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这朵美丽月见草

2023-05-08 09:27江徐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23年2期
关键词:神明花蕊一朵花

江徐

有一种草,叫灰灰菜。还有一种草,叫一枝黄花。而有一种花,偏偏叫美丽月见草。不是月见草,是美丽月见草哦。

八月未央,秋虫唧唧,窗外凉风似水,我与一朵美丽月见草相对静坐。因清晨散步时起心动念,从花丛中折了它带回,供养于瓶。小而轻薄的一朵,无根无叶,一整天下来竟然绽放如初,毫无蔫意。这让我对它另眼相看,也对生命的坚韧心怀敬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么,我是与一个粉色的袖珍世界,在秋夜里正襟危坐。浅红花瓣上的经脉,是条条道路通罗马的紫陌红尘。

从人类有限的宏观角度出发,我已将整棵美丽月见草星球尽收眼底。每一片花瓣上,藏有肉眼无法俯瞰的万丈深渊。假如化作一个分子,或者其他极细微的存在,穿越花瓣表层,纵身跳入这深渊,可以一直一直潜游下去……

当我单独面对一只狗、一朵花时,就会感到很轻松,并且重拾孩童近似无聊的稚气。眯起右眼,左眼贴近花瓣——目之所及,无非是模糊的白、朦胧的青、混沌的粉。我又借助手机的相机功能,最大限度拉近焦距观测花瓣……啊,那模糊的趋近幽黑的细颗粒质地的画面,不正如天文领域那幅著名的《暗淡蓝点》吗?

当年,在萨根的要求下,旅行者一号飞到地球64亿公里之外——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俨然成了一粒微尘,飘浮在一束光里。就像深冬上午,晴朗无风,在寂静的屋子里看到窗外有光照射进来。在那匹光的丝绸里,我静静地看着尘埃在光束里舞蹈。《暗淡蓝点》中的那束光,淹没于无涯宇宙的小小一隅。地球,以及地球上的生命个体,又算什么呢?萨根说:“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時光,是我的荣幸。”

凝视一朵花,可以进入静谧时空,内心流淌喜悦。凝视一朵花时,可以真正占有这朵花,又或者是占有花背后的内容。风来,它微微一动;风过,它如如不动。与它面对面而坐的人有点感动。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细小的虫子,像一粒尘屑。它与我,近在咫尺,然而它不能“看见”我的存在。那匆忙的样子,让我想起其他同样渺小的虫豸。想起有一次给小区里生病的流浪猫喂食,我蹲下来,看它“摇头晃脑”地小口舔食。一些食物残屑迸到边上,蚂蚁火速围剿,它们呼朋引伴,忙忙碌碌。一只蚂蚁对付一根鱼刺,像一个人扛一根竹竿下山,两只蚂蚁一前一后合伙搭一根鱼刺,就像两个人抬一根竹竿……

俯瞰它们时,我总在想,不知在它们眼里,一只盛水的塑料饭盒算什么?一个蹲在那里静静旁观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存在?我的举手投足,甚至一个念头,比如将水倒掉,比如用纸将食物残屑抹净而枉顾粘在上面的小生命,都可能给这些为生命奔波的小东西带去灭顶之灾。

人呢?

人于天地中,似蝼蚁千万。

在我之上,是否有更高级的生命存在,并且像我观察虫子一样窥探着人类?而我,是否就像虫子一样,无法看见比自己更高维的生命形式?若有,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神明吗?若有,神明究竟会否秉持公正对待它目视之下的各类小生命?还是有时也会耍弄它们?还是有时无意的一个喷嚏,就给它们带来滔天洪涝?

过去的秋夜里,我在翻书时,捏死偶然逗留书卷的小虫。那一刻,我忘记生命这一概念,视它们为灰屑。虽然很快追悔,却照样对待下一只同样偶然降落书卷的虫子。知不易,行更难。行动往往赶不上心念,心念又常常落后于行动。

眼前这只微渺如尘屑的虫子,它在美丽月见草的粉色草原上自在漫步,从一瓣草原,漫步到另一瓣草原。又从花瓣的草原,跋涉到花蕊的孤峰。它在山顶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所要寻找的,便原路返回。一只虫子,如果从花蕊的孤峰跌落,是摔不死的。最强悍的是人,最脆弱的生命也是人。

虫子在花瓣草原与花蕊山峰之间来来回回,像是漫无目的,或者说没有头绪。是在寻找出路吗?然而它走不出这朵美丽月见草。可悲的事情是,它不知道这种局限。

“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我愿意相信川端康成写下这句话时的真诚之心。因为人间花草,有时的确给人带来这份勇气。

美丽的生命本身,就是对生命最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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