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粉先生

2023-05-16 18:52邱俊霖
躬耕 2023年5期
关键词:炒粉

邱俊霖

阳磊的手法娴熟,颠锅勾火样样精通。翻炒的时候,火焰顺着油雾飘出了铁锅,显得镬气十足,香味早就随着他的动作弥漫了开来,路过的行人闻到,都不由得食欲大振。周边商户人家过往的时候,也不由得感慨一句:没想到这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年轻人,居然是一个炒粉高手。

此时,阳磊并没有理会刘大婶。他娴熟地把炒好的蛋炒粉用快餐盒打包好递给顾客。顾客接过米粉,用手机扫了扫快餐车上的收款二维码,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声“微信收款8元”。这半年来,每天的傍晚时分阳磊都会来到经开区路口的小摊区卖炒粉,他还在自己的餐车上挂了一个招牌——“炒粉先生”。傍晚正值饭点,来买炒粉的顾客络绎不绝,来的次数多了,不少人都认识他。

阳磊深得街头炒粉之精髓,直接热锅倒油,掰开蛋壳,“吱”的一声,将鸡蛋整颗打入油锅中,再用锅铲来回滑动几下打散。抓入大把的豆芽菜、萝卜丝、金针菇、青菜等配料翻炒。之后再把米粉一股脑倒进锅里,紧接着倒入酱油调料,大火快速颠锅翻炒均匀,出锅前撒上一把葱花,香飘十里。因为手艺好,加上价格实惠,阳磊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在他的摊子上,蛋炒粉8元一份,肉炒粉10元一份,肉蛋双绝12元一份,比大部分的炒粉摊要便宜两块钱。

周边人对阳磊卖炒粉的看法不一,有人觉得他是个很踏实的男孩。但大部分了解情况的人都会对他抛来鄙夷的目光:一个大学毕业生,居然出来摆摊卖炒粉,父母多年的辛苦培育真是白费了。很多人在背后议论过阳磊,但像刘大婶这样,当面拿他当作反面教材教育孙子的,还是头一遭。实际上,阳磊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来到街头卖炒粉。他大学学的是影视剪辑专业,毕业后曾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视频策划。半年前,他还是月薪上万的都市白领。谁知道今年的行情不景气,公司面临倒闭危机,他就被裁员了。

阳磊本想着重新找一份工作。可大部分公司开的工资都非常低,甚至还不够他每月的生活费。要么就是工作时间太长。有一家公司倒是和他达成了用人协定,但人家说过阵子再通知他去上班,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入职电话。阳磊可耗不起啊,他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甚至连房租也快付不起了。正好这时,政府开始鼓励地摊经济,阳磊居然心动了。

思前想后,阳磊发现自己最擅长的无非就是炒粉了。他家以前是开早餐店的,他打小就在店里帮忙。中学时,每当放假,他就去店里帮忙炒粉。人家见他戴个眼镜,就叫他“炒粉先生”,说他的手艺比他爸妈还好。可阳磊万万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靠着炒粉来谋生。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决定摆摊暂时过渡一下,等到入职通知到了,就去上班。于是,他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一辆三轮快餐车,开始卖起了炒粉。

如今,周边很多人都知道阳磊是一个摆摊卖炒粉的大学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仅是大学生,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但在别人面前,他闭口不提自己的母校,有人问时,他只说是一家普通的大学罢了。他不愿说,因为他觉得说出去就是给母校丢脸了。

面对着旁人的鄙夷甚至冷嘲热讽,阳磊选择了忍耐。他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更没有生事的资本。他能做的,只有沉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才花了三个多小时,阳磊就把两大盒的炒粉卖完了。此时,他把盒内仅剩下的一点儿碎粉条丢进锅里随意翻炒了两下,然后盛起来,狼吞虎咽地扒进嘴里。这是他简单的晚餐。

收拾好摊子,已到了晚上八点。阳磊骑着快餐车回到出租房,把今天用过的厨具清洗好,已经是晚上十点。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亲切的声音:“宝贝儿,今天加班了吗?累不累啊。”阳磊笑着说:“今天加了会儿班,不累。”

