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紫岭

2023-05-30 11:33刘堃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23年3期
关键词:李梅所长

刘堃

本是同窗恋,奈何缘分浅。俊俏村妹,受辱而他嫁;多情教师,失恋隐红尘。一桩凶杀案,道破前情;几段风流债,解开迷局……

紫岭是鄂赣边界处的一座分水岭。紫岭北侧山下,有个两百余户的自然村落,便是紫岭村,隶属湖北雉城。该村远离喧嚣的城镇,背靠竹木葱茏的青山,前临清澈的桂花河。平常时日,村民们闻鸡即起,戴月而归,袅袅炊烟散入青山绿水,书写着山村特有的古朴宁静。

1993年11月13日清晨,霜华满地,薄雾朦胧,惯于早起的人们已纷纷荷锄下地。突然,村后奔出一个年轻人,一路嘶声大叫:“不得了,死人了……”

人们闻讯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围上前询问。

年轻人叫大根,呼呼喘着粗气道:“后面水库……有、有死人……”大伙儿相顾失色,一窝蜂往水库拥去,一探究竟……

一个小时后,一辆警车“呜呜”地厉叫着驶进了紫岭村。凤栖镇派出所黄所长带着5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跳下车,由村干部领着直奔竹林水库。

竹林水库就在紫岭山下,离村约有两华里,蓄水面积40多亩,由原来的一口水塘改造而成。黄所长拨开围观的群众来到水闸旁的停尸现场,所见惨不忍睹:一床泥污的被絮上,裹着两具无头尸体,尸身一丝不挂,手臂彼此交缠;从裸露的生理特征看出,两尸为一男一女,头颅均在颈脖处被利器砍断,创面血染污泥如酱;白生生的尸体已经开始肿胀变形……

被害人头颅不见,身份不明。黄所長让法医上前验尸,并指挥干警和群众对水库周围和残存水面进行搜索。他自己找来报案人大根和他父亲李老汉询问情况。李老汉尚心有余悸,哆哆嗦嗦地说:“我是养鱼专业户,竹林水库连续几年都是我承包的。昨天我与孩子合计,决定趁农闲起鱼卖。今早鸡叫头遍我俩就起身到水库放水。天亮后,水库只剩齐腰深的水,我儿大根眼尖,发现离闸口四五尺处的浅水里浮着一捆黑乎乎的东西。大根下水一看,是个用麻绳捆紧的长条被卷。我们爷俩很奇怪,便费力地把它拖到岸上,用鱼刀把麻绳割开一看,谁料竟是……”

这时,在水中搜索的刑侦队员小宁一声呼叫,提着一个蛇皮袋,哈着冷气,哗哗地蹚着水爬上岸。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口往里一看,不禁毛骨悚然——竟是两颗头发耷拉、龇牙咧嘴的头颅……

黄所长命法医迅速将头颅与尸体复位吻合。村支书上前一看,大惊失色:女尸是人称“三只手”的王菊香,男尸竟是村治保主任胡得贵!

黄所长闻言忙仔细察看,马脸、小分头、酒糟鼻、瘦长身材、40多岁年纪,正是胡得贵!

治保主任是一村的治安负责人,黄所长与胡得贵有过几次交往。在他的印象中,胡得贵是个能说会道、精明强干的人。这位有着20余年党龄的老主任,怎么以这种不光彩的形象暴露在这里?

紫岭“11·13”凶杀案沸沸扬扬地传开,轰动了全镇全县。有说情杀的,有说仇杀的,有说图财害命的……此时正是“二五”普法宣传月,且被害人之一是位老村干部,当地政府和上级政法机关非常重视,严令限期破案。

尸检报告当晚送到了黄所长手上:胡、王二人均为8厘米宽的斧头所杀。王菊香阴道内有遗精,经化验与胡得贵DNA相符,证明两人死前有过性行为;死亡时间离尸体被发现时间相隔约10小时,包尸所用的被絮有八成新,有大量血迹和斧砍痕迹……

侦查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结果令人失望。据案情分析:胡、王两人系行奸时被杀,裸尸被絮为床上用品,应取之案发现场,可断定为室内作案;然而对其两家进行细致搜索,未发现蛛丝马迹,核对被絮亦不是这两家的物品,排除了被害人两家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

胡得贵的妻子年前服毒自杀,膝下一女已嫁,孑然一身;王菊香的丈夫胡憨子6年前死于一家个体煤窑井下塌方,无儿无女,独守空房。胡得贵曾是红极一时的造反派,任职期间得罪过不少人,但近些年行为有所收敛,近期也没与人发生争执斗殴,应该不存在仇杀。他俩均家徒四壁,图财害命更不可能。据胡得贵嫁到邻村的女儿回忆,11月12日那天,胡得贵来她家里做客,心情非常好,傍晚还在她家里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回家的。

黄所长原是县刑侦队副队长,有着多年的破案经验。但“11·13”谋杀案的凶手是谁,却是一个难解的谜。据推理,两人同时被杀且被移尸水库,若是外人所为,不可能远走投尸,应是村内身强体壮之人。眼看限期将近,他只得带人再次驱车到紫岭村。

黄所长找到支书家时,支书正在院里劈柴。寒暄已毕,黄所长无意中看到支书手中的斧子,眼睛不由一亮。他顺手接过一看,这种斧子呈长条弧形,刃口只寸宽。他急切地询问道:“你们劈柴都用的这种斧子吗?”

