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老师护学16年:车辚辚,马萧萧,一杆令旗立人潮

2023-06-06 00:45真妍涂筠
知音·下半月 2023年1期
关键词:手套马路妻子

真妍 涂筠

身穿红马甲,嘴里不停地吹哨,戴着洁白手套的双手时而示意司机停车,时而指引学生过马路……近日,湖南省醴陵市退休教师汤其雪义务护学的视频登上热搜,引得数千万网友点赞留言。

寒来暑往,汤其雪坚守在106国道岔路口,指挥着学生和车辆通行,用16年的无怨无悔换来了学生们的安全,也成为妻子和孩子们的骄傲。2022年11月,汤其雪荣登第四季度“中国好人”榜候选人。

义无反顾去护学:甘当孩子们的“守护神”

“嘘、嘘——”2006年8月末的一天,汤其雪戴着一双洁白的手套,左手高举,右手掌心向外,有节奏地吹着哨子,随后笑眯眯地问妻子邓子云:“老婆,你看我像交警不?”邓子云没好气地投来一个白眼,怼他:“你看看全国哪有人护什么学,就你找事做!”汤其雪“嘿嘿”笑了……

汤其雪决定护学,源于8月初那天看到的一幕。当时,他经过王仙小学附近106国道的十字路口,见不少人都围在那里,还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号:“儿啊,我的儿啊……”汤其雪的心不由得一紧。听路人说有两名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撞上了西侧的电线杆,已经离世了,他赶忙走近一看,一辆摔得面目全非的摩托车旁边躺着两个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的男青年。当看到他们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时,汤其雪差点瘫坐在地。他们是面熟的学生家长,那两个小年轻都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

回到家,汤其雪悲痛不已,想着事发路口附近有幼儿园、小学和中学,每天上下学时有3000名左右的学生,加上接送的家长和行人,高峰期可达六七千人,天天都交通拥堵,他忍不住和妻子抱怨:“这附近有三个路口,加装红绿灯可能会更堵;可没红绿灯,车辆和行人又常抢着过马路,这不又发生交通事故了!”邓子云理解丈夫的心情,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丈夫,只能叮嘱他上下班时一定要注意安全。

汤其雪考虑的却是更多孩子们的安全。一夜无眠后,他告诉妻子:“老婆,等开学了,我要利用业余时间在那个路口义务指挥、疏导交通,减少悲剧发生。”邓子云不同意:“不行!那地方发生过好多次车祸了,路上灰尘又重,人家躲都来不及,你干吗去找事?”汤其雪不忍惹她生气,及时止住了话题。

汤其雪1957年生于湖南省醴陵市农村。1976年高中毕业后,他到村里当民办教师,1980年与同龄的本地姑娘邓子云结婚。婚后两年,两个女儿相继出生。那些年,家里有4亩水田要耕种,两个女儿又年幼,为了支持汤其雪教书,邓子云吃了很多苦。

1995年,汤其雪调入王仙中心小学任教,成为公办教师。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汤其雪利用自家房屋位于学校附近的地理优势,和妻子开始卖炒米粉。

夫妻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擅长厨艺的汤其雪掌勺,邓子云打下手。忙完早餐生意,汤其雪又马不停蹄地去学校上课。丈夫忙碌了半辈子,现在年近五旬还要去疏导交通,邓子云舍不得,更担心他的安全。两个女儿也不约而同地投来反对票。

眼见离开学只有20天时间,妻子还不答应,汤其雪采取了车轮战术,无论吃饭、干活,还是睡觉前,都反复做邓子云的思想工作:“老婆,你也知道啊,经济发展了,以后106国道上的车肯定会越来越多的,交通会更拥堵,孩子们的安全令人担心啊!”“老婆,我教了一辈子书,每个学生都像自己的儿女一样,我再也不想看到悲剧重演了!”目睹汤其雪忧心忡忡的模样,知道他做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邓子云慢慢默许了,汤其雪感激在心。

