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是最爱国的学校

2023-05-15 18:30张元龙
中国德育 2023年8期
关键词:张伯苓南开

张元龙,张伯苓先生后人,中华红丝带基金会理事长,张伯苓研究会顾问

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曾说,南开是世界近代史上笃笃实实最爱国的学校。南开建校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今天我们重温的是1898年至1949年,这50年的故事。

发轫于严氏、王氏家馆

南开发轫于严氏、王氏家馆,1904年南开中学成立,1919年南开大学成立,其后又成立了女中和小学,1936年办重庆南开中学,1938年在四川自贡接管自贡蜀光中学,也称自贡南开中学。除此之外,南开体系发展到今天,还在深圳、海南等地建校,已成为拥有三四十所学校的系列校。

南开的创始人是两位。一位是严修先生,清末翰林,曾出任贵州学政、学部左侍郎,掌管全国教育。他建议朝廷开经济特科,主张废除科举,也因此得罪朝廷与同僚,最终退出官场,回到天津,继续践行新式教育理念,为天津的文化事业做出了贡献。南开最早就是严修的家馆。另外一位是张伯苓先生。张伯苓是天津人,因家道中落,考入北洋水师学堂。毕业之时,正值中日甲午海战尾声,北洋水师覆没。1898年,张伯苓奉命到山东威海参加了一场对他影响巨大的交接仪式。这就是发生在刘公岛上的“国帜三易”。

在甲午海战之后,威海被日军占领,因其重要的战略位置,英军也觊觎着威海。最终,威海卫最终被英国强租。1898年5月23日,刘公岛上升起了中国龙旗,降下日本旗,第二天,升起了英国国旗,取代了中国龙旗。张伯苓亲眼看到中国的国土在外国人之间转让,而中国人只是“仪式”的旁观者。他也看到英国军人身体强壮、非常威武,相比之下,中国士兵则显得非常孱弱。“国帜三易”刺激了这个热血青年的觉醒。甲午海战终结了洋务运动“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幻梦,张伯苓认识到,单纯地提升军事力量,无法拯救中国,中国国民民智不开、素质不改,中国就不能强国。“强国必先强种”。而中国国民的主要问题在“五病”:愚、弱、贫、散、私。教育救国,方是正途。于是,张伯苓选择从水师退役,回到天津。适逢严修兴办家馆,张伯苓受聘为严氏家馆中教授新学的老师,二人开始了教育救国的合作。

不断探索的办学路

办教育都要有自己的逻辑起点,那么,南开为什么办?它的起点是什么?目标是什么?张伯苓校长经常讲,南开是因国难刺激而生,以教育救国为目的,以公能教育为方针。在当时虽然也有许多以教育救国为目的的民办校,但因国难而生,教育方针一开始就如此清晰明确的,并不多见。1908年,严修寄语勉励南开第一批毕业生说:“勿志为达官贵人,而志为爱国志士。”习近平总书记在参观南开大学校史馆的时候,对这句话非常欣赏。1929年,张伯苓校长应邀在斯坦福大学发表演讲时,也特别讲道:“今日贵校有胡佛先生当选为全美总统,焉知他日南开校友中没有人能成为新中国的大伟人!”这两句话实际上不仅是严修和张伯苓校长对学生的要求,也是南开的教育目标。南开一定要培养精英,社会的精英,改变中国命运的社会精英。1931年美国沃什伯恩博士在考察时问张伯苓为什么办教育,张伯苓回答说:我办教育的目的,是用教育的力量,使我中国现代化,使我中国民族能在世界上得到适当的地位,不致淘汰。1944年,在张伯苓回顾一生办学时,阐明了对学校的要求:“务使我南开学校,能与英国之牛津、剑桥,美国之哈佛、雅礼并驾齐驱,东西称盛。”由此可见,南开学校办学的目标是非常明确的,几十年一直都没有变。

那么如何办学校呢?张伯苓校长有非常重要的五项训练。第一位是体育。张伯苓把体育不仅仅是看作强身健体的方法,而且看作了精神与道德的训练,如体育可训练合作和团队精神、规则和法制精神。而且他认为这是一种民主训练。张伯苓把体育放在了非常高的位置。二是科学,崇尚科学的精神,所有南开学生都要有科学实验的经验,要有实证的基础。当时南开从美国引进实验设备,专门改造校园搭建实验室,要求学生不能仅仅纸上谈兵,务必亲手操作。三是团队。团队精神训练是南开的特色。南开拥有各类社团,包括体育、戏剧、社会调查等社团,为学生创造合作的机会和环境。四是道德。南开遍请国内外知名人士为学生们上修身课,以提升学生的眼界和格局,同時注重使命感培养,通过对国内外形势的讲解,提高学生的危机意识。最终的训练,就是培养爱国力量。