支书点头道:“嗯,都用这种斧子。”

“那这么宽的斧子呢?”黄所长用手比画着8厘米的宽度。

支书沉思了一下,答道:“这么宽的斧子在农村一般只有木匠才有。”

“木匠?你们村里有几个木匠?”

“原来有两个。老木匠前年死了,现在只有搞木材加工的陈大林。”

“你能不能带我到陈大林家看看?”

“当然可以。怎么,他值得怀疑吗?”

黄所长没吱声。走在路上,支书介绍说:“陈大林挺老实聪明,他那一手木工活都是自学的。他家有四口人,妻子李梅、弟弟陈二林和一个七八岁的儿子。他弟弟大学毕业后在镇高中教书……”

说话之间,黄所长等人来到村前的一栋二层的新楼房前,却见院门紧锁。问邻居,说这一家子都在水库死人的前两天走了,这些天一直没回来。黄所长觉得事有蹊跷,决定破门查看。

同来的小宁用万能钥匙开了院锁,却发现大门的锁早已被撬坏。几个人忙进屋搜索。黄所长来到陈大林的卧室门口,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他心知有异,举手推门,房门应声而开。卧室内箱开橱翻,衣物狼藉。他和小宁跨进房,见陈大林的高低床没有被盖;垫絮、床头、墙上都有暗红的血迹;床下的几双鞋中,支书认出胡得贵常穿的翻毛牛皮鞋……作案现场找到了!

黄所长迅速提取了指纹、足印、血迹,布置了警戒,立即乘车返镇,下令传讯谋杀案嫌疑犯陈大林、陈二林和李梅。

李梅正在她街上姨父的珍珠刺绣厂帮工。当她被带进派出所时,黄所长不由心中暗赞:这妹子好俊!你看她皮肤细腻白皙,身段苗条性感,瓜子脸上扑闪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举止端庄娴静,衣着朴素大方,身上没一点儿粗俗之气,却盈溢着青春少妇独特的魅力……一看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秀外慧中的女子。黄所长礼貌地请她坐下,并亲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李梅是生平第一次进派出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黄所长开门见山地说:“李梅同志,你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什么事吗?”

李梅茫然地摇摇头。

“难道你没听说你们村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凶杀案?”

李梅吃惊地瞪大眼睛,说:“凶杀案?我村里?我根本没听说呀。什么时候的事?”

黄所长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说:“时间是五天前的晚上,即上个星期天。被害人一个是胡得贵,一个是王菊香……”

“什么,胡得贵……死了?”李梅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愣神之际,她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她吐了口粗气,继而略有醒悟地说,“你们是不是认为他的死与我有关?”

黄所长来回踱了几步,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的原则是,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胡得贵和王菊香是在你的家里被杀的。”

李梅呼地站了起来,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没杀他……”

“别激动。我们并没有说是你杀了他们。但请你如实反映情况,予以配合。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李梅用手掠了一下额前的散发,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说:“因为这些天我家里一直没人。星期天那日早饭后,我家大林就动身到江西他姑妈家打嫁妆去了,我街上姨父到我家去,说他办的刺绣厂等着交货缺人手,要我去帮几天忙……这几天厂里日夜赶货,我连街都没空上。”

黄所长沉吟良久,问道:“你能提供些其他情况吗?比如近段时间遇到反常的人和事?”

李梅默想片刻,不由想起了一件事,心里打了个寒噤,继而又否定地摇了摇头。

同一时间,另一间问讯室里,陈二林受到同样的盘问,他的回答基本与李梅相同。

经多方查证,李梅与陈二林所说属实:12日晚,两人均不在紫岭。李梅在厂里加班,陈二林在学校开会,均不具备作案时间。如果陈大林真去了江西,这条线索又将断了。现在只有找到陈大林问讯,才能作下一步打算。

黄所长问清了陈大林姑妈家的地址后,立即驱车前往江西的富山镇。

这几天,陈大林如坐针毡。他手里虽然干着活,却神不守舍,时不时侧耳听听动静,恰似受惊的兔子。当他发现大门口走来几个威武的警察时,手中的斧头“当啷”坠地。

审讯室里,黄所长先发制人,用逻辑推理和部分证据迫使陈大林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当追问他谋杀胡、王二人的目的动机时,他却愕然地说:“杀、杀胡得贵、王菊香?我没有呀!”

黄所长一愣,怒拍桌子道:“你刚才不是都招认了,你想翻供?”

陈大林仍矢口否认。

“那你杀的是谁?”

陈大林垂下头,哆哆嗦嗦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黄所长。黄所长接过一看,是一封情书。待他看了通信者的相互称呼具名时,大为震惊道:“你要杀的是他们?”

