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父爱：筷子游戏唤醒沉睡天使

大平

爱女罹患弥漫性肺动静脉瘘，生命垂危，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研究生命科学的父亲坚信生命里会有奇迹，抱着女儿必定醒来的信念，艰难跋涉在救治女儿的漫漫长途中。终于，一根饱蘸父爱的棉签，唤醒了女儿沉睡的记忆……

爱女遭厄运：博导父亲坚信生命有奇迹

2013年底的一天，鄭文杰匆忙赶到自家附近的医院时，女儿郑善元正处在昏迷中，看到一旁那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呕吐物，郑文杰顿觉天昏地暗……

今年65岁的郑文杰家住广东省广州市，他和妻子黄建军只育有善元这个宝贝女儿。自从女儿1989年出生以来，夫妻俩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善元从小聪慧爱学习，5岁开始学琵琶，初中阶段就考了琵琶九级，琵琶老师认为她可以做专业琵琶演奏者，但彼时善元已考名校华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有一年，郑文杰的朋友从深圳给他送来很多芦荟，郑文杰忙于工作，把芦荟养在阳台。几个月后，芦荟没死掉，还不断有新叶冒出来，一些老叶子则慢慢皱掉。善元很好奇，郑文杰趁机给女儿“上课”：“你看，芦荟牺牲了老叶子，把营养供给了新叶子，这就是生命的顽强和传奇。”善元若有所思，脸上写满对爸爸的崇拜。

善元的英语非常好，曾在高二时去英国参加一个英语的家庭学习班。高三时，她被作为交换生之一，去了日本。其间，善元的出色表现，赢得老师们的一致赞扬，由此对中国孩子的刮目相看。彼时，善元还进行了琵琶演奏，日本的相关官员对琵琶很感兴趣。高兴之余，善元告诉爸爸，她很庆幸自己能为学校和无数中国孩子争光，也希望将来能成为爸爸那样学富五车的大学者。

然而，命运却不让善元的人生道路一帆风顺。早在小升初体检时，她被查出肺部异常。郑文杰和黄建军不敢大意，赶紧带她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医生让善元连续吃了半年治疗肺结核的药，她的身体却明显变差，常在运动后头晕气喘。

黄建军夫妇带善元到北京的大医院检查，结果善元被确诊为肺动静脉瘘。这是一种先天性疾病，发病率约五万分之一，善元患的弥漫性肺动静脉瘘，更是少见。医生告诉郑文杰，善元肺里的异常血管，直接将她的肺动脉、静脉连通，导致未经肺泡氧合的低氧血，流向肺静脉在体内循环，让她的身体出现缺氧困扰，会咯血、晕厥，甚至有生命危险。

郑文杰夫妻如遭雷击，又不愿在女儿面前伤心流泪，只能把痛苦藏在心里。

善元则一如既往地奋发向上，考取了华南理工大学。遗憾的是，病魔没有因为她的优秀而善待她。异常血管经常让她的嘴唇和指甲呈紫色，遇到不好的天气，头疼成为家常便饭。

2009年7月，随着肺部病情的加重，20岁的善元常常呼吸费力，郑文杰夫妻带着女儿到北京，让她接受了第一次肺动静脉瘘封堵术。2011年，善元获得华南理工大学保研的资格，但她直接申请香港中文大学，成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开启了生物系硕博连读模式，天天忙着做实验。

可能是过于劳累，到香港的第二年，善元开始感冒发烧的次数增多，有时还会少量咯血。担心女儿的病卷土重来，2013年冬天，郑文杰和黄建军商量后，一致要求女儿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当年的12月24日晚上，正在家吃晚餐的善元突然再次咯血，呼吸也随之急促，陷入昏迷。郑文杰夫妻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打120救护车送女儿到医院。在医生的全力抢救下，她才醒了过来。