南开办学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从西方化,到后来的“土货化”,最终提出了“知中国  服务中国”“文以治国,理以强国,商以富国”的理念。南开生逢东西方文化碰撞最激烈之时,张伯苓也深思中国文化与外国文化的关系。1929年,受邀在法国演讲的张伯苓提出:“中国要适应当今世界的变化潮流,但不可低估中华民族文化的独特价值,不能让外来文化成为民族精神之魂。”

融入血脉的爱国情

在南开办学的历史中流传的诸多感人故事,特别体现了南开的爱国精神。

(一)

甲午战争后,日俄侵略势力即开始渗透我国东北地区。1914年,一战爆发,欧洲列强无暇东顾,日本趁机扩张侵略范围,一方面加紧对我国东北地区的资源掠夺、经济垄断;一方面以支持袁世凯称帝为交换条件,提出《二十一条》。中国前途难料,悲观论、失败论,甚嚣尘上。1916年10月23日,张伯苓应奉天(今沈阳)基督教青年会之邀,做题为《中国之希望》的演讲,开场即宣誓:“中国不亡有我!”15岁的张学良正是当时的听众之一,很多年后,他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及年轻时受谁的影响最大?张学良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张伯苓先生。直到现在,“中国,有我”也是南开十分重要的一句口号。

20世纪20年代,随着侵略加剧,多方国际势力盘踞,我国东北地区已陷入危难之中。1927年8月,张伯苓到东北考察,发出喟叹:“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博大!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危机!”11月,南开学校成立“满蒙研究会”。而后南开认为“满蒙”实为日方用以分裂东北的圈套话术,即更名为“东北研究会”。1927年至1929年,南开师生在东北进行了至少4次大规模考察,形成了系统的考察材料,也就是后来的《东北地理教本》。他们得出结论:如果东北的政治关系发生问题,一定会爆发世界大战。从这个时候起,日本就开始了对南开和张伯苓动态进行密切监视。

1931年9月,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11月,天津事变,南开学校被迫停学。1932年1月,南开复课,以《东北地理教本》为教材,新开必修课“东北经济地理”,在中学、大学共同学习。这本教材是考察从1931年到1937年华北抗日运动的珍贵史料。

(二)

“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是张伯苓校长一以贯之的教育理念。张伯苓是中国体育的先驱,是四大运动会的重要发起人和倡导者。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体育承载着不屈的民族精神。第十八届华北运动会就是一场著名的爱国主义大会。1934年10月,第十八届华北运动会在天津召开。社会各界名人出席,也包括了日本驻津领事。开幕式上,南开啦啦队声援东北。在东北运动员入场时,严修之孙严仁颖带领看台上的南开啦啦队打出了组字标语“毋忘国耻”“收复失地”,并喊出了“华北会,十八届,锻炼好身体,休把别人赖,收复失地在关外”,“练习勤,功夫真,东北选手全有根”,“功夫深,资格深,收复失地靠咱们”的啦啦词。现场观众,闻之沸腾,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日本领事极其气愤,向大会提出抗议,要求立即停止“煽动”。运动会会长于学忠与大会总裁判长张伯苓等召开紧急会议。张伯苓义正词严地说:“我们的爱国学生在自己的国土上举行这样的爱国行动,是他们的自由,外人无权干涉!我们的运动会继续进行。”于学忠完全赞同。当得到继续表演的通知后,体育场上爆发长时间的掌声。转天,日本驻华大使馆向南京外交部提出抗议。南京政府让张伯苓约束学生。张伯苓把学生领袖们找来“训诫”:第一句说,“你们讨厌”;第二句,“你们讨厌得好”;第三句,“下回要更巧妙地讨厌”。学生们得到了更大的鼓舞。

坚定如山的爱国志

1935年,日本加紧对中国侵略。国内反对内战,要求一致抗日的呼声很高,但仍有不少主和派。到底是战是和,国内思潮混乱。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张伯苓校长在当年南开学校始业式上,提出了“爱国三问”:

你是中国人吗?

你爱中国吗?

你愿意中国好吗?

