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感性:基于马克思感性观对莱文森媒介进化理论的理性批判

2023-05-18 15:58文艺霖
新闻研究导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保罗马克思

摘要:在瞬息万变的数字化和媒介化社会中,新旧媒介技术相交相融,成为重塑传播形态、社会面貌的重要力量。“媒介技术”逐渐成为传播学领域的焦点,媒介技术学派也成为与经验学派、批判学派鼎力的三大学派之一。那么,传播媒介究竟如何发展演变?国内外学者从未停止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作为第一位系统地提出媒介进化论的学者,保罗·莱文森被誉为“数字时代的麦克卢汉”,是第三代媒介环境学派学者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他的媒介进化理论极其强调人的理性的作用,举起“人性化趋势”的媒介演进大旗,却忽视了其中人的感性因素。究其渊源,他的理论生根发芽于近代西方哲学“异化理性”范畴的进化认识论,直至朝向现实世界的马克思哲学问世,才实现了对近代“异化理性”的真正超越。这一视角之下,人是抽象的、静止的,感性只是一种低等的、简单的认知,甚至说仅是一种“纯粹的自我认识活动”。文章将目光投向现实世界,以具体的主体——现实的人作为媒介进化理论的起点,运用将“感性”作为阐释现实世界的基本维度的马克思哲学,探析媒介进化理论中对于感性因素的忽视,进一步发展完善媒介进化理论,从而对未来媒介技术的发展起到一定的预测与指导作用。

关键词:保罗·莱文森;马克思;感性因素;媒介进化;媒介环境学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05-0029-03

一、绪论

随着技术的变革,媒介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技术正深刻改变公众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技术的每次升级都将为传播模式更迭赋能,带来巨大的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因此,媒介进化领域也日益受到学界和业界的重视。本文通过查询中国知网数据库,共获得236篇以“媒介进化”为主题的文章。从研究内容上看,大体以保罗·莱文森的媒介进化论为主,多为对该理论的溯源、梳理,批判性研究较少。保罗·莱文森极其强调人的理性的作用,举起“人性化趋势”的媒介演进大旗,虽在一定程度上纠正媒介技术决定论,但其哲学基础是略显肤浅的。事实上,早在2013年,清华大学的胡翌霖就指出,莱文森的观点立论于静态的人性需求,“莱文森的‘人颇有一点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味道——他超越于任何个人的意志,推动着历史的车轮,但又不是机械或盲目的,而是精神的和理性的”[1]。

二、回顾:保罗·莱文森媒介进化理论的感性缺失

保罗·莱文森认为,正如生物界的适者生存一样,媒介也在进行着“自然选择”,而这种选择是受人类的理性支配的。核心内容主要包括三个理论:“玩具-镜子-艺术”的单一媒介演进理论、“补偿性媒介”理论、“人性化趋势”理论。莱文森对于理性的极力推崇,也正是对感性的忽视。他的代表作《玩具、镜子和艺术:技术文化的变迁》一文指出,一种新的技术在被社会承认之前,起初常常被当作是新奇的小玩具。这一时期,对于新的技术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物质属性,潜在功能尚未被挖掘[2]。在他看来,感性只是一种“感受性”,是一种接受能力,并没有形成知识的能力[3]。人是机械、抽象、无根无魂的,看似人在掌控技术,实则只是技术的玩物,从这个意义上说,人与社会是割裂的,这与他所构想的媒介进化理论是相矛盾的。

“一切学术探究都必须有某种基础或预设”,人是社会的产物,理论的产生都有着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后人皆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来探索自然、人性和社会。保罗·莱文森媒介进化理论是对媒介环境学派先驱们的思想,尤其是对麦克卢汉的媒介思想的批判继承,在以康德的先验哲学为基点发展而来的进化认识论的滋养下形成的充满创造力的理论[4]。其中,麦克卢汉尝试去厘清从过去如何走到现在,而保罗·莱文森关注的焦点是未来应该如何发展。莱文森理论中所强调的对人的理性的关注,更多是受到进化认识论的影响,因此,笔者主要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的理论的缺憾之因,破解之法。

进化认识论,事实上是对康德的先验哲学提出的一个古老的认识论问题——“先天知识何以可能”的解答。康德的先验哲学中普遍有效性的知识有两个前提条件,即先天形式和后天的感觉经验,换言之,将感性当作知识形成的首要和必要环节。在他看来,一切知识都源于经验或者感性,认识的对象只能是现象,即“未被规定的”感性的东西。