陈大林神态漠然地点点头,呆滞的目光直望着缀满花纹图案的天花板。李梅和陈二林也被再次问讯。过去的一幕幕在他们的脑海交错浮现,演绎成一个曲折而近乎荒唐的故事——

陈大林、陈二林小时候的境遇十分可怜。陈大林五岁丧母,十二岁丧父,兄弟俩凄风苦雨相依为命。为照顾年幼的弟弟,陈大林小学没读完就不得不回生产队拉起了犁耙,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陈二林虽然年幼,却很懂事。他在学校里不贪玩不淘气,用心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深得老师的器重和喜爱。

陈二林和李梅是初中同学。那时,李梅是班上的文娱委员,活泼大方,能歌善舞,是校宣传队的台柱子。她与陈二林同年,父亲是村里受人敬重的老支书。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母把她视若掌上明珠。

李梅小小年纪,心地善良。她十分同情没爹没娘的陈二林,总想帮助他。只要家中蒸了馍、煮了蛋,她总要带上几个塞给陈二林……陈二林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

读五年级时,李梅的家中突然起了变故,她的父亲因脑溢血去世。李梅母女俩哭得死去活来。从此,陈二林只要有空便帮李梅家砍柴、挑水、割草,尽心尽力地做些能做的体力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俩双双跨入镇高中时,李梅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小脸恰似剥了壳的鸡蛋滚过胭脂一般,陈二林也长成了一个颀长结实的英俊小伙。两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再也不好意思相伴嬉戏,但爱的萌芽已在彼此的心灵中悄悄滋长。

毕业前夕的一个星期天傍晚,陈二林把李梅的日常生活用品作一担挑了,从家中一同返校。天刚下过暴雨,满地泥泞。两人费力地走到河边,见河水暴涨,连接两岸的十几节木板桥在河水的冲击中摇晃。李梅急了,说:“这河怎么过呀?”

陈二林看了看汹涌的河水,说:“我先把東西挑过去试试,再来接你。”说着,便挑着行李踏上颤悠悠的桥。

李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见陈二林平安地过去又返回了,才松了一口气。陈二林要牵着她的手过去,李梅往后退缩着,说:“我怕……我看着打漩涡的水就晕。”

陈二林前后看了看,低声道:“我背你过去怎么样?”

李梅羞怯地瞥了他一眼,说:“你行吗?”

“没问题。”陈二林自信地蹲下身子,李梅便趴在他的背上,双手轻搂着陈二林的脖子。陈二林从未与李梅如此亲近,隔着薄薄的衣衫,陈二林感受到了李梅心房的跳动,闻到了少女特有的体香,不觉心醉神迷。

李梅在他耳畔轻声地说:“走吧?”

陈二林忙敛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往木桥走去。

过了桥,陈二林长吁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轻轻放下李梅。

李梅的身子滑下来了,可双手仍害怕似的环绕在陈二林的脖子上。陈二林转过身,四目相对,恍若电流撞击。陈二林心中倏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身躯颤抖,猛地一把搂紧了李梅。李梅闭上眼睛,脸贴在陈二林宽厚的胸前动情地轻语道:“我真愿这桥没个尽头,让你一辈子都这么背着我……”

陈二林捧着李梅的脸,久久地注视着说:“梅,请你答应我,一辈子不要离开我!”

李梅的泪水涌出来了,说:“林,我永远都是你的。”

陈二林深情地吻着那淌着泪水的面颊、吻着那红艳艳的唇……

这对恋人是理智的。他们没有沉迷于卿卿我我的爱海中,而是憧憬更美好的未来。毕业考试后,两人即投入紧张的高考复习,彼此帮助,彼此鼓励,相约在高校见面。

然而,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高考的结果出来:陈二林以全县第三名的好成绩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录取,李梅却因赶考晕车引起身体不适,以两分之差落榜。

当录取通知书送到紫岭时,全村人都感到荣耀:我们村出了个文曲星哩!陈二林的哥哥陈大林那高兴劲就甭提了,他比自己中了状元还得意!他大方地拿出自己走村串户做木匠积攒的一千多元钱,买酒买肉招待络绎不绝上门的贺客,陈家每天都像过节般热闹。幸运的陈二林却因李梅的意外落榜而显得郁郁寡欢。

临走的前一晚,陈二林与李梅相约来到河边的紫竹林。凉风拂面,蛙声如潮。两个即将分别的恋人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月光下斑驳的竹影,静听那桂花河哗哗的水声,相依相偎着沿着河畔草地款款漫步。

“林,日常用品都备齐了吗?”

“齐了。”

“省城是个繁华复杂的世界,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要紧,我会慢慢适应的。只是你在乡下,得多多保重身体。我跟我哥说了,你家的粗重体力活让他多帮点儿忙,你有啥为难事尽管跟他打招呼。”

“嗯。”李梅应着,心中一酸,泪水便涌了出来。

“梅,我真希望这次考上的是你而不是我。说实话,我舍不得离开你!跟你在一起,我生活才愉快,才充实,才富有色彩和意义……”

“快别说傻话了。我俩谁考上不都一样吗?”李梅破涕为笑,深情款款地道,“你放心去吧。不就是四年吗?就是十年八载,我也会一直等着你!”