“最近加班怎么越来越频繁了啊,你身子吃得消吗?”母亲关心着说。

“妈,你放心好啦,现在快过年啦,好多项目都在赶进度呢。我这不是为了多攒点钱回家过年嘛。”阳磊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说道。母亲又关心地问:“你今天按时吃晚饭了吗。”焦虑感正充斥着阳磊的内心,但他还是笑着说:“妈,我今晚吃的野山椒牛肉盖浇饭,味道很不错。”

母亲听了后,说:“又是点的外卖是不是?”还没等阳磊回答,她便接着说:“跟你说了,别吃那么多外卖。即使加班,也尽量找个干净点儿的店吃。不加班时就自己做一点儿,这样干净卫生又实惠……”

“好啦,我知道了。我先睡啦,你和爸爸也早点儿休息吧。”虽然无比思念爸妈,但此刻,阳磊还是巴不得立马挂断电话。母亲叮嘱了几句后挂了电话,阳磊长舒一口气,躺在床上,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失业半年多了,都不敢回家。他怕老家的老同学们嘲笑自己,更不敢向家人讲诉这些遭遇,怕爸妈为自己担心。

如今,知道阳磊在摆摊卖炒粉的,只有好兄弟黄如金,就连阳磊的女朋友欣蓉也不知道。黄如金是阳磊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大学还在同一座城市读的。此刻,他抹干了脸上的眼泪,拨通了黄如金的电话。在阳磊看来,黄如金俨然成了自己现在的一个“心理避风港”,因为黄如金对他现在的状况知根知底,他反而能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电话通了,阳磊问候道:“兄弟,这些天好吗?”过了一会儿,黄如金说:“还不是老样子。”阳磊说:“我最近生意有进步,今天三个小时就卖光了两盆炒粉。”黄如金说:“哈哈,你刚刚微信拍空盘子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就说过你小子可以的。”

“如今,也就你能够鼓励我了。”阳磊感激着说。

“我们是兄弟,就应该相互鼓励。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相信你早晚能够开个炒粉店,成为一个成功的创業者。”黄如金说。阳磊又跟黄如金说起了晚上的遭遇:“你知道吗?刚刚我在外面出摊的时候,一个大婶指着我对她孙子说:‘你看看,一定要好好读书,不然以后就只能摆摊卖炒粉了。我当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黄如金安慰道:“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当一个摆摊的人通过自学进修获得了学历后,身边的人都会对他刮目相看,把他当成励志榜样。可一个大学生去摆摊卖炒粉,却难免会被人冷眼相待。”阳磊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黄如金说:“好啦,时间不早了,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你在省城安心地炒粉,叔叔阿姨一切都好着呢。我在老家,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跟你汇报。”说罢,黄如金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阳磊便起了床,他要赶早去批发市场采购食材,回家后把食材洗干净,然后将胡萝卜和包菜切丝,放在一个个加盖的食盒。算上路上来回的一个多小时,阳磊出一次摊,其工作时长也在十个小时之上,并不比上班轻松。不过,这些困难他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只不过是靠着这份相对自由的工作过渡一下而已。

今天来买炒粉的人络绎不绝,生意比昨天还要好,仅仅花了两个半小时,两大盆炒粉就卖得差不多了。今天一共入账880多元,看起来不少,可除掉食材以及油盐酱醋等成本,其实所剩不多。阳磊把最后一份蛋炒粉留给了自己,吃完后他打开微信,拍了一下干净的食盒,发给黄如金说:“今天的炒粉全部卖光啦。”

过了好一会儿,黄如金才回复了一个“龇牙”的表情包。阳磊没有多想,他把所有的厨具收拾好,骑着快餐车回到出租屋。他开始刷锅,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女友欣蓉打的微信视频电话。阳磊顿时紧张起来,他赶紧擦干净手,然后整理了好发型,点击接通。电话那头,欣蓉对他说:“你这几天可真忙呐,电话也没打一个。”

