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豪早年身份与行迹述考

2023-04-15 12:05季培刚
成都体育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武术上海体育

季培刚

如果将近代以来中国的“体育”视为一个生命共同体,那么作为构成这一共同体的每一个体的人生历程,却很容易被宏大叙事的研究范式所遮蔽而关照不足,有必要做具体的实证性的表述,唐豪可以作为一个案例。唐豪(1896—1959)是中国武术及民族传统体育史研究领域的一位早期开拓者,尽管他一生相继从事教育、法律等方面的不同职业,并热心参与诸多社会政治活动,但给后世留下深刻记忆的,却是其武术及民族体育史著作,甚至被誉为“武术史和民族体育史学科的奠基人”“迄今唯一一位对武术文献和民族体育文献做过系统料理的学者”[1]。

先前学界对唐豪的认识,主要是通过他本人已出版的10 余种著作以及在报刊上发表的诸多零散文章,已有多篇论文对其学术思想做过或深或浅的分析探讨。此类单纯就著作文本内容而论的研究方式固无不可,只是若能对人物生平有更深入的了解,可进一步体察其人生经历与学术思想之间的关系,探究学术思想在史事演化中逐步生成的种种因缘。

然而,长期以来,对唐豪生平的了解仅限于两篇回忆文章,一是顾留馨的《忆唐豪》[2],一是何福生的《回忆唐豪先生》[3]。顾何二人得识唐豪起始于20 世纪30 年代初,因此,文章主要时段都集中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而对唐豪此前的生平活动则多未述及,且所回忆的内容也并非完全可靠。尽管近十年又陆续出现数篇关于唐豪的专论,但在唐豪早年生平方面并未取得实质进展,仍处于近乎空白的模糊状态。本文将对此进行梳理,呈现出唐豪早年在上海与有关人物、学校、社团等多方面关联,由此可知其后来所从事学术研究的根源所在。

1 以“国技”进入学校教育:青年唐豪的教育身份及其活动

通过史料收集和研判,可知青年唐豪主要活动于上海,其诸多行迹被当时上海报纸等新闻媒介记录下来,为现今重新追溯考察其早年的身份和活动提供了可能。史料显示,从事学校教育是唐豪早年在上海的主要职业,而“国技”则是其得以步入教育界并施展才能的重要基础。

1.1 中华国技传习所会员与国语专修学校学生

据顾留馨《忆唐豪》所述,唐豪字范生,江苏省吴县人,十余岁失学,自学苦读,后到上海谋生,从刘震南习拳术[2]。清末至民国初期,借鉴日本“武术”“国技”概念名词和制度以提倡我国固有拳技,在转型中的新式体制下为之谋求应有位置[4]。随着教育界对相关议决案的执行,不少青壮年拳家陆续被各地各级各类学校引为“武术”或“国技”教员。而促动这一风气形成的京津沪等都会城市,在此方面尤为突出。约在1913 年前后,六合门拳师、山东德州人刘震南被引介到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前身为1896 年创办的南洋公学,此后名称多次变更)担任技击部主任。任教之余,他还在白克路珊家园创办中华国技传习所,招收会员。1917 年秋,《申报》登载了一则与该所有关的消息:

白克路珊家园中华国技传习所系山东刘震南君创办,共有会员数十人,其间如周启明、任子敖、唐豪等,俱为一时之选,技极精到。刘君年逾六十,精神矍铄,教授拳术器械拆法用法,逐手演解,的系少林宗派。[5]

由此可知,至迟在1917 年,唐豪已是中华国技传习所会员。另据1923 年《申报》消息称:

白克路中华国技传习所为南洋大学技击部主任刘震南君所创设,开办迄今已逾十载,造就人材甚多,曾由交通部给以一等奖章,汪精卫、胡汉民二君各赠以匾额,近益扩充学额以资普及云。[6]