“梅……”两颗痴情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让河水作证吧。”

“让明月作证吧。”

月亮害羞似的躲进云层里。河水洒下一路欢歌,带着真诚的嘱托奔向远方。

陈二林上学后,李梅在家服侍体弱多病的母亲。她心灵手巧,裁衣、刺绣一见就会,特别是编织毛衣,又快又漂亮,招惹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常围着她转。

李梅的家中除了这帮叽叽喳喳的女人,还多了两个常来常往的男客:陈大林、胡得贵。

陈大林是按弟弟的嘱托来帮忙的。其实陈二林不说,他也会来的。自弟弟走后,李梅几乎包揽了他的縫缝补补、拆拆洗洗等女工活,他对李梅由衷地感激,因此李梅家中的事他责无旁贷。他每次到李梅家,总是闷声不响地干着:挑水、劈柴、担粪、垒猪圈、修桌椅,无论啥事经了他的手都变得妥妥帖帖、像模像样。

那胡得贵可不同,他进门对李梅妈是一口一个伯母叫得蜜甜,还时常提些鱼肉之类的东西上门,说让李梅妈补补身子。李梅妈胆小怕事,却又知这种人得罪不起,只得敷敷衍衍地应付。李梅对夸夸其谈的胡得贵极为厌恶,见了他便没好脸色。亏得胡得贵脸皮厚,装着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嘴里与李梅妈搭着话,一双色迷迷的小眼总在李梅的身上打转。

胡得贵自老婆桂兰莫名其妙地喝毒药死后,寂寞难耐,曾立意续娶一个。但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说他逼死了老婆,加之他那拈花惹草的毛病改不了,别说黄花闺女,就连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也没哪个肯嫁他。年复一年过去,他渐渐死了心。李梅回乡后,他想不到当年的黄毛丫头竟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眼皮底下有这么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如何不叫他神魂颠倒、眼红心热?只是他献尽殷勤、曲意逢迎,李梅对他还是如寒冰一块。胡得贵心想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总不是个办法。钓鱼的打猎的要想擒个活物,得放块诱饵安个套子才行。

一天,胡得贵兴冲冲地来到李梅家,见她们母女俩都在家,便咧着嘴说:“梅妹子,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帮你找了份工作,不知你愿不愿意?”

“工作,么子工作?”李梅诧异道。

胡得贵在椅子上大咧咧地坐下,满脸得意地说:“当然是份轻松体面的工作啰!是这样的,你有才有貌,我觉得你在家闲着太可惜也太憋屈了,便跑了趟教委,硬要了个民办教师的指标,跟村里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准备安排你到小学教音乐。你看怎么样?”

“真的?”李梅在家中,时常有种失落感,听了这个消息自是喜出望外。这工作对有靠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一个毫无家庭背景的农村姑娘,也算是难得的机遇。

胡得贵正色道:“当然是真的。学校方面我已通知了,你如果没意见,明天就去上班!”

李梅妈感激不已,忙示意李梅道:“你还不快谢谢胡主任?”

胡得贵摆摆手,道:“隔壁邻舍的帮点儿忙应该的嘛,谢什么?”他深深看了李梅一眼,一语双关地说,“往后我求妹子的地方,妹子莫忘了我哟!”

“哪能呢。”李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久,李梅到学校上班了。

与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李梅身心特别愉快。她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学中,很快赢得了教师们的赞誉和学生们的敬爱。她清脆甜润的歌声飞出教室,飞扬在春天的田野。

李梅把自己的感受和思念用书信告诉远方的陈二林,陈二林则把山外世界的博大精彩融入绵绵情语寄给她。喜悦共享,忧烦分担,两颗年轻的心在向往和等待中更见热切真挚。

寒来暑往,转眼过了两个春秋。

第三个学年开始后,李梅一连几个月没收到陈二林的来信,自己的去信亦如泥牛入海。她天天盼望,天天失望,每次失望又复盼望。她不知道,有一双魔爪悄悄掐断了她维系感情的丝线,一双淫邪的眼睛正时刻窥探着她的行踪。那就是胡得贵。

远在省城大学校园的陈二林,也是一连几个月没接到李梅的一信一字,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暑假前夕,他终于盼来了家乡的信,展开一看,却是哥哥的。

弟:

你好!哥这次来信,是告数(诉)你一个消息:我就要结婚了!你猎(猜)你嫂子是谁?她就是你同学李梅。梅妹子两个月前失足落水,在家大病了一场,把学校的工作迟(辞)了。现在她好了。我们定在八月一日结婚,算来你正好放了假。你早点儿回家帮帮我吧。

大林

83.6.10

陈二林恰似五雷轰顶。信,从他手中滑落,他也浑然不觉,喃喃自语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寝室,一头扑在床上,泪水染湿了被单。他轻抚李梅嫣然含笑的照片,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几年的苦苦相恋,苦苦等待,等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我的身边不乏俊俏多情的女孩子,可我视若庸脂俗粉不屑一顾,痴情的心扉只为你敞开,可你却……你的良心你的誓言呢?陈二林恨不得长上翅膀立刻飞回去把李梅重新拉到身边来!他霍地站起来,定神一想,又只得颓然坐下,娶李梅的人是哥哥,是为自己吃够了苦受尽了累的亲哥哥啊!