“是的啊,年底了,加班有点儿多。”阳磊强颜欢笑说道。欣蓉反问:“今晚不用加班?”阳磊听了,不安地说:“今晚下班早点儿。”可电话那头,欣蓉却没有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刮胡子不理发,这么邋遢。”

“忙嘛,哪有时间顾得上这些。”阳磊掩护着说。

电话那头的欣蓉似乎想说什么,但却难以启齿,阳磊说:“咋啦宝贝,你有啥话就说呗,跟我还客气啥。”欣蓉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们分手吧。”欣蓉这句话犹如闪电狠狠地劈在了阳磊身上,他不相信地说:“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欣蓉又说:“我们不合适,性格和生活方式上都不太合适。”

“合不来的地方我可以改啊,这些都是小问题,只要我们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阳磊激动地嚷道。欣蓉急躁地说:“有些东西,很难改的。哎呀,你不要再固执啦,你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阳磊冲动地朝着手机屏幕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

“你在省城工作,而我在老家县城。我受不了异地恋。”欣蓉几乎没有过多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理由。紧接着又说:“好了,我们互删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她挂了电话。阳磊难以接受,他回拨了欣蓉的微信电话,第一个没有接通。他继续打,屏幕上却显示“对方没有添加你为好友,不能语音通话”,很显然,欣蓉已经将他拉黑了。阳磊便直接拨打欣蓉的电话号码,可那边总是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看来,欣蓉将阳磊的电话号码也拉黑了。

看着那刷到一半的锅,阳磊难过得说不出话,他实在想不通:一段三年的感情,为何说断就断了。他和欣蓉在大学时就认识了,因为既是同学,又是老乡,所以走到了一起。去年,欣蓉回到老家参加考试,而自己留在省城赚钱,供她备考,虽是异地恋,她也从无怨言。可如今,欣蓉却如此决绝地想分手,阳磊无法理解。此时,天降大雨,雨珠砸在阳磊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了。

过了好一会儿,阳磊冷静下来。他收拾好厨具,回到屋里,回忆着和欣蓉相处的那些瞬间,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至于自己去上街卖炒粉的事,也没对她提起过啊。他自我安慰道:想必欣蓉的确是因为自己長期待在外地才会这样说的。反正现在入职通知迟迟不来,多半是打了水漂。与其待在省城虚耗,倒不如过完年留在老家找一份工作,这样总能挽回欣蓉的芳心吧。

阳磊又连续出了几天摊,距离过年不到一个月了,他不想空手而归,想再努力多攒点钱。这天,他收摊回到出租屋,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问:“宝子,这两天还忙着加班吗?”阳磊只好回道:“对呀,快过年了,所以忙一点儿。”

“在省城上班这么累啊。实在不行,咱们回家找份清闲点的工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别在外地累坏了。”父亲关心地说。听了父亲的话,阳磊顺势说:“爸,我没事。您说得对,我也想着明年回老家工作,多陪陪你们。”父亲听了,松了口气,说:“好的,咱们言归正传。是这样的,我最近攒了一笔私房钱,不想让你妈知道,想暂存到你这儿。”

阳磊听了,有些好笑,没想到父亲也会背着母亲存私房钱。但他没有多想,问道:“有多少钱呀?”父亲小声叮嘱:“没多少,就两三万吧。明天我转给你,你给我保管着。”阳磊听了,说:“老爸,你放心吧。放我身上,您这点儿私房钱绝对没意外。”电话那头,父亲又接着说:“当然了,你是我的宝,你想用当然可以用。只是别让你妈知道,不然她得扒了我的皮。”阳磊听后,笑着答应了。

阳磊继续在省城卖着炒粉,这天出摊时,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认出来了,那是他的高中同学新波。可阳磊没有打招呼,反而立即拉高了口罩,巴不得把上半张脸也遮住。他希望新波赶紧离开,可没想到新波居然径直走向炒粉摊,阳磊只好把自己的针织帽拉低了。新波来到摊前,说:“炒个粉,加肉加蛋。”