从中可见,刘震南在上海开办的中华国技传习所,至迟在1913 年就已存在。顾留馨文中述及唐豪“到上海谋生后,从刘震南学六合拳术”,应即指此而言。只是唐豪所师从的并非一般民间拳师,而是一位具有学校教学经验的大学技击部主任,这一方面会影响唐豪等人日后从事学校教育的职业选择,另一方面也决定了唐豪等青年所接受的教学方法并非完全是民间师徒形式,而更能适应日后学校团体教学要求。此后上海中小学校的“武术”“国技”教员,有不少是中华国技传习所出身,这与刘震南在学校中的教学经验不无关系。目前明确可知唐豪的第一重身份,即中华国技传习所会员。

另外,顾留馨称唐豪十余岁即失学,实际他到上海后很可能继续在某学校读过书,否则其学识难以支撑后来的种种行动。1921 年10 月30 日上午,位于上海法租界敏体尼荫路415 号的国语专修学校开校友会成立大会,唐豪被推选为该校友会研究部的三名干事之一[7]。可知唐豪作为该校校友,应是在此处学习过,是一位从现代学校中接受了科学新知的青年。

大致可以说,唐豪早年在“国技”和“国语”两方面的学习经历,是其日后能够在上海从事中小学教育职业的基础,也是他日后得以从事武术理论研究及历史考证的根基所在。

1.2 上海公学国技教员及学监

唐豪早年在武术方面主要致力于学校武术,将重心放在教育界。作为上海公学国技教员,是他这一人生方向的开端。1917 年夏,上海的寰球中国学生会日校全体教员在白克路207 号另组上海公学。该校与中华国技传习所同在白克路上,很快即有所关联。7 月10 日,该校发起人开第一次谈话会,其中体操教员陈汉卿认为应提倡体育,并介绍唐豪教授国技,“谓唐君为南洋大学技击教员刘震南先生入室弟子,身手极高云云。陈君述毕,众俱赞成。”[8]唐豪由此得以成为学校国技教员。是年秋季,上海公学开学后,校内组织体育会,分器械、技击、足球三部,由陈汉卿、唐豪、钱文蔚三人分任教练[9]。此后,唐豪又担任该校学监[10]。

从史料来看,至迟1920 年3 月,唐豪已不再担任上海公学的学监,因据3 月11 日关于上海公学的报道,此时学监已另作他人[11]。不过,唐豪仍是该校国技主任,这一身份至少持续至1922 年夏[12]。

1.3 江苏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国技部主任及上海柔道场场长

民国初期教育界在军国民教育思想主导下提倡“武术”“国技”,并非空言,而有事实上的具体行动。同样,青年唐豪处于这一时代风气中并得以脱颖而出,也正因其机缘巧合的置身于相关事实的推演进程中。

1918 年秋,第四届全国教育会联合会改在上海召开。会上,北京、山东、黑龙江三省教育会提出三项与武术有关的议案,会议期间还专门安排黑龙江省教育会代表刘凤池在公共体育场“讲演拳术”[13]。会后,为吸收在学校中推广武术的教学经验,江苏省教育会等致函“委托黑龙江省教育会介绍敦请黑省高等师范教员陈子正君来沪指导国技纲要”,并“特约各学校校长及体育教员届时准到听讲,并参观技术。”[14]陈子正这次南行,对当时上海有关人员影响不小,由相关报道可知,唐豪作为上海公学的国技教员几乎全程参加了陈子正在上海的公开指导活动[15]。同时,也正促成“江苏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国技部”的出现。作为上海公学国技教员的唐豪,与仓圣明智学校周启明、务实中学黄涤之、中华体育学校唐越石、武进县立乙种商校周梦飞等,在这次研究终结时“在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发起组织一国技部,专以研究国粹体育为主旨,同志已达二十余人。”[16]1919 年3 月2 日,国技部在上海西门公共体育场开第二次会,由公众推定上海公学唐豪、仓圣明智学校周启明为临时主任[17]。

