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的话

2023-05-30 10:48郜元宝
当代作家评论 2023年1期
关键词:当代作家乡土建构

郜元宝

主持人的话

从2023年第1期开始,《当代作家评论》开辟专栏,组织作家、学者和批评家们一起探讨“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建构”的问题。

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小说有数千年传统支撑,但其真正长足的发展还是五四前后至今这百余年。跟古代文学始终排斥、轻视小说迥然不同,最近这百余年来,小说一跃而居于新文学主流文体的地位,重要性远在诗歌、散文和戏剧之上。王国维所谓“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对现代中国而言,其惟小说乎?在未来相当长的时期,小说是否仍将继续一家独霸?“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心雕龙·时序》),小说的明天只能取决于整体文化气运,但至少这百余年(尤其当代)小说发展的丰富经验,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材料与资源,可以好好总结一番了。

《当代作家评论》有意识地组织、倡导、尝试这项工作,可说是体现了一种责无旁贷、舍我其谁的精神。自1984年创刊以来,《当代作家评论》发表了众多当代学者、批评家研究和评论当代作家作品的文章,而被研究、被评论的对象,绝大多数无疑正是小说家们的小说。

话虽如此,若要全面探讨“中国当代小说理论建构”,困难也不言而喻。以往《当代作家评论》刊发的带有理论色彩的小说研究文章,直接針对当下创作的毕竟居多。近几十年,国内冠以“小说理论”的撰著多半也以近现代最具经典意味的小说作品或小说史变迁为依托,偶有取材于当代小说的,要么限于论者本人熟悉的若干代表性作家,要么聚焦于某一小说流派与思潮,从全局和根本处提问并上升到整体理论建构的,尚不多见。此类研究可资利用的材料和资源相当丰富,但要从中提炼真正有效的问题,并由此展开建设性理论建构,既令人跃跃欲试,又任重而道远。

在此意义上,首期推出的3篇文章,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开局。

过去一提到“小说理论”,除了古代小说评点和现代重要作家的创作谈,多半就是舶来的域外“小说学”,以及由此衍生的本土理论解说,比如关于人物、典型、场景、细节、结构、叙事模式、视点、语态、时间、空间诸如此类的探索。这些理论问题固然重要,跟中国当代小说创作与批评实践也有较好的磨合,但毕竟囿于静态和局部的理论模型,不太容易呈现当代小说整体性的流动与发展。“小说理论”应该继续研讨上述问题,但不能总是围绕这些问题兜圈子。本期3位作者不约而同以截断众流的气魄,摆脱了上述具体小说理论的羁绊,大胆地从根本处发问。

丁帆先生的论题是百年来中国乡土小说,但他暂时搁置了自己熟悉的历史脉络的梳理,聚焦于当下乡土小说所面临的现代工业文明、后工业文明、前现代封建文化残留这三者叠加并置的根本挑战。他的提问高屋建瓴、大刀阔斧,他给出的答案也干净利落、直言不讳:面对上述根本挑战,应该鼓励乡土小说作者们因地制宜、各显神通。但他也提出了无法回避的根本问题:乡土小说写作究竟能否正面应对上述根本挑战?乡土小说能否继续像开山者鲁迅那样,坚持从整体和根本问题入手,显示清醒而强大的精神立场与思想力量?“无论是‘离乡还是‘归乡题材的作品,作家书写时的价值观一定要清晰,哪怕在你的笔下把观点隐藏得很深,也是对新乡土题材作品的历史审美的贡献”,“关键就在于思想如何安放在审美书写的语境中”。在这个问题上,来不得半点含糊,即不能以任何其他问题掩盖和回避一个小说家对社会历史的根本认识与根本态度,否则一切皆无从谈起。

如果说丁帆先生的关键词是创作主体的“思想”(与之相关的自然还有“情感”深度与“知识”广度),孟繁华先生这篇文章的关键词就是“情感”。他重申了自己对当代小说“情义危机”的忧患,将“文学是人学”的命题(至少在小说领域)推进到“文学是诉诸于人的情感……是人类主情的活动方式”。他由此要求小说家们冲决客观现实和主观认知所编织的罗网,更加深切地了解当代中国人情感深处的吁求,自己也要拿出真挚而饱满的情感。只有深切地袒露人我两造的真情实感,小说才能以其不可取代的方式折射社会历史的脉动,否则“不诚无物”,任何技术和技巧上的努力都是南辕北辙。

不同于丁帆、孟繁华专注于当下,从内部发问,李洱先生借助他对李辰冬《红楼梦研究》这一红学史个案,展开极具李洱风格的介绍与剖析,转而从中外文学交流、世界文学建构的大背景下,提出小说创作与经典生成的问题:“任何一部作品,当他一旦成为经典,按照布罗姆的说法,它不仅取消了知识和意见的界限,而且成了永久的传承工具,也就是说,关于它的经典性,已成定论,不容怀疑。但对于任何一部书,对于它走向经典的道路,我们却是需要加以分析的。”“在世界各国文化交流、信息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事实上任何一部作品已经不可能仅仅在自己的文化系统内产生,因为自己的那个文化系统事实上已经不属于你自己。”李洱认为关键乃是如何克服赛义德所谓“差异的经验”,弥合不同文化乃至同一文化内部的分裂。李洱说他的济源同乡李辰冬的考据“就像一部侦探小说”,而李洱这篇演说稿涉及中外古今60多个人物及其彼此连带的关系,何尝不也像一部峰回路转、妙趣横生的小说,不也是旨在弥合小说创作与全球化知识生产之间似乎难以逾越的鸿沟呢?

在后一点上,3位作者英雄所见略同,即都将中国当代作家的创作谈跟他们的作品紧密结合在一起,并拓展视野,努力跟域外学者、思想家和作家的相关思考无缝对接。不过比较起来,当代中国作家各种形式的“创作谈”乃是3位作者更加重视的“富矿”。

我们已经熟知鲁迅所谓“选材要严,开掘要深”“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茅盾要求短篇小说作者抓住“鹊起鹘落”的瞬间,萧红呼吁要容忍“各式各样的小说”,沈从文、汪曾祺说“要贴着人物写”……当代小说家是否也有可以上升到同样理论层面的经验之谈呢?从本期3位作者不谋而合的巴赫金所谓“引言的集合”式论述中,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2022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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