这三句话别具深意,实际上讲的是身份认同、文化认同和价值认同。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的背后,是主人翁意识。价值认同的背后,是责任意识。你是否愿意为国家存亡做贡献,这实际上就是“中国不亡有我”。换言之,“爱国三问”就是在说:我是中国人,我爱我的亲人同胞和国家,我要回报他们。中国不亡有我,中华崛起有我。习近平总书记对“爱国三问”的评价很高,称之为“历史之问,更是时代之问、未来之问”,“我们要一代一代问下去、答下去”。

南开积极抗日的行为,势必会引来日本的报复。1937年7月7日,“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7月28日,天津南开被炸。驻扎在海光寺的日军说,等这一天,已经等了20年。一所私立校,为了爱自己的祖国,受到了日本军国主义如此仇恨。7月28日至29日,侵华日军对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等南开系列学校实施野蛮轰炸,毁校之后,还将学校财产劫掠一空。经此劫难,南开大学成为一片废墟,仪器设备被毁殆尽,珍贵图书典籍和成套外文期刊遭洗劫,重达13,000余斤,刻有《金刚经》的校钟亦被劫掠。据1943年9月25日《私立南开大学抗战期间损失报告清册》统计,房屋、圖书、仪器设备等财产物资损失,按战前价值计算约合法币663万元。日军针对一座文化机构进行轰炸,举世皆惊。

南开被炸后,南开大学南下长沙,与清华、北大联合组成临时大学,后因战事告急,又不得不迁往昆明。临时大学的师生组成了湘黔滇步行入滇团,经过约70个日夜,行程约3,600华里,最终抵达昆明。1938年4月,临时大学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三所大学在烽火中弦歌不辍,团结共生,被赞为“清华智慧如云,北大宽容如海,南开坚定如山”。

天津南开中学学生则转移至重庆南开中学继续学业。1939年1月初,周恩来应张伯苓邀请,到南开中学发表演讲,他说:“我也是南开的学生,张校长是我的校长,在座的老师有的也是我的老师,能够回到母校与老师和同学们见面,畅谈国家大事,感到十分高兴。”接着,周恩来就统一战线、抗战形势与前途、青年在抗战中的责任等问题做了深入浅出的阐述。他说:我们全民族团结起来,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日寇进行英勇顽强的战争,这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是空前的;在东方,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十分伟大的。周恩来还结合实际对南开的“公能”校训做了新的解释:“在当前,公,就是国家大事,就是抗战到底,取得最后胜利,把日本侵略者赶出我神圣的领土;能,就是学习,学好抗日的本领、建国的本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设一个强大的国家。”

1944年12月初,湘桂战场溃退,日军深入贵州,重庆风声鹤唳。贵州独山失守,一些学生家长准备举家避居西昌,为其子女“请假”。一天清晨,升旗仪式后,张伯苓校长在大操场上对全体学生讲话:“退学可以,请假不准!”他说,“咱们南开已从天津退到重庆,现在不能再退。敌人当真来,南开只能与重庆同存同亡。”

允公允能   日新月异

1944年,国民政府以张伯苓终身从事教育,为国造士,特颁一等景星勋章。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又颁发给他一枚抗战胜利勋章。但让他最高兴的则是另一件事。1947年1月5日,在南京的南开校友为张伯苓一行举办茶会,南开校友唐际清致辞:“据我所知,抗日战争胜利后,在被立案惩处的汉奸之中,没有一个是战前的南开学校毕业生。”3月19日,张伯苓返津,南开校友、天津市市长杜建时也向张伯苓报喜:平津二市被立案的汉奸之中,没有一个战前南开毕业生。张校长十分欣慰,笑答:“这比接受任何勋章都让我高兴。”

同时,南开还是一个培养了大批国家栋梁之材的学校,最著名的是周恩来,还有《世界人权宣言》的起草者之一张彭春、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台湾中研院院长吴大猷、数学家陈省身、剧作家曹禺,等等,真是群星灿烂。我们进行了统计,南开校友中至今有94位院士,30余位烈士。可以说,虽然南开被日本军队摧残,办学如此艰难,但最终的结果仍然是令人欣慰的。

我们今天回顾这段悲壮的历史,并不是要延续仇恨,而是要从中发现我们的英雄主义精神,提升我们的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同时,我们要避免悲剧再次产生。避免它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当我们强大的时候,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我们就联合世界上爱好和平的人们,一起建立起一个最合理、最有效的命运共同体。

张伯苓校长曾说:“南开教育,特重‘公’‘能’。惟‘公’故能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惟‘能’方克事无不举,举无不成。今新民主主义教育,目的乃‘为人民服务’,而欲为人民服务,自必须要有服务之本领,则‘公’‘能’训练,与新教育之主旨,亦相符合。”以严修、张伯苓为代表的南开君子团体的故事,是一个励志的故事,而支撑他们的精神就是南开的校训——允公允能   日新月异。

责任编辑︱郭鑫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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