1920 年春,江苏省教育会国技部常会议决在上海组织一柔道场,以提倡社会体育为唯一主旨,并推举唐豪为场长,周启明为主任,场址设于张家花园上海体育专门学校[18]。同年夏,江苏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附设暑期体育补习会,开设体育理论、柔软体操、球戏、田径赛、童子军、武术等课目,其中,武术由南京高师教员于振声,精武会陈子正、卢炜昌,国粹体育家王怀琪,江苏省省教育会附设上海柔道场场长唐豪等人共同担任[19]。

“中华新武术”的编创和推广者马良身为皖系军官,一度升至参战处第二师师长,然而很快即在直皖战后下野,他于1922 年12 月在上海发起中华全国武术运动大会,于1923 年4 月14 日在上海西门公共体育场开幕。会前开第二次职员会议,由作为江苏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国技部主任的唐豪为主席[20]。此后推定开会时之临时职员,唐豪担任编配及会场报告[21]。这是我国第一次采用西式运动会形式在体育场中举行的武术运动会。这次全国武术运动大会以后,唐豪与马良的关系也近一步,是年7 月9 日,由唐豪任校长的毓贤高等小学校假慕尔堂开第五次恳亲会,马良到会演说,极赞许该校成绩,显然是来捧场[22]。10 月2 日,中华体育协进会执行筹备委员会在时报馆三楼召集第二次筹备委员会议,唐豪为到会的十余位筹备委员之一,马良为主席。7 日,中华体育协进会成立[23]。

由此可见,民国初期“武术”“国技”成为一时风气,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场域”,或者说是一种“社会网络”,身与其中的诸多人物、团体之间日益形成普遍联系,而青年唐豪也正逐渐成为这一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从所掌握的史料来看,唐豪作为江苏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国技部主任(后来改称“国粹体育主任”)至少持续至1923 年秋冬间,是年11 月4 日,时年27 周岁的唐豪与其弟唐越石同时举行婚礼,马良为证婚人[24]。当时报载“唐豪曾任寰球中国学生会上海公学教员、学监,现任毓贤高小校长兼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国粹体育主任。”[25]此后继续担任国粹体育主任至何时,以及由唐豪担任场长的上海柔道场具体开办了多久,尚不知情。

1.4 毓贤高等小学校长及其他

前述有明确史料证据显示,唐豪至迟在1920 年3 月11 日已不再担任上海公学学监。实际很可能是在1919 年下半年他开始接办位于爱文义路白克路口的毓贤高等小学校时,即已辞去上海公学学监职务。唐豪在上海公学收入甚微,且长期资助其弟唐越石学习艺术,经济极其困窘,如此终非久计,遂自办小学维生[26]。1919 年底学期结束后,校长一席聘定前寰球中国学生会日校教员王瀛洲担任,唐豪则亲主教务。[27]此时的唐豪是一位锐意进取的青年,接办毓贤高小后,学生进步甚速,颇为家长赞许。半年后,“学生骤增至百数十人”,很有一番新气象[27]。1920 年10 月10 日“双十节”,工商友谊会借毓贤学校开成立会,其中有来宾及会员演说,“演说者为孙中山、徐季龙、徐郎西、沈玄卢、何世桢、张溥泉、周剑云、陈独秀、狄侃、张民权、唐豪、邵力子、章辅仁、舒惠贞诸君”[28]。

尽管尚未发现唐豪正式担任毓贤高等小学校长的起始时间,但从1921 年5 月10 日的报道来看,此时的唐豪已是校长[29]。至于唐豪何时不再担任该校校长,目前也未发现明确记载。以所掌握的史料看,直到1926 年3 月29 日的报道,唐豪依然是该小学校长[30]。毓贤高等小学校长实际是唐豪多年的正式身份,这一职务很可能一直持续至1927 年10 月唐豪因政治问题被迫离开上海。至于唐豪的其他身份和职务,则大多属于兼任。顾留馨《忆唐豪》文中提及“唐豪任上海尚公小学校长时,即以所学武术传授给学生”[2],当时上海确有尚公小学,但与唐豪无关,由唐豪长期长校的实为毓贤高等小学校。