情已断,恩未了。陈二林为了不伤害哥哥,忍受着失恋的煎熬,含着泪水给哥哥回了封短信——

哥:

得知你将结婚的喜讯,弟很高兴。遗憾的是这个暑期我要随队到鄂西搞社会调查,不能回家参加你的婚礼,请你原谅。李梅是个好姑娘,请你善待她。代我向她致歉并问好。真诚地祝福你们!

二林

83.6.2

陈二林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雉城师范执教。

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陈二林虽然还不能忘却李梅,忘却那段给他带来快乐带来痛苦的情梦,但过去的毕竟过去了,心境渐渐平静了许多。尽管如此,他还是怕回家,怕与她面对面时那份尴尬和难堪。可他又只有这个家,只有哥哥这唯一的亲人。陈大林已多次来信催他,且对他的长久不归颇有怨言。陈二林感到自己太自私太缺乏男子汉的胸怀了,便趁哥哥添了小宝宝的机会,提着礼品,踏上了家乡的黄土地。

几年没回来,紫岭村变得让人不敢认了:颤悠悠的木板桥被水泥大桥取代;羊肠小道变成了宽坦的公路;一个个养鱼塘、养鸡场,一幢幢新楼房……这一切都令陈二林惊奇新鲜。若不是村里人告诉他村前那栋挺气派的二层楼房就是哥哥的家时,陈二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大林见久别的弟弟回了家,乐得孩子似的合不拢嘴,嘘寒问暖,杀鸡买酒尽心款待。只是他新办的一个竹木加工厂事多,没空陪着陈二林,只得嘱咐李梅好好招待他。

李梅见了陈二林,既欣喜又愧疚,酸甜苦辣都有,说不清是啥滋味。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向陈二林倾诉,可陈二林一口一个“嫂子”,对她敬而远之,使得她几次话到嘴边又只得咽回去。陈二林几年不回家,只有她清楚是为什么。她知道,如果她不把自己毁约移情的原因告诉他,陈二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可她心中那难以启齿的隐痛能对他说吗?

两年前的一个雷雨之夜,她一个人在校值班。胡得贵那个魔鬼借口避雨骗进她的房间,用极卑鄙的手段强奸了她!视贞洁为生命的李梅痛不欲生,投河自尽偏遇陈大林救了她。看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关怀备至的陈大林,她不得不忍气吞声。为了摆脱胡得贵无耻的纠缠,气愤之下,她毅然嫁给了陈大林……

两年多来,这可怕可憎的一幕时时在折磨着她。即使在心爱的人身边,她也不忍让陈二林受伤的心灵再蒙受一次残酷的打击!

一连几天,陈二林在家不是关着房门看书,就是逗逗小侄子,或外出走走看看,有意无意地躲着李梅。李梅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尽心尽责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有一天,陳二林喝闷酒醉了,醒来时却发现李梅在自己床边暗暗抽泣。他恍惚间似回到了从前,禁不住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

李梅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哀哀恳求道:“二林,你别这么冷漠地对待我好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不知道,我只能作这样的选择。今生今世我们不能成夫妻,可还是一家人啊!难道我们就不能像兄妹一样地生活吗?”

陈二林不知是被她的泪水软化了,还是被她真诚的话语感动了,他点点头,紧紧地握了握她那有些冰凉的手,原谅了李梅,也超脱了自己。

陈二林从感情的低谷中走了出来。回到雉城后,他以自己的爱情纠葛为线索,写了一篇小说《玉梅》,塑造了一个美丽善良、柔弱单纯的少女玉梅,发表在省报副刊上,继而又在《江河文艺》发表了他的姊妹篇《灵哥》,把一个勤劳朴实、聪明能干的农村青年描写得深刻而逼真。他那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小说,顿时在雉城引起强烈反响,师范里的一批文学爱好者直把他当偶像崇拜。

陈二林执教的班里有个叫黄敏的新潮女孩,特别大胆泼辣。她把这位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陈老师当作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一天到晚拿些自己写的谁也看不懂的朦胧诗缠着他“请教”,并毫不忌讳地表白她的爱意。陈二林改不了山里人的秉性,常常被黄敏公开场合的亲昵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尽管黄敏热情如火,可陈二林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她毫不动心。黄敏在家养尊处优,在学校追她的男孩子排成队,哪受得了陈二林如此的傲慢清高,恼羞之下,搬动她当教委主任的老头子,一下子把陈二林这个“冷血动物”调到了乡镇的凤栖高中。陈二林为摆脱黄敏的纠缠,心安理得地回到了家乡的母校。

离家近了,陈二林每个星期的假日便往家跑,帮着哥嫂料理家中农活。闲暇时写写小说,日子过得挺惬意。

人常说:长兄当父。陈二林年纪大了,婚事没有着落,总是当哥的一块心病。陈大林早将弟弟的新房、家具、电气设备都办妥了,只是新娘子无影无踪。他每次催问陈二林,陈二林漫不经心地说“不急”,再问,便答“没合适的”。眼看都三十多岁了,还是王老五一个。陈大林对弟弟的心思捉摸不透:这呆子是不是读多了书,读出毛病了?