在康德那里,感性是一种“感受性”,指一种接受能力,是指我们的感官以被对象刺激的方式获取表象的这种能力。这种接受能力是一种主动的、能动的接受能力。同时,康德还指出,感性是缺乏“思维规定能力”的,不能形成知识。简言之,感性的这种主动性和能动性,是依附于、从属于理性的。卡尔·波普尔和唐纳德·坎贝尔将达尔文的进化论与这一理念相结合提出进化认识论。在进化认识论的视域下,人的感性与理性、认识同社会实践的联系被隔断,认识被当作是与生俱来的、主观自生的,其视野下的人是理论的、抽象的。

究其原因,进化认识论的根基仍是奉理性为圭臬的西方理性主义的抽象主体性哲学。西方对于理性主义的追求,向上可追溯至柏拉图,他将理性视为可以控制激情和欲望的统摄因素,开启了将理性放在绝对主导地位的范式,而后西方著名哲学家笛卡尔、康德到黑格尔都沿用这一思想轨迹,最终形成了西方理性主义的抽象主体性哲学。理性被视为最本质的、高等的因素,感性则只是一种简单的、低等的认知。直至以现存世界的深刻的、本质的以感性根基为出发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问世,这一哲学切入理性原初的感性沉积层当中,将“感性”视为人的主体性的对象化活动,突破了心智系统的封闭性,终结了西方异化理性困境[5]。

三、超越:馬克思具体的、鲜活的感性哲学

在马克思的视野中,“感性”是阐释现实世界的基本维度,现实是“感性”的现实,实践是“感性”的实践[6]。马克思的“感性”是朝向现实世界的,基于具体主体——现实的人的感性的活动进行分析。在马克思主义的视域下,作为外在感知的“感性”是人类一切认识的起点,从这个意义上说,感性是一切人类文明的发源点,具体的、抽象的或是直接的思维都必须以它为基础。也就是说,感性是能够形成知识的[7]。人在认识某一事物时,事物对人的感官产生刺激,人将会形成感性知觉,确证这一事物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感性不是抽象的神秘物,而是一种社会建构[8]。

人作为一个完整的存在,生来有其感性的一面,无论情感、需求、意愿或是直觉、本能。感性无疑具有片面性、偶然性,但它同时也能对理性认识起到促进、桥梁、动力和调节等积极作用,在人的认识和实践中每时每刻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当然,马克思并非将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在他看来,感性与理性是辩证统一的[9]。他充分肯定理性的作用,认为理性是构成人的本质的明显表征,人的理性愈完善,离开动物性就愈远;没有理性的完善,就没有社会的进步。理性和感性因素是对立统一的,绝不能将两者割裂开来,从本质上说,两者只是人类认知与行为的不同侧面。正如阿伦特所说,感情的反义词不是理智,而是感动能力的缺乏或过于泛滥的感情。在很多情况下,人的行为不是泾渭分明地只受到理性因素或感性因素的驱使,而是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

四、媒介进化理论中被忽视的感性因素

1977年,保罗·莱文森发表《玩具、镜子和艺术:技术文化的变迁》一文,在文中,他使用“玩具”“镜子”“艺术”三个形象的词汇勾勒出媒介技术发展的三个阶段,并相对应勾画出媒介技术进化路径。莱文森认为,处于幼年阶段的新媒介,出现在社会上多是新奇小玩意儿的形象,只对极少数对此技术感兴趣的人产生影响,不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冲击和振动。实际上,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发,人们认知新媒介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随着实践不断深化的[10]。在玩具阶段,人们运用感觉器官,包括作为感觉器官延伸物的诸种实践手段,在与新媒介的不断互动中,形成直观的认识,在外在感知的基础之上,萌生出情感、需要,推动其与新媒介深入地接触[11]。

以无线电广播事业的形成为例,无线电广播最初只是一些业余爱好者热衷的“玩意儿”。他们组装所谓“接收机”——当时还未出现“收音机”一词,建立业余电台,欣赏自编自播的节目,而后来拉开无线电广播事业历史帷幕的里程碑式名人——弗兰克·康拉德,正是这些业余爱好者的一员。1920年,康拉德在西屋公司的支持下获得联邦政府发放的营业执照,成立了全球第一家正式的广播电台KDKA,进入了莱文森所说的“镜子”阶段。在这一过程中,感性的推动力量是显而易见、不可磨灭的。

1988年,保罗·莱文森首次提出了探析不同媒介间的进化规律的系统性看法,也就是补偿性媒介理论。具体来说,任何一种后生的媒介都是对先出现的、过去的某一媒介或是某一先天不足的功能进行补偿,人是媒介补偿这一过程中的具体的标准、尺度,在人的理性作用下的补偿,不是技术自发而为的,因而媒介的发展是越来越人性化的过程[12]。