民国初期上海不少学校属于私立性质,学校间的职教员存在着网状的兼职情形。唐豪在主要担任毓贤高等小学校长的同时,也于1921 年夏开始担任救国十人团附设市西公学校长[31];1923 年前后担任苏常旅沪公学校长[32];1923 年夏秋间被聘为华东女子中学校务顾问[33];1925 至1926 年间被聘为亚华两级小学校教务长[34]……由此可知,上海中小学校是唐豪早年生存的主要空间。

2 以“国技”介入社会政治:青年唐豪的社会身份及其活动

民国初期,上海以“武术”“国技”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团体众多,如精武体育会、中华武术会等,不过唐豪基本不参与此类社会团体的活动。中华国技传习所出身的唐豪更多是以教育界人士自居,其开展“武术”“国技”活动也主要是在教育领域。他唯一教授“国技”的社会团体是上海的中华救国十人团,并以此为起点逐渐参与到救国十人团以及其他社团组织的诸多事务中。由于青年唐豪能紧跟时代潮流,关注国家前途,在种种社会政治活动中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才干,成为当时上海青年中的一位风云人物。

2.1 从中华救国十人团国技班义务教授到十人团理事长

唐豪得以进入中华救国十人团,是以“国技”为起始的。1920 年春,救国十人团联合会“鉴于国技日废,特邀集同志十数人筹备国技班,以供同好”,由该会童理璋介绍推荐,聘定唐豪及其弟唐越石为国技班教授[35],实际主要是由唐豪担任义务教授。开办仅月余即“规模略具,成绩斐然,会员之续来报名者接踵而至。兹因地方不敷所用,今已择定南阳桥空地一方”[36],“国技班”也改称“国技部”。是年8 月12 日,开办已三月的国技部因原主任辞职而召开改组会议,改推唐豪为主任,并公议该部规则由唐豪拟订。

尽管唐豪自称“从前本不入团”[37],但他由救国十人团国技班的义务教练,继而成为国技部主任,自此成该团体的主要成员,并由此参与到社会政治活动中。由于办事干练,有主张、有成效,深受信任。1921 年12 月18 日,救国十人团选出理事20人,各理事互选理事长,唐豪当选。此后,救国十人团联合会在唐豪带领下,对于社会事业踊跃从事。1922 年底救国十人团理事换届,唐豪再次当选理事长[38]。唐豪在担任第二届理事长期间,以救国十人团名义所从事的以下3 项活动最为突出:其一,针对日本外务省拒绝取消二十一条及归还旅顺和大连,参与发起“国民对日外交大会”“国民对日外交游行大会”。其二,因临城劫车案,促动发起上海国民大会。其三,为建筑救国十人团会所而征募基金。在这些活动中,唐豪往往担任主席、游行总指挥、总参谋等主要角色。

唐豪具体何时不再担任救国十人团理事长,尚未发现明确记载。只是他在1924 年5 月因被人冒名募捐,于24 日登报声明此前已辞去十人团理事长职务[39]。至于原因,有说其“奔走既多,又加报纸宣扬,于是社会上乃咸知有唐豪其人,妒之者且讥为团体之花。豪性耿直,一言不合,辄斤斤不下人,因之结怨颇众,所谓热心人难做,洵不诬也。久之,豪自知不容于人,乃悉辞去团体职务。”[40]唐豪从最初的担任救国十人团国技班的义务教授,到最终成为理事长,他在这一社会团体的活动中不可谓走得不远。上海救国十人团联合会在唐豪担任理事长期间,各项事业蒸蒸日上,而唐豪辞职也成为该团体的转折点,通过史料可以发现,此后会务长期处于停顿状态。约略可知,唐豪担任该职前后两年余。