保护学生过马路可不只是说说,汤其雪很快开始了准备工作,他有空就跟着电视学习,模仿交警指挥交通时的手势。交警们都戴着显眼的白手套,汤其雪也买了两双,还买了哨子。回到家,他就学起交警指挥交通的动作。虽然妻子不买他的账,汤其雪也不生气,妻子能让他去护学,他已知足了。

转眼到开学了,汤其雪请校领导把自己的课往前排,放学后正式当起了护学“交警”。那天,他提前守候在十字路口中央,国道上车一辆接一辆,随之而来的沙尘弥漫到嘴里和眼睛里,他却腾不出手来擦擦。

学生和家长们像潮水般从各方涌向路口,他要不停地打手势、吹口哨,指挥、疏导着过往车辆,示意司机们慢点,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到家后,汤其雪不好意思让妻子为自己洗手套,悄悄将沾满汗水的白手套藏在客厅的一个抽屉里,打算等有空再洗。第二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早起,和妻子做炒粉生意。下午4点至5点30分,再戴上白手套,风雨无阻地去护学。

汤其雪原以为白手套不耐脏,没想到,拿出抽屉里放了几天的手套,还挺干净的。想着可能是手套材质较好,他也没放在心上。

那时,有些安全意识淡薄的司机,车开得飞快,看得汤其雪胆战心惊。一次,他护送学生过马路时,一辆大货车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走了好远,汤其雪还感觉背后凉风阵阵。后怕之余,他庆幸自己选择了为学生们“保驾护航”。

为了让司机们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势,除了每天佩戴显眼的白手套,他还特地订制了一面写着醒目“停”字的红色护学旗。

汤其雪尽心尽力护学,却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有人说他是为了名利,有的说他傻,甚至有过路司机骂他“管闲事”,汤其雪很是委屈。

一次,学生正过马路时,一辆汽车也要通过,汤其雪急得用自己的身体拦在车子前面,司机气呼呼地连骂他“神经病”。晚上,他忍不住和邓子云吐槽。邓子云劝他:“学生们安全过了马路,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汤其雪豁然开朗:“是啊,只要孩子们安全就值得了。”汤其雪又变得动力满满。考虑到护学所在地段平时交通也拥挤,每逢周末、节日和寒暑假,他也天天去疏导交通。

爱妻深情暖心田:藏着秘密的“雪白”手套

2009年,汤其雪又有了新决定:每天早晨6点20分至8点到十字路口去护学,为学生们早晨的上学路提供安全保障。这意味着,他早上不能做炒粉了。为此,鄧子云不禁抱怨:“我们卖炒粉,一天至少可以挣150块钱,你早上要去护学,女儿们又帮不上忙,我一人怎么干?”

汤其雪苦劝妻子:“老婆,我天天傍晚护学时,都担心学生们早上上学的安全,只有亲自去守护,心里才踏实。再说天天炒粉,你也很辛苦啊!”

邓子云不想停掉生意,找来汤其雪的哥哥劝他。哥哥不解地问他:“老弟,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啊,一早上150块都不要了?”汤其雪哭笑不得:“哥,学生们的安全是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哥哥竟被说服了。邓子云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放弃炒粉生意。

2010年初,汤其雪护学时,一辆卡车不顾他亮出的护学旗,强行和学生抢着过马路。汤其雪和司机理论,对方嘲笑他不是交警,拿自己没辙。汤其雪跑到醴陵交警队,要求给那名司机开罚单。交警队处理好此事后,为保护汤其雪的安全,特地给他定做了一身协管制服,编号LLXG170。见汤其雪戴着的白手套快破了,还让他以后到交警队去领白手套。当然,为节省资源,汤其雪仍打算反复使用手套。