有一天,村里老陈头娶媳妇,陈大林受邀去喝喜酒。席间,陈大林叹着气提起陈二林的婚事。胡得贵也在座,阴阳怪气地说:“你替他着的哪门子急?其实呀,他心里早有一个林妹妹。”

“谁?我咋没听说?”

“能让你知道么?这个人嘛,是他的老同学,长得细皮嫩肉蛮漂亮。两人常在一块,说不定呢,早跟那女人上了床呢!嘿嘿,只可惜那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陈大林拍桌大怒道:“放狗屁!你再胡说,老子揍扁你!”

胡得贵还真怕他那钵大的拳头打上身来,忙赔笑道:“好好,算我喝多了酒,胡说行了吧?”

散席后,陈大林被几个伙伴拉到房中打扑克,夜深方回。走进院门,见弟弟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便到窗前一看,见李梅也在房内,正与陈二林挨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一本什么书。陈二林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梅咯咯笑着捶打他……陈大林皱了皱眉,倏然想起胡得贵的话,不由心想:那家伙莫非指的是李梅?

要说陈大林是个难得的好人,正像陈二林小说中那个“灵哥”一样。可他就是有个毛病,心眼小,疑心重。说实话,他是真心实意爱李梅的。当初,像李梅这般有文化又漂亮的姑娘肯嫁给他,他觉得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多少回梦中都笑醒。因此,在日常生活中,对她百般呵护照顾,生怕有丁点儿委屈她。越是珍爱的越怕失去,今天胡得贵的几句鬼话倒把他的疑心勾起来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纠缠着陈二林与李梅的身影。他知道,陈二林在读书时跟李梅挺要好,可那是同学间的正常往来,应该没关系;陈二林读了大学,找对象也要找个有工作有城市户口的,不可能娶李梅;从平日他俩的举动看,也挑不出越轨的行为……只有一点他现在感觉到了:陈二林在家的日子,她显得有说有笑,不在的时候便有些沉闷。特别让他感到苦恼难言的是他和李梅别别扭扭的房事。每次他有这个欲望时,李梅不是说困了,就说身子不爽;实在推托不过的时候,便别过脸催他快点儿完事;他俩睡觉也只能一人一头,说他挤在身边睡不着……他原以为这是女人特有的羞涩,可从别人的闲聊逗乐中,却得知根本不是那回事。莫非她生了外心?那野汉子是陈二林?陈二林不愿结婚难道是因为她?

陈大林想到这里,惊出一身冷汗。

陈大林有了心病,性情逐渐变得喜怒无常,动辄在家打鸡骂狗摔盆子砸碗。李梅以为他经营的木材加工厂遇上了麻烦,对他比平日更体贴,处处忍让。陈大林不仅不感动,反认为她是心虚的表现。以往陈二林回家,他总是十分高兴,少不了要炒菜,与弟弟对饮几杯,如今看到他便没有好脸色,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时常借酒撒疯……

陈二林、李梅明显感觉到陈大林待他们疏远刻薄了,只是不解其中缘故。

一天,陈大林把一张汇款单甩给李梅,说:“你去邮局把这两千元钱取回来。”

李梅二话没说,吃过早饭便往镇上去了。傍晚时分,她回来一进门,陈大林冲着她恶声恶气地追问道:“取点儿钱花了一整天,你疯到哪里去了?嗯?”

“去晚了,邮局没那么多现金,我找二林托熟人才取齐……”

“邮局会没现金?你哄鬼去吧!哼哼,恐怕你们没找熟人而是找电影院什么地方去了吧?”

李梅想不到陈大林竟这样污蔑她,脸都气白了,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去看了电影又怎么样?”

陈大林被醋意烧昏了头,抬手“啪”地打了李梅一耳光。李梅捂着脸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哇”地哭出声来,扑进房里……

昔日欢乐温馨的家庭,如今硝烟四起,危机四伏。

秋收大忙,陈二林的学校放了假,照例回家帮忙。

紫岭田少地多,红薯曾是山里人的主食,挖薯是一年中最受累的活计。陈大林有弟弟、妻子两个好帮手,进度蛮快,心中的猜忌被緊张的劳动冲淡了许多。

傍晚时分,陈大林送薯进储藏洞,走进田地时迎面碰见担薯而来的胡得贵。胡得贵神秘兮兮地朝他挤弄着眼睛,说:“老弟,走慢点儿,别撞散了一场好戏哟。”

陈大林见他话里有话,不由生疑。他忙紧走几步,远远望见陈二林与李梅正面对面站在一起亲嘴哩!陈大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操起扁担气咻咻地赶上前去。陈二林突见哥哥举着扁担朝他扑来,不知发生了啥事,愣住了。李梅瞥见陈大林如疯狗般要打陈二林,一步跨上去,转身护住他道:“你要干什么?”

陈大林一扁担正要揍下去,见李梅横挡在面前,只得硬生生地收住。他颤抖着手指骂道:“你……你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青天白日搂在一起亲嘴,还好意思问?”

李梅又羞又气,也火了,说:“你胡说八道!”

“老子亲眼看见的,你赖得掉?”

李梅一把将陈二林扯上前,指着他的眼,说:“你没长眼珠子吗?他眼里被风吹进了沙土,我帮他吹出来,犯了法?你,你竟血口喷人?”