“嗯。”阳磊低声回了一声,然后熟练地开始炒起了粉。加肉加蛋,豆芽、包菜丝、胡萝卜丝一股脑下去,翻炒均匀,下米粉,这一连串杂耍般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新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小哥,你和我一个老同学特别像。”

阳磊不知道如何回复,把炒粉盛起打包后递给新波说:“世界那么大,长得像也不稀奇。”新波接过炒粉,说:“这儿有凳子嘛,我这边吃边等个人。”阳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摇了摇头。新波见了,却说:“没关系,我站着扒两口就成了。”

新波扒了两口炒粉,说:“我那个老同学和你像,也在省城工作,而且也是个炒粉大师啊。因为他也戴眼镜,炒粉技术好,大家都叫他‘炒粉先生。你说神不神奇?”阳磊听了,内心犹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是滋味。新波扒着米粉,一个人提着公文包走了过来,说:“新波主任,走吧。”

新波抬头一看,说:“小李,到这儿吃个炒粉吧。”接着转头对阳磊说:“小哥,麻烦再来个炒粉,加肉加蛋。”说罢,大口扒完了手里的炒粉,把快餐盒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随后,他看了看快餐车上的价目表,然后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钱。阳磊见了,马上挥手阻止说:“大哥,不用了大哥。算我请你的。”

“不行不行,吃东西怎么能不付钱呢?”新波说罢,手机扫码,突然微信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新波定睛一看,上面显示“三石兄”。新波大吃一惊,说:“你不就是我那高中同学‘炒粉先生嘛!”阳磊见拆穿了西洋镜,只好尴尬地假装刚认出新波,说道:“哎呀,新波,是你呀?好久不见,你变化真大。要不是你认出我来,我还真没想到是你呢!”新波有些意外地说:“阳磊啊,没想到你在省城创业啊。”

“嗷,这个,公司这阵子刚忙完,这两天比较清闲。因为好久没炒过粉了,手痒,所以借了人家一个快餐车,今晚出来练练手。没想到就遇到你了,缘分这东西真奇妙。”阳磊赶紧找理由搪塞过去。新波听了倒也有几分相信,他看了看价目表,给阳磊转了24元钱。

阳磊一边热油锅,一边与新波闲聊。新波点了一支烟,笑着对阳磊说:“我在老家商务局上班,这两天和小李一起到省城来招商引资。”阳磊听后,笑着说:“招商引资好,咱们县里的营商环境是越来越好了。”新波听了,说:“可不是嘛!”接着吸了一口烟说:“你女朋友真厉害啊。”阳磊心中一惊,愣了一下,但他克制住内心的焦躁与不安,继续往锅里打着鸡蛋。

“哎呀,你怎么加了两个鸡蛋。”新波不好意思地笑道,阳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才心神不宁,居然多加了一个鸡蛋。但他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赶忙解释道:“没事儿,大家都是朋友,我炒粉也就是为了练练手,给你们多加点儿料,好吃。”新波听他这么说,便接着说:“你女朋友欣蓉,上个月刚刚考进了我们单位啊。”

阳磊听罢,内心极度伤感。可他还是极力掩饰着,拉扯着大把米粉丢进锅里,铆足了劲快速翻炒、颠锅,巴不得快点儿把新波打发走。新波接着说:“在省城虽然收入高,可漂泊在外也不容易啊。”阳磊没有心思陪新波聊天,只是“嗯嗯”地应付着。很快,炒粉出锅,他打包好递给小李,说:“你们好不容易来省城,多待些日子吧?”新波却说:“不行啊,今晚就得连夜赶回县里,晚上八点半的火车,我们先走啦。过年回家约我,我请你吃饭。”阳磊说:“好的,一定一定。”