2.2 就读上海法政及法科大学期间的社会政治活动

唐豪在辞去救国十人团理事长职务前后,曾任国民政府司法总长徐谦、次长张一鹏正在筹办上海法政大学,1924 年5 月10 日晚开成立大会[41],同月下旬开始发布招生广告[42]。随后,唐豪参加考试被录取。7 月下旬,该校登报公布录取学生名单,唐豪是“经本大学考试及格准予入学”的83 名本科及专修科学生之一,当年秋季入学[43]。

在上海法政大学就读期间,唐豪依然热心参与学校及社会活动,陆续担任上海国民会议促成会候补委员[44]、上海法政大学市政研究会发起人[45]、对日外交市民大会委员[46]、国耻大游行委员会副委员长[47]、上海拒毒十人团联合会会议记录[48]、上海学生联合会(又称学生总会)会员及法律委员会副委员长[49]、中国济难会上海巿总会法律股委员[50]等诸多角色。

1926 年春,上海法政大学因将从法租界蒲柏路迁往卢家湾新校舍,发出布告让学生缴存床具损坏赔偿保证金,有学生在教室黑板书写反对意见被学校开除,由此引发学潮,唐豪积极参与其中,并代表学生与校方谈判[51]。学生会甚至推举代表史良、唐豪与校董张一鹏等接洽[52]。学校当局为应对学潮于6 月初即提前放假,该校学生会则于4 日召开大会,组织留校委员会,唐豪等30 人当选,继续谋求校务之解决[53]。然而,学生并未取得满意结果,学校按原定计划迁往新址。

唐豪之所以又成为上海法科大学学生,是由于法政大学学潮之后,部分参与风潮的学生转学至该校。上海法科大学于当年6 月筹建,校长为章太炎和董康,随即聘定各职教员,以法租界蒲柏路原上海法政大学及南洋医科大学为校舍[54]。唐豪转至上海法科大学仅一年即毕业,在1927 年6 月15 日该校第一届毕业典礼上,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55]。7 月4 日,浙江省政府批准其具有律师资格,发给证书[56]。

2.3 国民党员与“共产分子”

尚不清楚唐豪何时加入国民党,但他确曾以国民党员的身份出现,尽管直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才发现他的入党手续并不齐全。1926 年7 月4日下午,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召集上海市全市党员代表举行第三次代表大会,会上补选执行委员和监察委员,唐豪等二人当选为监察委员[57]。

1927 年“四一二”政变后,唐豪等人“仓皇之际,受逼于武力,真相莫明,不得不退出党部,听从解决”[58]。是年7 月开始“宁汉合流”,唐豪等人在上海法科大学组织了“中国国民党上海革命同志会”,并于9 月初以该会名义发表对时局通电。[58]而国民党上海特别市党部则声明“本埠党务因时局变化关系,以致有许多未经本部核准之团体发现,如上海革命同志会,图谋破坏本党之统一”,议决“登报声明将发起上海革命同志会之重要西披分子唐豪、史良、郑观松、徐惠、杨明及投机份子姜毓彭、颜梦屏等通告各界,并咨卫戍司令部及通知市公安局解散之”[59],随后致函上海法科大学饬令开除所谓共产分子,10 月12 日再次函促该校将学生12 人开除。副校长潘大道接函后于13 日分别书面通告12 人离校,然而14 日即遭暗杀身死[60]。唐豪等人虽非凶手,却背负嫌疑,已无法在上海立足,转至镇江。其友人乐嗣炳在丹阳县公署任第一科长,唐豪因其介绍任第二科科长,半年后身份暴露,被逮捕交送南京中央特种刑事法庭[40]。后被史良等人营救假释出狱,赴日本东京避难[61]。