陈大林上前一看,果见陈二林的眼睛红红的,尚有泪迹,顿时哑口。他悻悻地把扁担往地里狠狠一插,疑心并未消除:谁知道那眼是不是他刚才自己故意揉红的?

陈大林用扁担要打陈二林的事经胡得贵那歪嘴添油加醋一传,村里人自然议论纷纷。有不信的,有半信半疑的,也有说伤风败俗的,向灯向火者都有。

胡得贵无端掀起了这场风波,苦了陈大林一家,他心中可别提有多高兴了。自那次学校暴风雨夜,他的兽欲得逞后,他以为李梅已是掌中之物,却没料到李梅一气之下竟闪电般嫁给了陈大林。眼看吃到嘴的天鹅肉飞了,他真是妒恨交加,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陈大林娶了李梅后处处春风得意,更激起了他的报复欲:总有一天,老子要搞得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胡得贵摸准了陈大林的人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要略施小计一激,保证陈大林心甘情愿给他当枪使。他心里早谋定了“一石三鸟”的毒计:搞垮陈大林,泄了己愤;搞死陈二林,去了情敌;搞臭李梅,从中渔色。他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出击的机会。

陈大林一家矛盾的迅速激化,让胡得贵感到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那日,他趁陈大林单独上地送粪的时候,装作借火吸烟凑上前去,说:“我说大林兄弟,谁得罪你了,整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陈大林没理睬他。

胡得贵递给陈大林一支烟,把他拉到地边坐下,说:“莫不是还在生二林的气?唉,现在的年轻人浪得很,偷偷亲嘴解解馋不当回事,你别太死心眼。这事睁只眼闭只眼不就得了?”

陈大林的鼻子“哼”了声,手关节捏得嘎巴响。

胡得贵察言观色,知道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不免火上浇油道:“要说你对二林真是做到了仁至义尽,打从穿开裆裤时,你把他拉扯大,一直供养他读到大学毕业,没你哪有他的今天?他倒好,不说好好报答你,还在背后捣你的鬼……”

陈大林脸上肌肉一抖,阴沉沉地问:“他捣了我啥鬼?”

胡得贵四处瞄了瞄,悄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你若有空,不妨到我家去,我告诉你个秘密。”

入夜,陈大林如约来到胡家。胡得贵的桌上摆了几碟菜和一壶酒,正候着陈大林。见他来了,忙硬拉上桌,殷勤劝酒。

酒酣耳热,胡得贵说道:“兄弟,我当了20多年村干部,好事坏事都做过一些,但那都是形势所迫,非出我的本心。村里几次选举我都落榜了,为什么还在当?因为镇领导觉得我这人讲义气,能办事,信任我。今天这事牵涉到你家隐私,我本不该说。但我作为一个治保主任,你家的问题也应该主动帮助解决,你说是不是?”

陈大林点了点头。

“解决矛盾先得找到矛盾的根源。坦白地说,你家的症结不在缺吃少穿、争财霸产,而在你家二林跟李梅那不明不白的關系。二林至今为啥不愿结婚?因为他心中一直恋着你妻子李梅……”

陈大林的心病被他一语道破,情绪更为恶劣,狠狠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没有证据敢说这话?老弟,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他俩从小学到高中是同班同学,早勾搭上啦!我先拿点儿东西你看看。”

胡得贵起身从箱中拿出以前偷偷扣下的陈二林的一沓信,扬了扬,说:“你看看,这都是你那个有出息的弟弟写给李梅的信。那里面全是情呀爱呀,花花词儿看了都让人肉麻!”他从中抽出一封预先改了日期的信递给陈大林:“如果你跟李梅没结婚,这事也说得过去。可他明知李梅已嫁给了你,他照样给她写情书,你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陈大林一把夺过信,一看,果然是陈二林的笔迹。

亲爱的梅: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心中十分不安。多少个白天,我独坐在校园的亭台边盼鸿雁捎来你的音信;多少个夜晚我在月下徘徊,倾诉对你不尽的思念。你该记得我们同窗共读的身影,林中采花的足迹;不会忘了河畔甜蜜的拥抱、竹林中离别的誓言……

陈大林虽然读书不多,可信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哪有耐心读完,怒极气极,举手就要撕信,胡得贵眼快,忙一把按住,说:“这是凭证,撕不得。”

他见陈大林已是中计,继而更恶毒地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那李梅嫁给你时还是处女吗?”

“嗯——?”

“这你都不晓得?是黄花闺女新婚头夜要见红的,你见了吗?”胡得贵嘿嘿地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李梅早就是个‘破鞋了!”

陈大林怒不可遏地劈胸揪住他,说:“你胡说!”

“胡说?”胡得贵强奸了李梅,深知李梅绝不敢将实情告诉陈大林,因此正好嫁祸给陈二林。他赌咒发誓道:“我亲眼看见的,你结婚前的头年暑假,有天夜里我牵牛到河边喝水,听到竹林里有响动,摸过去一看,唉,活该我倒霉!正看见那两个家伙脱得光溜溜的在干那见不得人的事。陈二林那小子还问李梅的肚脐下面咋生了个黑痣呢……”

“砰”的一声,陈大林一拳砸在桌上,杯盘碗碟震得落地,摔了个稀里哗啦,说:“别说了!这个畜生,老子非杀了他不可!”