听说新波今天晚上就要回到老家县城,阳磊内心惴惴不安。他收拾好快餐车,骑车往出租屋的方向行去。他想:欣蓉考上了公务员,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呢。是因为看不上自己了吗,还是见异思迁,抑或是觉得自己已经利用完了?还有新波,他和欣蓉一个单位,今晚就要赶回县城。虽然他不认识自己爸妈,可难免不把自己摆摊的事告诉欣蓉。自己还想着和欣蓉复合,可她如果知道了自己现在是个摆摊的,还会见自己吗?阳磊想打电话跟新波说一声,但他怕自己越解释,越显得欲盖弥彰。此时,无奈的他骑着快餐车穿梭在省城的街道上,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般无助过。

阳磊又浑浑噩噩出了几天摊,似乎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他的心才稍安。眼瞅着年关将近,已经打算回老家发展的阳磊,把快餐车一卖、房子退租、买好礼物踏上归途。在回家的火车上,阳磊准备给黄如金发条消息,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到家了。

可他突然想起,这阵子,黄如金对自己的信息回复越来越敷衍了,甚至有些爱答不理了。自己给他发了许多出摊照片,可他半天都不回复,有时便回个“龇牙”或“捂嘴”的表情包,这让阳磊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似乎也能理解:也许自己这段时间对黄如金输出了太多负面情绪,所以让他有些烦了。不过没关系,阳磊想着自己在省城给他买了一副限量版的乒乓球拍,包他喜欢。大不了请他吃个炒粉,喝几杯小酒,啥都过去了。

想到这儿,阳磊又把刚掏出来的手机收好。他想到家了,再去找黄如金,给他一个惊喜。

阳磊回到家了,见到了父母,见到了亲人,他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回家的第二天,他就骑着电瓶车,带着特意为欣蓉买的巧克力,前往欣蓉家所在的小区。到了欣蓉家门口,他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阳磊想:可能是欣蓉家这会儿没人。于是,他想着晚点儿再来找欣蓉,便带着给黄如金买的球拍,前往他家所在的“东方纽约”小区,这是本地的一个高档小区。别看和阳磊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可黄如金是县城的一个公子爷,家里有的是钱。

他在小区内的电瓶车停放点停好车,兴奋地走向黄如金家的小别墅。突然,他看见一辆金色的宝马停在了黄如金家门口,黄如金从车上走了下来,阳磊想大声呼唤一声,但紧接着,车上下来了一个女孩。他定睛一看,甚是惊讶——那人,竟是欣蓉。隨后,黄如金搂着欣蓉进了自家的小别墅。

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欣蓉还不是阳磊的妻子,但也是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而他,还曾将黄如金当作最好的兄弟,可黄如金却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他本该上去的,他应该上去给黄如金两拳。可此刻,阳磊却默默地躲在一堵小墙后,眼睁睁地看着黄如金搂着欣蓉走进了小别墅。他的眼泪又憋不住喷涌而出,他突然间想明白了些什么,自己给黄如金发的那些信息和照片,欣蓉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龇牙”和“捂嘴”的表情包,他曾当作是兄弟对自己苦中作乐的安慰,而如今看来,竟然全都是无情的讥讽与嘲笑,自己只不过是人家眼中的一个小丑罢了。想到这儿,阳磊拿起球拍狠狠砸在了地上,随后又补了几脚,将其踩得粉碎,然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回到家后,阳磊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黄如金的微信从通讯录里删除了。他觉得自己很窝囊,名校毕业却长期失业,而黄如金是住别墅、开宝马的富少,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比?阳磊感觉这个春节十分清寒,仿佛是他长那么大来,遭遇的最寒冷的一个年。期间,他约新波出门吃了一顿饭,新波似乎知道了阳磊的一些遭遇,对他好言相慰。好在阳磊没有因此颓废,他逐渐走出阴霾,并对新波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九八,日子还得向前看。”于是,刚刚过完年,他便向着县里的一些公司投递简历。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一家大型食品贸易公司就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阳磊顺利通过了人事部面试,成为了县城“绿佳”公司的宣传干事,主要职责是通过制作视频,对公司经营销售的农副产品进行宣传推广。阳磊技术过硬,又有相关从业经历,干活细致认真,很受部门领导器重。这天,公司正在录制一组红薯粉的宣传视频。红薯粉是县里的土特产,由于制作工艺精细考究,所以烹饪起来不断不糊、富有弹性,可蒸可煮、可焖可炒,筷子一夹,粉条根根分明,吃上一口,软中带韧、醇滑爽口。如今,红薯粉还是县里向全国重点推介的农产品。

