这里,我吓得“哇哇”大哭!四哥问:“妈,绣花鞋怎么会说话的?”母亲讲:“五天前邻村一个小女孩洗澡时淹死了,她的父母亲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听说她变成了一个水鬼,这双绣花鞋是水鬼变的。”

是夜,我紧紧地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也不让母亲熄灯。从此,我再也不敢去河边逮鱼摸虾、拔芦根、挖草了,更不敢看绣花鞋,哪怕在我祖母去世,祖母脚上蹬着一双异常漂亮的绣花鞋,我也不敢看。

我上小学时,大嫂、二嫂、三嫂依次进门。翌年,他们三家均添了孩子,母亲都跟前跟后,照顾她的儿媳和孙子们,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洗浆、擦屎倒尿,这边还有我们四个未成年,也需要母亲照顾,家院里还有猪、兔子需要母亲喂,田里的活需要母亲干……

母亲身高一米五七,体重不足100 斤,我不知母亲用什么“分身术”,把一件件、一桩桩事都干得井井有条!

二嫂生的孩子一岁多,还不会站,三天两头朝医院跑,这成为他们夫妻二人吵架的导火索。一次吵架,二嫂赌气回了娘家,带孩子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母亲的身上。一天夜里,那个孩子猝死。二嫂从她的娘家带来七八个老太太,对我的母亲围攻,其中一个把我母亲的脸抓破了,母亲流着泪,默默忍受着委屈、凌辱、丧孙之痛……

紧接着二嫂就要求分了家,但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我经常看到我母亲新打一桶清水,二嫂将一把脏刷子放进去;我母亲在烙煎饼时,她把孩子塞进我母亲的怀里;母亲刚烧的开水,她提走洗发;母亲炒好的菜,她拨去一半,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她是一个见便宜就占的女人,从没有替我母亲考虑过,更准确地说,她认为我的母亲懦弱可欺。

母亲太软弱!但是她为母则刚,邻居家一个女人卖猪,赚了两百多元,在上个世纪80 年代算是“巨款”了,她忘记放在哪里了,竟怀疑是我二哥偷的,天天围着我家的院墙骂。一次,见到我二哥,劈头就打了两个耳刮子,恰巧母亲见状,上去就把那个女人摁倒在地,扇了她两个耳光,警告她:“我儿子行事磊落,从不偷不抢,你如果再围着我家的院墙骂,我就报警,让派出所来处理!”母亲的做法让我意想不到。

令我难忘的是母亲在我分娩时,她躲到一旁因心疼而落泪。我的孩子出生后,母亲为了让我睡安稳觉,夜里都是她搂着;在我的孩子头疼脑热时,无论炎热酷寒,都是母亲悄悄地抱到医院……

这些都成为我珍贵的记忆,再也回不去了,母亲走了,永远地和我阴阳两隔!只留下空荡荡的老屋和院子。在我极想母亲的时候,就驱车到母亲曾住的老屋去看看,努力搜寻母亲的影子。

老屋和母亲一样,像一尊佛,一直提醒着我向善和做人的道理。老屋檐下的燕子窝,已结满了蜘蛛网,每一张网上都写满我对母亲的回忆和眷恋;院内母亲曾用它盛水的一口老缸已长满青苔,积水泛着忧伤;一张旧磨盘,一张鏊子,一把笤帚,记录着母亲夙兴夜寐的时光;母亲喂的一群群小鸡争着啄食的样子,小狗小猫互相追逐的身影,圈里一窝小猪嗷嗷待哺,等等,定格为母亲一生忙碌的一幅幅剪影;院中那棵老银杏树,母亲曾常坐在它下面缝补衣裳、搓玉米、簸粮食,现在只是孤单地立在那里,向我讲述着母亲的经年往事……

母亲18 岁来归,风华正茂,可惜我没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村里人都说,我母亲年轻时扎着两个乌黑的粗辫子,大而明亮的眼睛,高而挺的鼻子,樱桃小嘴,白皙的皮肤,端庄、清秀。她年轻时的照片被村里人争相传看,家里一张也没保存下来。

母亲的美,是出了名的;母亲的善,也是出了名的。祖母在我未出生时,就去了三姑妈家,给她带孩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缝缝补补,母亲独自在老家承担所有的家务。祖母到了耄耋之龄,生活不能自理时,三姑妈把祖母送回了老家,母亲每天晨昏定省、无微不至、无怨无悔地照顾祖母,直至祖母去世;我二姑父去世,母亲又把二姑接到我家,只要有空就开导她;在沪生活的堂哥,赶上了知青下放,就到我家过了四年,临走时长了十斤肉;大伯父的第三个孩子和我家大哥同年同月出生,大伯母没有奶水,就吮吸我母亲的奶水……

我的母亲在2015 年7 月7 日上午11 时17 分,悄然离开了人世。

母亲啊,您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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