胡得贵见陈大林疯了般往外闯,生怕就这样闹出人命案来,忙死死地拽住,说:“兄弟兄弟,千万莫乱来。常言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要是耐得住性子,老哥倒有个主意,兴许管用。”

胡得贵的臭嘴附在陈大林耳边,说:“过段时间,等二林回来了,他们两个人肯定有好戏看。你就找个借口说要出趟远门,然后再偷偷地晚上回来,咱们要抓奸在床,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陈大林闷声点了点头。

立冬过后,凛冽的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天气一天比一天转凉。雁过了,草黄了,水显得清浅,山变得清瘦。山里人进入冬闲季节。

那天晚饭时分,陈大林对李梅说:“江西姑妈多次捎信来催我去为表妹做嫁妆,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李梅点了点头。

陈大林转而对陈二林说:“我恐怕要过十来天才能转回,你有空的话,多在家帮你嫂子一把,做个伴。”

陈二林不疑有他,爽快地应承道:“你放心,我晓得的。”

第二天早饭后,陈大林背着木匠工具,沿路和村里人打着招呼走了。

陈大林依照与胡得贵事先商量好的计谋,明天晚上他再偷偷地回来,与胡得贵一起抓奸。所以,陈大林出门后并没到姑妈家去,而是躲在近处的一个朋友家里。

候至深夜,陈大林想到陈二林和李梅的奸情,心里越想越不痛快,就提前回了家。他踏进了自家的门,就见自己家中的门都没锁,心知有异,忙急步移身到卧室的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女人的呻吟……陈大林顿时血冲脑门,转身操起院子里的斧头,冲了进去。此时此刻,兄弟之义、夫妻之情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陈大林完全丧失了理智,紧握利斧,几步窜到床前,照准床上挤在一起的两颗头奋力砍下,一斧、二斧……喷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衣服、他的眼睛……

根据陈大林提供的证词,黄所长吩咐警队对案发现场的物品再次进行了指纹比对,以及从胡得贵生前的衣裤的口袋里搜出的安眠药瓶和陈大林家水缸里的水含有安眠药成分,推测出了整個案件发生的经过。陈大林应该是将正在床上快活的胡得贵和王菊香当成陈二林和李梅而误杀。

王菊香是紫岭八组王大发的女儿。她本性并不坏,只可惜投胎在富农家庭。在“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里,她父亲隔三岔五被揪到台上挨批斗,她也被剥夺了正常生活的权利。胡得贵当时是造反派头头,刚刚当上村里的民兵连长,在村里说一不二,气焰极盛。他见王菊香有几分姿色,便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占有了她。王菊香满足了胡得贵的淫欲,满以为会改变自己受欺凌的命运,但没想到胡得贵怕受她家庭成分连累,竟逼她嫁给比她大近二十岁的胡憨子。胡憨子是胡得贵的亲叔叔,傻乎乎的,连句话都说不清,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王菊香绝望了,对毁了她的胡得贵恨之入骨,偷偷地在街上买了“毒鼠强”,悄悄地放进胡得贵的茶盅里。谁料到阴差阳错,胡得贵的老婆桂兰在地里干活回来渴得要命,顺手抓起茶盅就喝,代替胡得贵送了命。胡得贵在家霸道,常打得老婆寻死觅活的。刚好那天,胡得贵与桂兰吵过架,以为她是自杀,王菊香才侥幸逃脱了法网。胡得贵的老婆死后,避开了胡憨子的眼,他又钻进了王菊香的被窝。胡憨子死于煤窑后,王菊香万念俱灰,从劳教回来的娘家侄儿身上学了一手偷窃的本领混日子,惹得村里人防耗子似的防着她,人称“三只手”。

陈大林家几年间骤增的财富,早惹得王菊香眼红心热,只是苦于没机会下手。那天,她留意到陈大林一家都相继走空了,便呆到夜深人静时,登堂入室。又想着陈大林家反正没人,他们的床睡着也舒服,不如趁此机会享受一下,干脆睡到天亮时再走。恰逢胡得贵喝醉了酒,也是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悄地进了陈大林的家。他想着等陈二林和李梅睡着了,他就偷偷地往陈大林家的水缸里撒安眠药,明日两人喝了水,自然睡死过去,到那时再把两个人放到一个被窝里,他再和陈大林一起来抓奸。胡得贵往水缸里投了安眠药,发现陈大林卧室的门虚掩着,以为是李梅在房间就摇摇晃晃地往里面闯。

床上的王菊香没料到进来的是冤家胡得贵。听他语音颤颤地喊她梅妹子,又是摸又是啃,知他错认了人,苦于无力,作声无用,只好将错就错,任他轻薄胡为。

胡得贵和王菊香只顾着颠鸾倒凤地图快活,却不知死神在悄悄地逼近。

胡得贵没有想到自己作茧自缚,死在了陈大林的斧下;陈大林更没有想到,他杀死的是自己真正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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