惊吓接踵而至。住院期间，由于学业压力较大，善元天天在病房坚持学习。一次，她放下资料准备到床边时，头晕瞬间袭来，她猝不及防地晕倒在地，同时鼻腔出血。鼻血被她吞咽后，刺激到胃，导致胃里的食物和鼻血都被呕吐出来。直到40分钟后，善元才醒来。郑文杰闻讯后火速赶来医院时，看到女儿不省人事，年过半百的他心碎不已……

这次意外，还造成善元永久的脑损伤痕迹，并出现蛛网膜下腔出血、硬膜下出血，需要进行血肿引流术。手术前，看到从小秀发飘飘的善元被剃了光头，郑文杰强忍眼泪。

在亲情的助力下，善元很快出院了，可命运对郑文杰一家的捉弄还没有结束。

2014年4月，为更好地恢复心肺功能，善元在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做第二次肺动静脉瘘封堵术手术。不料，手术后第8天，出院在家的善元又突然大咯血，被家人送进了抢救室。医生称她血氧饱和度只有50%（正常人的血氧饱和度在97%以上），处在“濒死的状态”，将她送到ICU气管插管，上呼吸机抢救。保住生命后，善元一直昏迷。医生认为她没有医疗的价值，最好结果就是植物人。

女儿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能就此成为植物人？黄建军忍不住哭了。郑文杰也如遭棒喝，差点没站住。几秒钟的沉默后，郑文杰压抑着内心的悲伤，极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们严肃慎重检查做出的诊断是科学的，但涉及生命的问题永远都有奇迹。我相信我们可以一同创造奇迹！”

出生于1957年的郑文杰是暨南大学生命技术学院教授，作为一名在生命科技技术领域成就卓越的学者、专家，郑文杰笃信，女儿的康复是毫无疑问的，他坚信，他们的爱能唤醒她！

生命的甘露：筷子游戏唤醒沉睡天使

深度昏迷的女儿危在旦夕，郑文杰心如刀割，放弃了访问的机会，和妻子轮番守在女儿身边。他每天一早就来到医院，在女儿床边一坐就到晚上11点多，每半小时给女儿翻一次身，做按摩，红着眼睛盯着打针换药。

一次，一位医生关切地问起善元昏迷前的事，郑文杰百感交集地回答：“我现在不去想善元的过去和未来，也不会去流泪。如果要哭，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如今我只关注善元的三天，她今天情况稳定或比昨天好转，就可以期待明天。”

实际上，此时的郑文杰也很难过，想着自家祖上都积德行善，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有口皆碑，他不明白老天为何要让女儿承受这么大磨难。渐渐地，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是上天要他和家人去经历一些事情，改变某些东西。也是从这时起，他暗下决心，只要女儿能平安、康复，他愿放弃一切。

郑文杰对女儿的爱，黄建军都看在眼里。一次小憩时，郑文杰猛地双手扑向半空中，像要抱住什么，惊醒后，黄建军问他原因，他眼里溢满担心：“我梦见善元又要摔倒……”黄建军很是心酸。

善元昏迷后，她的两位表哥也来医院帮忙照顾她，结果都先后感冒病倒。两个年轻人都佩服郑文杰能扛，郑文杰苦笑道：“我现在没资格生病，也没资格倒下。”实际上，只有黄建军知道，郑文杰不是身体棒，而是他眼里只有女儿，完全顾不上自己。作为一位十年高血压兼心脏肥大的患者，日复一日地照顾女儿，全程和医生商讨女儿的治疗方案，再加上日常工作，他的后背僵硬疼痛到无法入睡，只有撞墙才能舒服点。妻子心疼得掉下眼泪，他却不以为然，反而开玩笑：“我这是为了强壮，必须撞墙。”看他身体遭罪还如此乐观，妻子哭笑不得。

郑文杰始终认为，女儿即便出现脑损伤，但还具备思维能力。为此，为了让昏迷中的女儿在医院也能感受到家的温馨，他和照护女儿的医护人员有说有笑地聊天，请教护理知识。

一次，一位护士在为善元吸痰时，善元突然面色发黑双手握紧，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郑文杰连忙高声喊医生抢救，善元才转危为安。

