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强国身旁的军火走私链

粤力

2011年6月，墨西哥海军向媒体展示在打击贩毒集团的行动中缴获的枪支弹药

“可怜的墨西哥啊，你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如果有人问，世界上因为枪支泛滥而造成凶杀案频率最高的地方在哪里，也许答案就在与美国得克萨斯州一墙之隔的墨西哥北部边境。

实际上，从墨西哥独立战争开始，非法武器流入的问题就一直存在。可以说，墨西哥从国家诞生开始，就流淌着暴力的血液。

黑幫制造乌龙杀人案

时间来到2023年，一则发生在墨西哥的新闻让美国社会震惊：在3月8日，包括3男1女在内的4名美国人乘坐面包车从美国得州入境墨西哥，被当地黑帮当成了一伙前来“抢生意”的海地裔毒贩，半路遭到拦截开火，随后4人都被黑帮控制，其中2人因重伤死亡。事件中还有另一名墨西哥人死亡。

2021年9月16日，墨西哥举行阅兵式，纪念墨西哥独立战争胜利200周年

此事一出，美国国会的部分共和党议员，呼吁美军跨境进入墨西哥开展军事行动。美国参议员们磨刀霍霍的态度，迎来了墨西哥总统洛佩斯的呛声：“除了不负责任之外，这也是对墨西哥人民的冒犯。”

不过，涉事的墨西哥当地贩毒黑帮集团“海湾卡特尔”赶忙道歉，还向墨西哥当地政府移交了该组织的几名绑架杀人者—有照片显示，5名赤膊男子趴在地上，身边站着身着制服的官员。

从美国非法购得的大量枪支流入这国黑帮手中，最终让墨西哥治安问题更加严峻。

黑帮道歉很难说是真诚的。墨西哥是从中美洲国家通往美国的唯一陆上必经之路，大量从事贩毒和人口拐卖的黑帮集团，在这里形成大大小小的据点，让这个国家的北部地区成为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治安黑点。在人口拐卖和贩毒现象泛滥的地方，往往伴随着非法武装的盛行。对于墨西哥人来说不幸的是，他们的北部邻国被称作“世界的军火库”。

从美国非法购得的大量枪支流入这国黑帮手中，最终让墨西哥治安问题更加严峻。非法武装起来的黑帮，成为墨西哥社会难以割裂的毒瘤。

武装贩卖：工业化产儿

在过去10年，墨西哥凶杀案案发率逐年攀升，特别是从2015年开始，凶杀案案发率激增了76.3%。洛佩斯担任总统后出台多种怀柔措施，试图抑制犯罪集团的作恶，但于事无补而且治安程度更加恶化。

据统计，在2021年墨西哥每10万名死者中就有26人死于凶杀，相当于每天就有94单杀人案，治安恶化程度与巴西和哥伦比亚相当。而在所有杀人案中，有70%是枪支造成的。说来也奇怪，墨西哥全境范围内能够合法买枪的，只有位于墨西哥城并且得到军方授权的一家店铺。全国范围内频发的枪杀案和枪战背后的大量武器，自然不可能来自一家店铺的供应。枪支非法贩卖，成为了这国团伙犯罪的重要武器来源。

2021年4月28日，墨西哥格雷罗州，少年儿童拿着他们的“武器”，希望他们的家乡每日面临的有组织犯罪威胁能够引起政府的关注

从尼克松时代开始要打击美墨边境犯罪，到总统特朗普信誓旦旦修边境墙，到共和党资深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要让墨西哥尝试“美国强大而愤怒的威力”，美国对一墙之隔的南部邻居有说不出的爱恨之情。今天墨西哥境内的非法枪支泛滥问题，其实早在其建国之初就出现端倪了。

从1810年爆发到1821年结束的墨西哥独立战争，导致了大量民间武装组织的出现。由于墨西哥本身生产力低下，本土缺乏枪支弹药的生产能力，从境外购买枪支弹药也就成为了维系墨西哥独立运动武装力量的重要手段。刚开始，他们还只能买到拿破仑战争时留下的二手枪支。但一些发达工业国家的武器制造商，很快便在这个新成立的国家身上找到了商机。

作为工业革命的产物，大规模制造枪支弹药自然是首批完成工业化的国家才拥有的产业。私人军火商们靠的是支撑自己国家军备而赚取利润，然而国家之间的战争周期漫长，而且也不是经常发生，因此单纯依靠国家的采购并不能维系军火商的资金周转。把武器卖给非国家的组织，也就成了军火商维持资金周转的重要手段。

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教授佩里亚·萨提亚，专注于研究19世纪大英帝国的武器售卖历史。她认为，在殖民时期英国就出现了担心大规模工业制造的枪支流入爱尔兰、印度和非洲等殖民地抵抗组织的顾虑。但人们更加担心的是，要是英国不对外出售武器的话，那么其对手法国就会抢得先机。

而殖民当局最担心的，是殖民地自己拥有大规模生产武器的能力。因此，英国人也就发明了“非法武器贩卖”（arms trafficking）这个表述方式，来界定帝国生产的武器应该落入哪些组织的手里。用萨提亚的话说，那就是“殖民当局对武器是否落入‘正确的人手中的道德准绳”。