不久,汤其雪穿上了新制服,熟人们都说他是编外交警,这下邓子云自豪起来。更让她高兴的是,一次,她到镇上买东西,一位认识的商家见她就夸:“你家汤老师真了不起,天天为学生们护学,难得的大好人啊!”还有人毫不掩饰对她的羡慕,说:“大姐,你好有福气,找到了汤老师这样有大爱的好男人。”邓子云心花怒放,回家一见到丈夫就告诉他。汤其雪笑得皱纹都开了花。此后,邓子云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汤其雪护学的路口离家大概200米远,邓子云经常给他送水,家里的事情,她也很少要他操心。

一天傍晚,汤其雪去护学后,突然下起了雨。邓子云赶紧给他送伞。到达路口时,正赶上孩子们放学高峰期,汤其雪身处马路中间,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忙着疏导交通,连脸上的雨水都没空抹一把,更没空撑伞。邓子云只好在一旁静等。马路上车流不息,她粗略数了一下,发现每分钟约有40辆大小车辆经过这个路口,汤其雪要吹十多次口哨,被他保护着过马路的学生数都数不清。这个路口确实很需要丈夫,他也面临很多危险,自己以前还不理解他,邓子云泪目了。

当晚,被淋湿的汤其雪刚回到家,邓子云就招呼他:“老汤,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好嘞!”汤其雪摘下白手套,依然放在客厅的抽屉里。走进卫生间,看到烧好的洗澡水,还有要换的睡衣和待用的毛巾,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洗完澡,汤其雪准备去洗白手套,却看到邓子云已经帮他洗干净了。彼时,大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小女婿和汤其雪夫妻一起生活,还在家开了间文具店。妻子每天要帮小女儿打理生意,还要带外孙、忙家务,没有一天清闲。汤其雪赶紧说:“老婆,你下次别帮我洗手套了。”小女儿笑他:“爸,您就别客气了,又不是第一次,您之前的手套不都是妈洗的吗?”怪不得手套总是那么干净,原来都是妻子偷偷洗的,汤其雪意外又感动。

邓子云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行了,老汤,我希望你护学时能保护好自己拿粉笔的手,戴上干干净净的手套,让司机们一眼就能看到你的手势。”汤其雪的心都被暖化了,他立马找出之前那两双白手套。手套早已破旧,但却洁白如昔,汤其雪把它们珍藏在自己的衣柜里……

2012年9月,汤其雪正在护学时,邓子云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他身患重病的大哥生命垂危,让他快去见最后一面,大哥还有遗言叮嘱。父母早逝后,是大哥一直照顾他,他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到大哥身边。可是,蜂拥而至的学生们正在过马路,他实在放不下护学旗。等护送完最后一位学生通过马路后,他一秒也不敢再耽误,赶到了医院,紧紧握住大哥的手。大哥艰难地说出最后遗言:“老弟,你做得对,我不放心你的安全,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大哥,我会的……”汤其雪泣不成声。

除了护学,汤其雪在教学方面成绩也很突出,还一直关心多名弱势青少年。有位男生患先天性小儿麻痹症,汤其雪格外关照他,背他去大小便,体育课背他到操场上看同学们活动。后来该学生病情加重,不能来校上课,汤其雪又抽时间给他义务补课。汤其雪对学生们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2014年,他被评为湖南省“最美乡村教师”。

两度断骨终不悔:义务护学16载初心不改

2017年,汤其雪退休了,邓子云建议他别护学了,在家多陪陪家人,汤其雪不愿意。知道他放不下,邓子云也没有多说,哪知,护学也为汤其雪带来了灾难。

2019年9月9日下午放学,汤其雪拿着护学旗站在路口。突然,一辆三轮车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看到孩子们在过马路,驾驶员却没有减速,朝学生们冲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汤其雪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阻拦学生们过来。学生们安全了,他所持护学旗钢管的顶端却碰到三轮车车厢,巨大的推力下,护学旗不锈钢柄的末端狠狠戳中他的左胸,汤其雪双眼一黑,摔倒在地。

