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见证十年

张才芳

正值盛夏，事儿扎堆，我在安康市和家乡镇坪县之间不断往返。清早，我从县城出发，到市文联开会；中午赶回镇坪，参加3点的县政协常委会议；会后返回安康，和省城过来纳凉的文艺老师们交流。

夜里返程，月色如洗，一路上，我思绪纷飞。在一天里，我两趟往返于市县，其间一日三餐和午休，一样都没有耽搁，这在过去，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我不禁感叹着交通巨变，不仅仅缩短了时空距离，缩短了贫富差距，还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十年，家乡经历大发展、大改变，从家乡到安康这条路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见证。我不禁重拾起那些在“平镇路”和“岚镇路”上奔波的辛酸往事，重温起那些年的岁月。

一

1994年，我16岁，第一次离开家到安康市上中专。那时，回家乡镇坪要坐车12个小时，我和同乡们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县区的同学周末月末回家，而我们一直要熬到学期末才能回家。

我很恋家。在学校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室友的母亲来接她，我触景生情，禁不住哭出了声。同学们听说我想家，都围过来劝我也回去过节，我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我家住在平镇公路边，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提前预订车票的可能，等班车到达镇上时，早满员了。因此，我得提前一天，坐3个小时的车到县城姑姑家住着，再乘坐第二天凌晨两点半的班车。

到安康最近的路线是走平镇路，经北边邻县平利县，再走平安路。途中，要翻越东沟垭、滚子坡、女娲山三座大山。一路上，汽车和公路一起旋转着；半坡上，要给汽车加水；半路上，要吃饭休息；冬天道路结冰，要上防滑链；遇上前面出现事故或者塌方，只能耐心等待疏通，赶上运气不好还要在车上过一夜。

两个人的座位三个人坐，过道边的座位没有护手。因为早起、晕车和路途漫长，乘客都会睡觉。靠窗边的座位最好，可以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睡。如果坐在中间，就双手紧紧抓住前面座椅后背上横着的铁杆，额头抵着双手，任凭脑袋像鸡啄米一样随汽车颠簸的频率连连撞击手背。过道边的座位最差，睡梦中的乘客，在上下坡时身子前俯后仰，通过直路时，脑袋像茎秆枯萎了的向日葵，无力地偏向左又倒向右，遇到转弯和急刹车，会整个人扑倒在过道。但，比起没有买到车票，挤挤地坐在油箱盖上、过道里，已经优越和体面多了。

到站一下车，乘客们顾不上看护行李，顾不上晕车的头昏目眩，也顾不上胆汁似乎都被呕吐出来后胃部的疼痛，首先拍打起头上、身上的尘土，打理起脸上、鼻子里的灰尘。因为是土路，尤其夏天遇上干旱，只要车一停，追在车尾长龙一样的灰尘，会立即扑上来，吞没车身，把乘客们变成一个个“灰人”。

毕业后，我做了一名小学教师，教书13年。坐班车出门的深刻印记，令我极少出县。

二

2004年，耗时五年后，平镇公路完成了第一次大改造，在东沟垭建了隧道，优化线路，绕过了滚子坡、女娲山，到达安康只需6个小时，结束了镇坪人出门“两头黑”的历史。

平镇路改造的那些年，我们出门改走岚镇路，经北边邻县岚皋县，再上平岚路到安康。路程更远了，而且途中要坐40分钟的船。

永远忘不了2002年的夏天。我和两位老师到西安参加培训，回家时赶上了洪灾天气。滂沱大雨里，我们庆幸赶上了最后一趟渡船，最后一趟班车，可是走到岚皋县的花里镇，路上塌方了。下午3点多，司机把我们送到山腰的小镇，刚登记完住所，又得知镇坪境内雨大，公司担心经过一夜，塌方更大，就会几天内不能通车，于是派车赶来，在塌方那边接应，需要我们翻山绕过去。

我们在小镇上買了解放鞋，换下凉鞋，顺着山路向山顶爬，再沿着山腰的灌溉水渠往前走，水渠的土埂只有一尺来宽，一边临着万丈悬崖。顾不上雨水湿透衣服、树枝划破额头和脚被石块割伤，大家只想快点穿过似乎没有尽头，被树木和杂草裹着的土埂。“啊！”一声惊叫，我本能地伸手一拉，拽住了前面的陈老师，22岁的她差一点儿滑下悬崖。天色已晚，虽惊魂未定，但还得往前走，一路上，她哭着念叨：“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了！”