一个大客户

能够协助打掉老对手西班牙殖民帝国的墨西哥抵抗组织，自然是欧洲老牌工业强国能够争取的“正确的人”。

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军火商，通常与银行合作，向一些被认为可以招安和笼络的组织和新国家借出贷款，然后让它们用贷款购买来自这些国家的武器。

新成立的墨西哥共和国，是一个幅员辽阔但是生产力落后的农业国家。从立国之初到现在，墨西哥51%的人口居住在首都墨西哥城附近那18%的中央区域，其余的南北土地大多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在1825年，为了维系国土完整，墨西哥中央政府开始向英国伦敦的一家银行借贷以购买武器，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在美国境内流亡的墨西哥自由派总统华雷斯

把武器卖给非国家的组织，也就成了军火商维持资金周转的重要手段。

美国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布莱恩·德莱的一份研究估计，当时墨西哥要偿还的银行贷款，占了全国海关一年总收入的2/3。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墨西哥政府就宣布破产了。到了美墨战争在1848年结束之际，看到美军兵临城下，墨西哥中央政府发现自己手头上只剩下了120支拿破仑年代留下的火枪和48门大炮。

羸弱的中央政府再加上龙蛇混杂的民族关系—不服管的印第安原住民、从美国来的冒险商人、殖民时期留下的小军头，墨西哥境内乱象丛生，境内产生了53个小朝廷，一场规模浩大的内战在独立后的20年间就爆发了。

在被史称“三年战争”的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武装冲突中，美国军火商找到了踢走老牌欧洲竞争者的难得机会。在战争初期，自由派政府不敌受法国支持的皇家军，节节败退退守到墨西哥北部边境地区。

在美国境内流亡的自由派总统华雷斯，到处寻求军事和财政支持，终于找上了一堆财力节节攀升的金主。包括J.P. 摩根在内的财团，许诺给华雷斯丰厚的贷款；美国当时势力最雄厚的军火商、雷明顿军火公司的马塞勒斯·哈特利（Marcellus Hartley），则为华雷斯提供了重新征服墨西哥所需的武器装备。

在1868年，重整旗鼓的自由派政府攻陷首都墨西哥城，处决了当时由法国和奥地利扶植的墨西哥皇帝马克西米连。从此，自由派把持的墨西哥中央政府，便为美国财阀巨头们打开了长驱直入墨西哥的大门。

这些美国巨头们深知，以墨西哥中央政府的财力和多次宣告破产的“业绩”，直接借贷相当于是打水漂。然而在财政上制造墨西哥中央政府依附美国资本的局面，也有利于美国资本直接控制墨西哥的经济命脉，也就是这些财团从墨西哥获得丰厚的矿产开发权利和修筑铁路的特许证明。

也是至此，美国南部的军火商，尝到了利用墨西哥境内政治纷争赚钱的甜头。美国和墨西哥之间的军火供求关系网络开始生根萌芽，并且在墨西哥的土壤上生长出暴力之花。

2016年8月12日，墨西哥提华纳，墨西哥军方在进行销毁工作前，展示缴获及公民自愿交出的武器

墨西哥的暴力之花

进入20世纪，经过了30多年波菲里奥·迪亚斯的强人军政府统治后，墨西哥在1910年再次陷入内战。那些曾经长期受压的印第安部落，为了反抗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地盘上兴建的美资矿场和大型农场，纷纷拿起武器抵抗。但无论是政府军、山贼土匪还是美国大资本支持的矿场雇佣军，又或者是揭竿而起的印第安起义军，他们身上用的，基本上都是美式装备。那些在今天成为墨西哥农民起义象征的墨西哥女子起义军，留下的各种荷枪实弹的照片，其实那些枪弹也是从得克萨斯州买过来的装备。

一个美国得克萨斯州商人洋洋得意地说道，他给美国人投资的墨西哥农场卖去了1000公里长的带刺钢丝网，但转过头来又给起义军卖光了库存中的钢丝剪刀。到了1921年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墨西哥因为战乱而死的公民已经达到100多万。与此同时，墨西哥的社会底蕴也变得不可逆转地崇尚暴力和枪支。在别人面前说一句“我有枪”，身份地位也就显得高起来。

美国地缘战略学家彼得·扎安认为，今时今日墨西哥中央政府对边缘地区的控制能力，也许跟巴基斯坦中央政府不相上下。在这些中央权力难以得到施展的地方，地方土豪军阀的绝对暴力也就成为了一方水土唯一的仲裁手段。

从美国走私的枪支弹药，在墨西哥北部边区如入无人之境。根据统计，在美墨边境的美国一方，共有6700名合法注册的武器供应商，然而这些在美国境内有严格法律法规监管的合法买卖产品，一转手来到墨西哥，就成为了无人管辖的杀伤性武器。

也就在今年年初，墨西哥边境城市华雷斯的一处监狱遭到黑帮武装的攻击，共造成了10名守卫和4名囚犯死亡。根据当地媒体报道，当地的一个黑帮为了解救被囚禁的老大，手持冲锋枪和手榴弹公然冲击监狱，最终让其老大成功越狱。

一边是枪械合法交易，另一边是毫无管制能力，美墨之间在最近几年又陷入了相互指责的怪圈。边境城市华雷斯的市长，曾把收缴的走私槍械铸成一个巨大的金属环，然后送给美国驻当地领事馆。而美国则一直认为，是墨西哥政府的软弱和腐败，导致了境内黑帮横行。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