所谓人性化趋势,即媒介的进化趋势符合人性化的衍生趋势。人性化,则是运用媒介技术的传播,越来越像人加工信息的方式,越来越看重人的意识。人性化趋势的核心在于社会中的人的能动性,莱文森将其表述为人的理性选择作用。他在《数字麦克卢汉》一书中指出,人的理性选择决定了只有符合人性需求的媒介才能成为激烈的媒介竞争中的最后赢家。人“不是在媒介中被发送出去,而是发号施令,创造媒介的内容。对别人已经创造出的内容,人们拥有空前的自主选择能力”。而被人类理性选择的标准,或者说是否符合人性化趋势的标准是人的前技术传播模式。前技术模式是在所有媒介技术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着的,依赖于人的感知能力而存在的传播模式[13]。常见的前技术有人对颜色、冷暖、声音等的感知能力。也就是说,是否符合人的前技术传播模式主要由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模式,换言之,与眼、耳、鼻、手、口相对应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所决定[11]。无论是康德的先验哲学,还是马克思哲学,通过感官被对象刺激的方式获取表象的能力,都属于感性的范畴[14]。

媒介的历史,说到底也是人类历史的一个切面,正是因为历史的创造者是鲜活的感性的人们,才会充斥着奇迹与意外。回到补偿性媒介理论,诚然,理性是更高级的认识,但若不能满足感性的体验,那补偿将毫无意义。脱离具体的人的感受去高談阔论理性,都是浪费时间的空谈。在笔者看来,没能在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媒介,并不会就此消亡。媒介技术之间的竞争结果,并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去选择最后的赢家。就以照相机为例,随着技术的发展,数码相机技术已十分成熟,其拥有便利、高像素、高感等多重优点。原来的胶片相机虽不再占据统治地位,但从未消亡,仍然有许多胶片爱好者存在并使用胶片相机,因为其能带来无可替代的仪式感、价值感、艺术感。

五、结语

本文从马克思主义感性观出发,挖掘保罗·莱文森媒介进化论中被忽视的感性因素,缝合了理性与感性的裂缝。为这一宏观进化进程填充微观细节,呼应了在社会科学领域出现的“情感转向”。在互联网时代,融合了多重感官的AR、VR等技术的涌现,情感性、关系性要素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传播系统之中。使得那些因为信道狭窄而被迫舍弃的感性要素,例如手势、语调、场景,得以重获新生。正如保罗·莱文森所说,“人类在早期的延伸中,可能失去了某些生物学传播成分,我们想要重新捕捉住这些昔日的传播成分”。如今,传统的追求绝对理性的思想开始松动,被忽视已久、掩埋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的感性因素开始受到重视。本文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为媒介进化过程中的感性研究提供思考,能为即将到来的偏重感性的智能时代提供更多的指引。

参考文献:

[1] 胡翌霖.技术的“自然选择”:莱文森媒介进化论批评[J].国际新闻界,2013(2):77-84.

[2] 保罗·莱文森.莱文森精粹[M].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56-57.

[3] 保罗·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98-99.

[4] 史林静.保罗·莱文森媒介观:技术进化视野下的“离经叛道”[J].传媒,2017(16):62-64.

[5] 杨颖兮,喻国明.传播中的非理性要素:一项理解未来传播的重要命题[J].探索与争鸣,2021(5):131-138,179.

[6] 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95-135.

[7] 李春敏.何以谓“感性”:一种马克思的视角: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例[J].教学与研究,2018(9):45-52.

[8] 周文文.超越近代“理性”的走向:马克思的“感性意识”[J].人文杂志,2002(5):7-11,26.

[9] 张秀华,刘佳佳,朱雅楠.回归现实世界:马克思哲学的情感之维[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49(2):17-23.

[10] 操瑞青.选择媒介:解读媒介进化中的人类需求与技术影响[J].新闻界,2014(9):2-8.

[11] 郑燕.人是媒介的尺度[D].济南:山东大学,2014.

[12] 王妍,李颖.媒介形态:“人的尺度”的表征和人类生存的“尺度”[J].文艺评论,2009(4):26-30.

[13] 陈功.保罗·莱文森的媒介演进线路图谱[J].当代传播,2012(2):27-29,38.

[14] 樊小玲.媒介的主体性偏向与超越性弥合:媒介变迁的另一种逻辑[J].东岳论丛,2021,42(12):58-65.

作者简介 文艺霖,研究方向:媒介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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