郑文杰还多次告诉医护人员和前来探望的亲友：“请大家不要当着善元的面描述不好的病情，尽量说她好转的表现或好消息，她听得到。”

郑文杰坚信女儿能感知一切，想着女儿擅长、热爱琵琶，他就告诉女儿，她小时候每到周末，都要到广州市少年宫练习的经历，说小小的她要被大人抱着，才能坐上演奏的凳子，却是少年宫民族乐团琵琶主要演奏者时，他脸上的自豪藏不住。一次，他循环播放女儿琵琶老师的曲子，这些曲子善元生病前都会弹，再次听到后，她的身体居然轻轻颤抖，郑文杰激动地连忙喊来医护人员，医护人员则认为这是正常的神经反应。当时，考虑到善元很早就会背诵先贤的经典作品，为了跟昏迷中的女儿交流，黄建军特地在病房给善元背诵作品。听到妈妈也会背诵了，过程中还有三次小差错，善元的脸上出现了三次明显的微笑。观察到这些，郑文杰判断是善元对妈妈背诵出差错的反应，他再次惊喜。医生却觉得他是因爱女心切出现了错觉……郑文杰和妻子不管，仍然坚持给女儿背经典，播放琵琶曲。

那段时间，善元的嘴唇看起来很干燥。郑文杰就天天用棉签蘸上盐水，为女儿润唇。一次，善元忽然紧紧咬住了棉签。郑文杰心里一动，女儿年幼时，自己喂她吃饭，调皮的小善元常故意咬住筷子。郑文杰猜测，棉签可能引起了女儿对于幼时筷子游戏的记忆，赶紧问女儿：“善元，你有什么问题？如果我说对了，你就松开。你是觉得这道菜不合你口味吗？”“还是觉得这道菜太咸？”见善元没有反应，郑文杰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善元，你是嫌爸爸根本没有夹菜，对不对？”他刚说完，善元就吐出了棉签。“善元有感觉了！”郑文杰欢呼起来。

此后，郑文杰每次用棉签给女儿润唇时，善元也积极配合爸爸咬棉签，郑文杰觉得女儿的苏醒指日可待。果不其然，进入ICU第28天，正当郑文杰陪在女儿床边时，一直昏迷的善元睁开了眼睛。郑文杰喜极而泣，哽咽着给黄建军打电话：“善元醒了。”挂断电话，郑文杰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任凭喜悦的眼泪肆意流淌。

后来和郑文杰交流时，善元告诉爸爸，自己昏迷的日子里，能听见父母背文章的声音和琵琶的声音，就是不能回应，她还动容地说道：“爸，那段非常无助的日子里，你的棉签就像是我生命的甘露。我知道爸爸不会放弃我，心里便不再恐惧。”“善元，爸爸永远都不放弃你的。那棉签，是爸爸和你最美好的回忆。”郑文杰热泪盈眶地说出这句话，心里满满都是温暖和幸福。

更让一家人幸福的是，善元醒来一周后，血氧值就已经平稳，呼吸机也脱掉了，被转入神经内科病房。几天后，医生为她做了一次脑电图和脑部CT，发现脑电图结果完全正常，CT里脑部不同区域也在恢复，她还能完全按照医生的指引眨眼、侧身，惊得医生忍不住笑道：“奇迹，奇迹啊，科学没办法解释。”郑文杰也笑了，女儿能创造奇迹，他们一家的付出值了。

重新站起来：超级父爱助力女儿硕士毕业

善元在神经内科病房一住就是一年多，康复之路走得很艰难。刚开始，因脑损伤留下后遗症，她失去知觉的右半边身体瘫痪，无法再行走、坐起来。为了让她“站起来”，郑文杰一点点上升床的高度，可长期卧床的女儿不适应高度变化，大脑因供血不足让她头晕。年近花甲的郑文杰不顾腰疼蹲下，妻子也坐在地上，两人不断地给女儿搓脚底活血。渐渐地，康复床被摇直到90度，善元终于“站”了起来，累得满头大汗的郑文杰也露出了笑容。

