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鞭

郭选

老田最近去农家乐玩了几天，学会了一种新的晨练方式：甩鞭。这种新鲜的锻炼方式很快在小区里流行开来，老田和几个老伙计自从迷上甩鞭，便不再散步、打太极了。你看，甩鞭子多有气势啊，振臂一挥，长鞭呼啸升空，犹如长龙出涧，然后迅疾一拉，“啪”——不亚于晴天霹雳，响亮干脆，再趁势吼上一嗓子，更是气势磅礴，威风八面。

每天天刚亮，老田他们就来到小区的花坛边噼里啪啦练上了。时间长了，他们还练出了花样，什么“双响炮”“连环雷”“爬山顶”，看得路人啧啧称奇。老田他们的自信也噌噌往上蹿，谁要是偶尔抛来个不屑的眼神，老田都想截住他问一问究竟。

这不，这几天有个老太太就惹得他们很不高兴。这个老太太一身土气，一看就是刚从农村来的，大概是来帮着带孙子的。她路过这里的时候，往往要停下来看一会儿，然后不停地摇头叹气，那不屑的眼神让老田他们心里直冒火：如果是个农村老头，说不定早年当过车把式，甩过鞭子，还有资格摇头，可她一个老太太，凑什么热闹！

这天，当老太太再一次摇头准备离开时，老田拦住了她：“大妹子，问一声，你也甩过鞭子吧？”

“我一个老太婆，甩过什么鞭子？只是——”老太太语气一转说道，“我家老头子是个车把式，年轻时我乘车的次数多，他赶累了也让我拿拿鞭子。”

老田接着问道：“那你甩鞭子的技术一定很高超了？”

老太太连忙摆手：“你这话太抬举我了，能赶着牲口走就行了，没啥技术。”

老田居高临下地追问道：“大妹子说的不是心里话吧？我看你天天摇头，傻子都知道是啥意思。都说乡下人没有花花肠子，有啥你就直说了吧。”

老太太挺了挺腰：“其实我也是老菠菜叶——直筒子，不怕说句得罪你们的话，要论甩鞭子，在我们村我上不了台面，可和你们比，那还真不是差一里二里的事。要说从北京差到南京吧，有点儿远。可要说从北京差到郑州，这千儿八百里的距离还是有的。”

这话说得还真狂妄，被一个老太太这样羞辱，几个大老爷们的脸往哪搁？老田气得七窍生烟，把手中的鞭子一扬：“说大话谁都会，有真本事拿出来练一练，也让老哥儿几个开开眼！”

老太太推开他的鞭子，说：“我们用的都是自己拧的鞭子，你们这金贵鞭子我还真使不上手。”

“你别是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只剩下嘴了吧？”有人恼火了，不论高低地说。

老太太毫不在意地笑笑，不急不恼地说：“你们好歹容我回去编了鞭子，明天咱们在这里见面，都亮一亮自己的招，怎么样？”

老田他们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等老太太走后，几个老头便在一起商量了好几套应对的方法，不信明天赢不了她。

第二天，老田他们早早来到了花坛旁，可是左等右等，老太太就是不出现。他们想去找她，又不知道她住哪栋楼。

老田开玩笑道：“莫不是她大话吹过头，怕丢丑，连夜回老家去了。”

就在大家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太太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抱歉地说：“孙子昨晚没睡好，一个劲儿地哭闹，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

大家一看她手里的鞭子，不由得笑出了声。那算什么鞭子呀？就是一根二尺长的小木棍，一头绑了一根尼龙绳，和老田他们质地精良、装饰考究、几百元一根的鞭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弹弓对导弹。

老田他们早等不及了，囔囔着就要开始，老太太却不慌不忙地说：“好歹这也是比赛，输赢总得有个说道。”

“那你先说，你输了打算怎么办？”有人问。

“我要是输了，就给你们赔礼道歉，还要天天来给你们喝彩捧场。”看来老太太早想好了。

“我们要是输了，就把鞭子全扔到垃圾堆里，再也不在这里甩鞭了！”老田接口道。是啊，如果真输给这老太婆，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露丑！