从唐豪的人生走向看,作为一位出身平民且积极参与社会政治活动的活跃青年,他在政治上确是逐渐走向了国民党的另面。1929 年底自日本回国后,唐豪一度在南京担任中央国术馆编审处处长,专职从事武术理论研究,终因政治原因被迫离职。由于他具有上海法政和法科两所大学的学历和律师资格,离开南京中央国术馆后,回到上海以律师为职业,而他的诸多文章和专著却几乎都与武术及民族体育史有关,成为当时极少数能以科学精神和方法研究相关问题的学者。从事法律学习和工作所形成的注重证据链条、追求事实真相的思维,对贯穿他此后大半生的武术及民族体育史考证,也会有方法层面的影响。

3 唐豪早年经历与其长期从事武术理论研究的关系

尽管唐豪早年在武术理论和历史方面几乎没有正式发表文章,但从种种活动中尚可以发现其武术理论思想。

3.1 勇于破除门户之见与所师承门户的关系

晚清至民国初期,门户派别意识依然是民间拳技各家习气,此疆彼界,时起争执,即便民国初期南北各地提倡“武术”“国技”的各新式团体组织,究其实质,也大多是不同门户的变相,其中拳技教员往往是相互援引的同门。在因应地域和人缘形成的诸多门派之中,晚清六合门诸多拳师能学宗多门,转益多师,技术包罗较广,穿梭于不同派别之间,属于门户见识相对淡化者,因而显示出相对开明的面貌,在民国初期更能适应教育界提倡学校武术的需求。唐豪早年所在中华国技传习所属此列,但门户见识相对较淡,六合门本身也并不很信奉武当张三丰和少林达摩,他们口传自身主要技术是晚清时期得于某山僧,为南宋岳飞所传。因此,唐豪日后在武艺史考证方面敢于冲破樊篱,大胆批判被各门户家派尊为祖师的张三丰和达摩以及武当少林之说,未尝不是得益于其师承门户。

3.2 注重武术学理与教学方法研究以适应学校需求

处于学校武术教育推展的起始时期,唐豪作为江苏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附设国技部主任,要将武术推广到学校中,势必要以科学的眼光研究其教育价值,寻求固有武术在历史模糊、技术弊端、派别庞杂、门户见识和教学程序等问题上的改革路径。所以,他自青年时即开始从事学校武术的理论研究,虽有兴趣因素,却也可以说是职责所在,他日后长期从事的武术理论研究也正是由此展开的。

在1919 年初江苏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附设国技部的成立大会上,唐豪演说时即认为“今日吾国国技,其缺点颇多,无学理、无程序其最大之弊也。”发起成立国技部的目的,主要在于研究“国技”的学理以及在学校中普及“国技”的程序和方法,唐豪自称“鄙意与本会干事麦克乐君教授游戏之意见相合,首须注重程序,如国民学校、高等小学校生徒,须随其年龄之大小、天性之变迁而授以适当之技击。今日国技之不能普及,皆缘不能适合人类的天性故也”[62]。可知,唐豪的意见也是受到其时正在上海青年会体育专科学校任教,同时也被聘为江苏省教育会附设体育研究会干事的美国人麦克乐的影响。

国技部成立的消息见诸报端不久,身在济南推广“中华新武术”的参战处第二师师长马良闻讯,立即致函该部主任唐豪、周启明表示赞成,认为有益国家前途[63]。5 月初,唐豪即赴鲁考察马良“新武术”。唐豪这趟山东之行,显然又受到马良的启示,他回到上海即作报告,指出“我国武术之病,病在派别庞杂,故有研究垂数十年之久而仍不免兴望洋之叹。”提出的解决方法就是以马良主持编创的带有标准化的“新武术”为入门之法,认为“‘新武术’不但方法简备,且荟萃各派之长,习此之后转习各门,可收事半功倍之效”[64]。这一提议在随后即付诸实践。