顺着梯田间的沟渠下山，坐在车上，已经8个小时过去，大家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却没有一个人敢睡觉，和司机一起圆睁着双眼，一起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块落石，蹚过了多少条冲刷出来的水沟，终于来到了镇坪界。

大家松了一口气，开始想着家里可口的饭菜和松软的床铺。不料，距离县城两公里时，再次遭遇塌方，而且在车后方一百米处，山上昔日的一条水沟变成了河，越过涵洞，直冲到路面上，我们被困在了中间。

大家不安又焦急地埋怨着天气。有人拨通了县政府办的电话。半个小时过去，凌晨两点，两辆铲车开来，在灯光照亮雨夜的那一刻，我们激动地唱起了“共产党好！共产党好！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三

改造后的平镇路到安康的用时缩短了一半，可依然出门难、进门不易。记得一个外县朋友自驾来镇坪，把我们的路叫作西伯侯（姬昌）——鸡肠。

2012年，我调到宣传部工作，当上了县政协委员。这一年，党的十八大明确指出，要确保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我的家乡作为国家级贫困县，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

脱贫攻坚的号角吹响，我丢下读高三的儿子，到一线当起了驻村工作队长。政协委员里有许多企业家，他们成了我发展村上产业的最好资源。可是，交通不便成了最大的障碍，我不断收到退信。但我没有放弃，一次次地宣传推介，一次次邀请他们来考察。功夫不负有心人，种植园、养殖场纷纷落户村里，所驻水晶坪村两次被评为全县“产业建设红旗村”，一次被评为“增收致富红旗村”。

一个人被需要是最快乐的，也是最充实的，然而，也有后怕的时候，这后怕是因为家乡的路。

有一年秋天，在一次参观考察活动中，我得知市政协委员、市普瑞达电梯公司董事长张元卿一直在做助学活动，每年帮扶一个县的20名贫困大学生，资助40万元的生活费。我当即与他们联系，热心的董事长安排我参加公司的全体员工大会。

我制作了PPT，和同事周哥连夜赶往安康。巴山的秋天多雨，出发大约1小时后，平镇路上山体垮塌了，石头堆积在路面上，有100余米长。塌方两头的车辆都亮着灯，不断有人从乱石堆上穿过。镇干部小覃也走了过来，他要赶回镇上，商量着我们走过去，互换车辆。我按照他们教的方法迅速跑去，路上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石头，我又是近视眼，只能比走快一点。突然，一回头，只我一个人，周哥没有跟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剩下的路至今都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每每想起，依旧后背发凉。

后来，公司的助学活动安排在了镇坪，董事长还现场带头为村里捐赠，全体员工共捐赠善款5万余元，衣物和日常用品100余件。

携手走过艰难困苦，并肩奋斗日月换新天。十年间，家乡镇坪县翻开了新篇章。

2015年，平镇公路完成第二次大改造，到安康时程4个半小时。同年，平利县到安康的高速路建成通车，使镇坪县到安康只要3个半小时。2018年，镇坪县在安康市率先脱贫摘帽。

美好在不断扩散，幸福在不断延伸。2020年8月，镇坪到平利的高速公路建成通车，镇坪到安康全程一个半小时！那一座座高架桥，像巨大的梳子，立在南江河上，连接两岸；那一个个明亮的隧道，像时光机，穿透山体，通往未来；那出入口的立交，像一把巨大的琵琶，南江河两岸层层的梯田，是它奏响的音浪，迎送着人们，歌颂着党恩，歌唱着幸福。这就是脱贫攻坚！这就是全面小康！

2020年9月，安康富强机场正式通航。镇坪不但走进了以安康市为中心的“1.5小时经济圈”，还以主人公身份一步跨入了“长江经济带”。

交通闭塞，边远落后”是家乡镇坪半个世纪以来的代名词，一切优势都只能“孤芳自赏”。如今，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人、物、资金、信息流向镇坪。路，不再山高水长，在外奋斗的镇坪人，纷纷返乡创业和务工；客商不再望而止步，纷纷前来投资兴办实业。家乡镇坪的大地充满了勃勃生机，正以坚定的步伐走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

面对这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相信许多人和今天的我一样，感慨这经济大发展的十年！感慨这文明进步的十年！感慨这新时代，我们的好时代！

（镇坪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