按照设想,这组视频要将红薯粉的蒸煮焖炒方法,都集成到一个视频里。前面的蒸煮焖还好,到了“炒”的环节就遇到了问题。原来那个请来的师傅手生,无论是勾火还是颠锅,都差些火候。这时,阳磊说:“炒粉必须勾火,颠锅时应该自然一些,多颠几次,让炒粉的镬气更足一些,这样宣传的效果才能好。”宣传组的组长陈曦却说:“意思意思就行了,像勾火和颠锅这些技巧实在太专业了,后期视频加上一些特效就好了。比如说勾火,直接在视频上的大锅里加一把火焰不就好了嘛。”阳磊说:“不成啊,用特效不真实,宣传效果必定大打折扣。”陈组长没有搭话,似乎对阳磊的话不以为然。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位同志说得对,做工作必须认真细致、精益求精。这是宣传咱们县里的特色美食,县领导也非常重视,咱们可不能把宣传片拍成雷人的‘神剧啊。”阳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身着时髦得体西装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拍摄机位,仔细观察着拍摄效果。陈组长似乎对这位女孩的话深以为然,并附和着说:“您说得对,咱们想办法把视频拍得更好一些。”

阳磊很好奇,陈组长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孩言听计从?这时,陈组长又说:“吕总,有个难题啊。大家的炒粉手艺都不行,要拍的专业得请酒店里的大厨来操作。”吕总听了,用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沉思什么。这时候,阳磊突然站了起来,说:“我会炒粉。我来炒粉,请同事们拍我。”大家有些将信将疑,阳磊却说:“我可以的,放心吧。”说罢,他戴上厨师帽,围上围裙,开始了自己的操作。宣传组的同事们开始对阳磊进行拍摄。只见阳磊烧热油锅,下肉、下蛋,接着下豆芽菜、萝卜丝等配料,快速翻炒后将红薯粉加入锅内,下酱油调料,大火快速翻炒均匀,铆劲颠锅,前后摇摆,所有流程一气呵成。不到五分钟,一盘香喷喷的炒粉就出了锅。

视频拍摄完成,全场响起了热烈掌声,连一旁的吕总也在微笑着鼓掌。大家对阳磊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技术型男孩,竟然还有一手出色的烹饪手艺。阳磊将自己炒的红薯粉端上桌,请大家品尝。大家对炒粉的味道赞不绝口:“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地道的炒粉了。”

第二天,阳磊来到公司,行政组的同事小王突然对他说:“总经理找你,快去五楼的总经理办公室。”阳磊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到了办公室门口,敲了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请进。”阳磊仿佛被电了一下,这不是昨天那位吕总的声音吗。

阳磊进门才发现,原来吕总正是“绿佳”集团的创始人兼总经理吕佳。阳磊紧张地说:“吕总您好,不好意思,万万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少有为。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就。我昨天真是糊涂,是不是有哪儿做得不好,请吕总指正。”吕总说:“哈哈,你进公司有一阵子了吧。”阳磊说:“对的,快一个月了。”

“你没有哪儿做得不好啊。你做得很好,我很欣赏你认真工作的态度,想让你当宣传组的组长。”阳磊有些惊讶,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受宠若惊地说:“非常感谢吕总,我现在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你加个我的微信吧,有事儿随时联系我。”吕总说,阳磊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加了吕总的微信。直到出了办公室,他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神奇经历。后来,他从同事的介绍中了解到:吕总虽然年轻,却是县里的传奇女企业家,比如高中就辍学啦,用打工的积蓄进行创业啦,后来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县里的“十佳杰出青年”啦。

过了一阵子,阳磊快下班时,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是吕总发的。上面写着:“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个饭。”阳磊的心怦怦直跳。时尚美丽的吕总对自己关爱有加,他没有理由拒绝,他答应了。