由于民间各派长久的门户习气,将之引入公共的教育空间,实际并非那么顺畅,据唐豪在一年半后的总结报告中所述,“国技部之组织,其惟一主旨在研究关于武术之学理,成立后每星期举行表演会一次。嗣以各派武术教师向有门户之见,不肯虚心讨论,故半年后即将该项表演会停止,主张联络各地武术专家及武术会,用通信研究之法,所得效果尚佳。”[65]改用通信方式研究武术理论,应该是唐豪此后以文字方式从事武术学理探讨的一个起点。

3.3 武术理论及武术历史研究志趣的初步显现

从当时上海的报道来看,青年唐豪时而应邀做武术研究方面的演讲,由此开始将武术理论和历史方面的研究心得展示出来。1920 年8 月17 日,江苏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开研究大会,唐豪在会上演讲《武术的研究》,纲要大致为:(一)武术可以发挥人类的天性。(二)武术中天性活动的举例。(三)武术和径赛。(四)武术要每天练习。(五)武术在生理上的研究。(六)武术和德性。(七)练习武术适宜的年龄。(八)武术的革新。(九)武术和游戏运动。(十)提倡武术的意旨[65]。11 月1 日,江苏省教育会国技部暨公共体育场、上海柔道场、上海公学国技部在西门外体育场表演武术,欢迎各省教育会代表。首由主席唐豪致欢迎辞,并做简单演说,大意是现时提倡武术须抱定两大目的:(一)发展人类本能,(二)自卫主义[66]。他在随后的文章中又认为,“国人晓然于国技之真理,繇是而得强健之体魄精神,以任改良国家社会之责,庶能胜任而愉快。若仅仅以国技为防身御敌之需,是直匹夫之勇,为一身之用耳。”[67]可见,提倡武术到底是自卫还是健身,此时唐豪自身的认识中依然存在一定的矛盾。

在此后的平民教育中,唐豪也展现了在武术方面的学识。比如,1923 年秋上海敦仁堂公所创办的敦仁商业补习夜校组织星期演讲会敦请学者按期演讲,即唐豪作为江苏省教育会体育研究会国粹体育主任演讲《武术之研究法》,大致包括:“一、武术之历史;二、武术之原理;三、人类与武术接近之时代:(甲)荒古时代。(乙)石器时代。(丙)铁器时代。复证以幼童嬉戏之发现潜在天性,如始仅握拳、抓物而为投石,再进而为挥棒,可知武术适合于人之性理。更历述中西体育各派拳术之比较及基本拳之练习法。末以涵养道德、增进知识为研究武术者之要旨。”[68]从这次演讲的提纲来看,此时唐豪在探讨武术的原理、价值和教学程序方法以外,已开始研究武术的历史问题,后来日渐成为其武术研究的重心所在。

4 结语

民国时期之所以能出现唐豪这样一位武术及民族体育史学术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者,是种种因缘会合而促成的。唐豪早年正因应了民初提倡“武术”“国技”的风气,处在该风气舆论策源的中心城市上海,从相对开明的中华国技传习所出身,因“国技”而进入学校教育,也因“国技”而进入社会团体,长期穿梭于上海的学校和社团之间,从事教育的同时也关注现代民族国家的命运,参与诸多社会政治活动,由此形成多重身份,而在“武术”“国技”方面的活动则一直或隐或现地贯串其中。唐豪早年开始从事武术理论、武术历史的研究和教学方法的改进,注重史料证据,以严谨的科学方法加以考证,在注重武术教育价值的同时从实用主义的角度加以提倡……如此种种,是他后来所致力的武术及民族传统体育史研究的基础和起点。

猜你喜欢
武术上海体育
上海电力大学
上海之巅
中华武术
近十年武术产业的回顾与瞻望
上海谛霖邹杰 Hi-Fi是“慢热”的生意,但会越来越好
提倡体育100分 也需未雨绸缪
2016体育年
我们的“体育梦”
武术
上海──思い出の匂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