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被压瘪的文具盒

文陈凤兰

在课堂上讲授铁凝的小说《哦，香雪》时，我忽然亢奋起来，忍不住给学生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没想到孩子们听后竟然眼中灼灼有光。

20 世纪80 年代初，我刚上小学，开始学用铅笔写字。无奈的是，好不容易削尖的笔头总容易折断，有时是因为我太用力了，有时是因为从桌上滚落到地面，有时是因为在书包里被横冲直撞的书本折腾毁了。总之，铅笔越来越短，直到小手再也无法把持。

于是，买新铅笔就成了我的执念。可母亲不理解：咋刚买没几天的铅笔就短成了火柴梗？甚至怀疑我用新笔跟别的小朋友换了好吃的。无奈的我只能另辟蹊径：以物易物。那时在乡下，可以用鸡蛋到大队商店换取想要的东西。于是，我偷偷从坛子里拿了一枚鸡蛋，来到商店。营业员是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跟我们都很熟。我递上鸡蛋，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一个劲儿喊：“我要买铅笔。”他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我成功地拿到了一支绿油油的新铅笔，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不久，母亲发现了我偷鸡蛋的事，一顿胖揍是少不了的。我不敢跟母亲说：其实，我更想要一个铁皮的文具盒，这样我的铅笔就有安身之处，也不会那么容易折断了。

我姐有一个铁皮文具盒，是上海的姑姑买的。上面有海洋热带鱼类的图案，色彩绚烂，动感十足。可无论怎样觊觎，那都是姐姐的文具盒。有时，我摆弄几下，姐姐都会警惕地一把夺过去。

没想到几天后，这个文具盒就成了我的私有物品。原来，在镇上读三年级的姐姐遭遇了“不测”。上语文课时，他们那个年久失修的红瓦房子教室不知怎么就站不住了。先是“窸窸窣窣”地从屋顶掉土灰，接着就听到“咯嘣”的断裂声。前排的孩子反应快，迅速躲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姐仰着脸想看清楚屋顶的状况，没容她作出反应，“轰隆”一声，一大块椽子瓦片倾泻而下，我姐也应声倒地，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头上缠着纱布的姐姐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群干部装扮的“大人物”。姐姐躺在屋子一角的竹床上，一声不吭。父亲忙不迭地端茶倒水，全然没有怒火与不满。在校长的斡旋下，姐姐休学在家，第二年复读了三年级。挤在人群外的我想对那些“大人物”咆哮出铿锵的怨言，但发现人家带来的新书包里除了厚厚的笔记本，还有一只画了椰子树、蓝盈盈大海的文具盒时，我忽然气势萎了，心里隐隐生出喜悦来。

当然，新文具盒不可能是我的，那是姐姐的“鲜血”换来的。但我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姐姐原有的海洋鱼类的铁皮盒，虽然已经被木头瓦片砸成扁平状了，但在爷爷的一番操作下，又恢复成了长方体，只是褶皱太多，像邻居家百岁太太的老脸。

后来，我拥有过很多磁铁的文具盒或布袋笔盒，但唯有那只满脸褶皱的文具盒在童年记忆中突兀着。庆幸那个贫穷的时代过去了，而我也终于有机会在亮堂的教室里给孩子们讲铁凝的小说《哦，香雪》，也顺带讲一讲我们那个时代的心酸故事。

但愿孩子们在一笑之余，能珍惜如今的富足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