到了吕总定的西餐厅,阳磊很紧张。吕总也到了,她对着阳磊坐下。阳磊忐忑地说:“吕总,我何德何能,能受到吕总如此关照。我现在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谢意才好。”

“好啦,你放轻松点儿。以后除了工作时间,叫我吕佳就好啦。”吕总说。阳磊盯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实在无法表达此刻内心的激动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回了句“好的”。吕佳笑了笑,说:“跟我说说吧,你这手好手艺是怎么来的?”阳磊开始跟吕佳讲述,自己是如何从小学会了炒粉的,之后又讲到自己大学毕业后,是如何在街头摆摊卖炒粉的等等经历。吕佳听着阳磊的故事,一边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注视着阳磊。

阳磊感觉,这是他这一年以来最开心的夜晚。吕佳最后告诉阳磊,自己最近申报的“红薯粉”项目成了县里的重点项目,她准备让阳磊当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阳磊已经成为了吕佳工作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后来,在阳磊的经营推广之下,县里的红薯粉销量提升非常快,并受邀参加了全省的农产品博览会。在博览会上,阳磊又搭起了一个摊子,并在摊位前挂起了那块“炒粉先生”的招牌。他亲自炒粉,甚至还成了博览会上的一道独特风景。炒好的红薯粉便当场分发给客人们品尝。由于阳磊的炒粉手艺上佳,红薯粉收获了大量订单,名利双收,成为了省里的驰名商标。

由于绿佳公司的努力,县里的红薯种植和米粉产业得到了跨越式高质量发展,越来越多的農户通过种植红薯和制作米粉发家致富。为了更好地实现产销联动,绿佳公司又打造了新的品牌,在全市范围内建设了属于自己的农产品品牌直营店——“炒粉先生”。

一年之后,县里的第十家“炒粉先生”连锁店开业了。在开业典礼上,主持人陈曦对大家说:“今天很荣幸,能够邀请各位来参加我们绿佳集团直属的‘炒粉先生直营美食店开业典礼。今天,我们绿佳集团的副总经理阳磊先生,也来到了现场,他要给大伙儿露一手绝活——为大家炒粉。”

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阳磊热锅、添料、下粉、颠锅、勾火,一系列操作一气呵成,炒粉出锅,香气诱人。阳磊脱下了围裙,准备和大家一起品尝一下这刚出锅的炒粉。阳磊说:“大家尽管放开了肚肠吃,不够我继续炒。”大家伙儿听了,都乐开了花,尽情地享受着这美味的炒红薯粉。

过了几天,阳磊约新波喝酒。新波对他说:“欣蓉和黄如金分手了。”阳磊“嗯”了一声。新波听了,又跟他说道:“她之前的那个对象是个纨绔子弟,到处拈花惹草,现在家产都被败得差不多了。”阳磊没有多说什么,喝了一口酒,对新波说:“吕佳的妹妹准备在婚礼上当伴娘。所以,我想请你给我当伴郎,可以吗?”新波听了,会心一笑:“好啊,非常荣幸。难得你这么看得起兄弟,咱们干杯。”

“干杯。”

这天,阳磊在家里忙着筹划婚礼。见母亲在厨房忙碌着,阳磊给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使了个眼色,说:“爸,你之前存在我这儿的几万块钱,可以完璧归赵了。”父亲听了,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母亲从厨房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说:“老头子,你乐啥呢?”老阳听了,说:“儿子说要把那几万块钱还给我。你说,这还还啥,就当给他们结婚用了。”

阳磊听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几万块钱,不是父亲背着母亲,偷偷存在自己这儿的吗?父母见阳磊一脸迷惑,便说:“当年那个黄如金啊,每天经过咱家门口的时候,都拿着你摆摊的照片给我们看,说你在省城摆摊。我们知道你遇到了困难,又怕伤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找个理由给你一笔钱,希望你在困难时用得上。”

阳磊听了,眼角不由得湿润了。他张开双臂,深情地将爸妈拥入了怀中。

责任编辑 郝芳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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