短暂的休克后,汤其雪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忍痛继续站岗。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左边胸口高高鼓起,打电话告诉了妻子。邓子云吓得第一时间将丈夫送到附近医院。医生诊断汤其雪左胸骨断成三截,要他准备动手术,后续还要治疗七八个月时间。汤其雪一听,二话不说就要转到浏阳市一家知名的骨科医院去。邓子云以为他单纯地看上那家医院水平高,汤其雪卻忍痛嘀咕:“他要我动手术,还治疗那么长时间,那谁给学生们护学?”“你的胸骨都断了,还在为学生们着想。”邓子云骂他,“自己的老命不要了吗?”汤其雪连忙住口。

浏阳的骨科医院果然如汤其雪所愿,医生给他敷完药后,同意他回家吃药、敷药,但也一再叮嘱他休息半年。邓子云故意在一旁插话:“老汤,你要听医生的话,休养好就别去护学了,太危险了。”

汤其雪嘴上答应,可在家只休养了20多天,又偷偷戴上白手套,拿着护学旗,去了十字路口。邓子云气不打一处来,要拽他回家:“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办?”“我这不是没啥大事吗?”汤其雪笑着安慰妻子,脚下却寸步不让:“老婆,我好了,你们放心,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邓子云毫无办法,只能一如既往地为他洗白手套,操持家务。

2020年10月的一天傍晚,汤其雪护完学回家时,一辆大货车又不慎撞到拿在他手里的护学旗旗杆顶端,导致末端的钢管扎进他的右胸,造成右胸骨断裂。好在这次没有第一次严重,汤其雪仅仅休息了11天,就继续去护学了。考虑到护学旗不安全,他决定改为完全用手势护学,他相信,妻子给自己洗净的白手套,足以让司机们远远看清。

这次,邓子云没阻止他,小女儿还指着他的背影笑道:“汤老师又去护学啦,咱不管他,管也没用。”汤其雪装作没听到,却明白自己亏欠家人很多很多。

以前,汤其雪最爱做饭,自从护学后,他每天下午回家都已经6点多了,每次都是家人做好等他;护学以来,他护送过数不清的孩子,却一天都没有护送过自己的外孙;对妻子,他也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后来他才知道,好几次邓子云身体不舒服,到医院看病、打点滴,都没有告诉他。

最让他难忘的,是邓子云的姐夫过60岁生日那天。亲戚朋友们都了解,只要是耽误护学的酒席,汤其雪一律不喝,耽误护学的事,他不做。只是,邓子云的姐姐家住长沙,他们都很重视六十大寿。汤其雪担心自己不去,姐姐姐夫会生气,邓子云不愿他为难,说:“你不去,我一个人去,我代表你。”妻子如此重视自己护学,汤其雪很开心,又不放心她独自坐高铁去长沙,想着从醴陵乘坐最快的高铁到长沙不到半小时,他决定陪她一起去。

邓子云难得去姐姐家,那天临走时姐姐多次挽留,让她多住几天,汤其雪也劝她留下。邓子云不肯:“我要陪老汤回去,不能耽误他下午护学。”妻子也将他的护学之举当成大事,汤其雪鼻子发酸。

汤其雪义务护学以来,在自己坚守的路口创造了16年学生“零伤亡”安全记录,因此被评为“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如今退休后,他利用早晚护学的中间段,骑摩托车义务送课至周边一百多所中小学幼儿园,讲课二百多堂,赢得无数学生和家长的好评。更多家长感谢汤其雪,说他在路口护学,孩子们有安全感,家长更加放心。

汤其雪最欣慰的是,在他的影响带动下,2022年10月,王仙镇成立了“汤其雪义务护学队”,有200余名家长志愿者报名参加。他相信,当更多的志愿者像他一样戴上白手套为孩子们的平安保驾护航,孩子们就多一分安全,社会也会多一分和谐与美好!

编辑/涂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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