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好，有各位邻居做证，都不许反悔！”

这天是星期天，来看热闹的人特别多，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大家纷纷点头答应。

老田大喝一声：“哥儿几个振作精神，先来个‘惊天动地！”

几个老头站成一排，一起用力挥舞长鞭，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声音真是惊天动地，前排观看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捂住了耳朵。

“雷公出巡！”老田又是一声大喊，大家挨个甩起鞭子，噼啪声接连响起，绵延不绝，好似滚雷阵阵，声传天际。

“好！”有人叫好，掌声四起。

老田兴致勃发，指挥大家把拿手好戏都亮了出来，“满天星”刚甩完，“虎啸狮吼”就登场，新招迭出，花样翻新。好大一会儿，他们才停下来，老田擦擦额头上的汗，得意地说道：“大妹子，该你出手了。”

老太太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手中的鞭子挥向天空，竟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有几次鞭子还缠到了自己身上，惹得大伙儿一阵笑。老田故意扯开嗓子道：“大妹子，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啊，还是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准备当我们的啦啦队吧！”

老太太嘟囔道：“这鞭没有鞭梢，甩不出声，是个哑巴！这不争气的东西，我还是罚它给大伙儿捡垃圾吧。”

老太太话音刚落，也没看她用多大劲儿，那根尼龙绳鞭子就迅速飞了出去，缠住了花丛里的一个废弃塑料袋。老太太手一带，鞭子卷着塑料袋，准确地飞到花坛边的垃圾桶里。紧接着，老太太嗖嗖几下，地上的几张纸片也被老太太送进了垃圾桶。

这一手一露，惹得四周看热闹的掌声雷动。

老田不服气：“这招我也会！”他看到花坛里一棵小树上挂着个方便面袋，就挥鞭抡过去。不料鞭子没有打中袋子，却打在树枝上，嗡的一声，腾起一团黄烟。

“马蜂！”有人惊叫一声，还没等大家明白过来，马蜂已经发疯似的向大家冲来。看热闹的人中，老人、孩子居多，跑又跑不快，这要是大批马蜂追过来，那还得了！

就在大家蒙头捂眼准备转身逃跑的当口，忽然，嗡嗡声没有了，再看地上，已经落了一层死马蜂，个别没死的还在蠕动。

大家目瞪口呆，只见老太太神情自若，抚摩着鞭子说：“这可比山里的马蜂好打多了！”

老田清醒过来，把自己的鞭子往老太太跟前一扔：“鞭子你收起来吧，我……再也不在这儿丢人了。”接着，其他几个老头也垂头丧气地扔下了鞭子。

老太太没去拾鞭子，她松了一口气，道：“这下我孙子早上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人群中也有人附和道：“是啊，我儿子天天加夜班，早上又被你们的鞭子声吵醒，睡不好觉，都快神经衰弱了。”

老田他们听了，越发惭愧，他们每天起得早，鞭子甩得跟炸雷似的，确实有人给他们提过意见，但都被老田他们给顶了回去：“几个老人锻炼身体，谁管得着！”

老太太凑到老田身边，小声说：“老哥，趁今天我也壯胆说你们几句，咱老了，大家都尊重咱，咱也不能凡事只顾自己不是？也要为年轻人想一想，锻炼身体是好事，打扰别人休息就不对了。”

老田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老太太把鞭子拾起来，一一递到他们手中：“鞭子该甩还得甩，我啊，给你们想了个好地方！”

老田问道：“哪里？”

“我老家呀，离这里也不远，我那老头子，赶了一辈子车，不是我夸他，他甩鞭子的技术，那可是数一数二的。现在我也出来了，他自个儿在家，闲得看蚂蚁上树。要是有几个人跟他去抡鞭子，他还不高兴得蹦起来啊！我们那里地多人少，山清水秀，在山坡上尽管抡开膀子，再吼上几嗓子，可比在这里甩痛快多了。”老太太越说越兴奋，“我这就去给他打电话，叫他来接你们，你们一定要去啊！”

老田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