在每天练习站立的一个小时里，善元还要接受康复医生关于颜色、形状等方面的测试，重新训练舌头和口腔功能，也是她康复训练的必修课。有时，承受着训练的痛苦，却感受不到身体的变化，善元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一次，父母不在时，恰好朋友来看她，善元茫然落泪：“我宁愿从未醒过来，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想走到那边跳楼都跳不了。”郑文杰听说后，心疼不已，作为生命科学博导，他明白，希望对一个人的动力有多大，他开导女儿：“善元，人生很多东西不要太有执念，我们要学会根据生活的一些情况来做出改变。生命的复苏，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最终让生命的系统重启。你看现在你是躺着的，渐渐康复后，你就可以坐着，可离开病床，可离开医院……”

“嗯……”善元回应爸爸，心里不平静了。自己昏迷后，父母日夜守护都苍老了很多，现在，两鬓斑白的爸爸还每天为自己翻身；为了陪她治病，爸爸在单位干部换届时，坚持请辞了原来的职务。

想着这些，善元不忍辜负爸爸，咬牙坚持康复训练。医生说康复需要能量，善元就逼着自己多吃饭；在床上翻身肌肉再难受，她也要撑着做完100个……功夫不负苦心人，月复一月，善元可以坐轮椅了……2016年12月20日，她终于被郑文杰如愿接出院，回到阔别已久的家。

为了让女儿早日实现站立、走路自由，郑文杰全力以赴幫助女儿做康复。康复中，善元也没落下自己的学业。2017年11月，她如期提交了硕士论文，于2018年初完成论文答辩。此前，为帮女儿减轻压力，郑文杰慎重考虑后，建议女儿暂时放弃博士学业：“善元，爸爸知道你的理想是完成科研当老师，但人生要学会放弃和改变，我和妈妈都希望你可以健康幸福地生活。”

善元理解父母的苦心，只是，按香港中文大学的相关规定，如果她无法完成五年的连读，就不能获取硕士和博士学位。目睹女儿的焦虑，郑文杰建议她向导师说明情况。让善元开心的是，一直欣赏她的导师结合她的学业表现，同意善元放弃博士学位，并帮她申请了硕士学位。不久，父母陪她参加香港中文大学毕业典礼。看到女儿穿上了学位服，戴上了四角学位帽，郑文杰的眼泪悄然滑落。

获得硕士学位，善元备受鼓舞，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康复训练中。2020年底，她学会了用助行器行走；2021年8月，右手和右脚的部分功能得以恢复。就在善元的情况越来越好之际，2022年8月，她突然全身水肿，到医院才知道是肺部功能跟不上锻炼量造成水肿、贫血、肺部动静脉高压等症状。在急诊科治疗三天后，郑文杰带女儿回到家，进行中西医结合的调理康复。神奇的是，2022年11月，医生发现善元的心肺指标又一次恢复了正常。

其间，一位医生认为善元的病要根治，可能还需要肺移植。郑文杰想了想后，认真地说道：“我对善元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既然上天要改变我们的生命轨迹，那我们就坦然面对。”

郑文杰的坦然不止如此，一个月前，他帮女儿申请了残疾人证，一家人都接纳善元的这个新身份，也期待条件成熟时再转换。

2022年末，郑文杰一家人已走过了女儿生病后最艰难的8年，随着善元的逐渐康复，郑文杰也实现了让女儿站起来的愿望。在陪女儿治病、康复的这8年里，时刻关注女儿病症的郑文杰俨然成了大半个肺病专家。他还在本子上细心记录女儿每天的血氧饱和度和心率值，打算将来以研究成果的形式发表这些数据，以帮助更多人。

善元表示：“人不能仅仅着眼于自己，如果心中有一个‘大我，至少会觉得自己没有白病了一场。我想分享我的故事和康复经验，希望可以鼓励和帮助更多人。”她也希望，不久的将来，自己能重新弹起心爱的琵琶，拥有幸福的小家。说这话时，美丽大方的她语言清晰，眼里的光坚定而明亮……

编辑/贺长虹 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