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井基次郎《柠檬》中的消费空间

2023-06-07 01:21袁依凡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3年3期
关键词:柠檬

袁依凡

内容摘要:《柠檬》一文讲述的是,一个被不可名状的忧郁侵袭着的青年终日游荡在街头,无所事事。随后在水果店偶遇一颗颜色鲜艳的柠檬并为其感动,带着给予自己力量的柠檬进入令人压抑的书店后,利用柠檬建造了一个“城堡”并幻想柠檬变成炸弹炸毁了丸善书店的故事。《柠檬》的故事发生在京都的寺町大道。而大正时期的寺町大道、新京极大道与那时的东京银座、浅草等具有相同的城市机能,也就是消费和娱乐的空间。因此本论文将从消费空间的角度分析《柠檬》中的空间,并进一步考察空间在本文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

关键词:梶井基次郎 《柠檬》 色彩空间 消费空间

一直以来对于作品《柠檬》的研究大多由文章开头段落的“不可名状的忧郁”所引发,围绕肺炎、精神衰弱、不安、焦躁等精神和肉体上同时被侵蚀的状况展开,并从中读取“我”对一切超越性的价值,也就是“美”的追求。而大正时期的京都寺町大道、新京极大道拥有和如今的东京银座、浅草同样的城市机能——消费和娱乐的空间。这些空间在历史的文脉里被再度构成,近代的形成也映射其中。《柠檬》一书则正是将其吸收进了“纺锤形的身体里”。小林秀雄在<文艺时评>中指出《柠檬》描写了“近代知识分子的颓废”,而作者梶井基次郎则是在文中直面并重新审视了“近代”。因此本论文将主要围绕《柠檬》中空间的构成及其意义,以及探寻主人公“我”的意识变化。

一.梶井基次郎与肺结核

梶井基次郎于1901年生于大阪,1932年3月24日因病去世,短短三十年间梶井留下了二十多篇优秀作品,战后曾与中岛敦、太宰治被并称“三神器”。其作品充分融合了感觉与知觉,通过简洁且充满诗意的描写创造出了独特的梶井文学,也让梶井在日本文坛占了一席之地。1925年,梶井和友人共同创办《青空》杂志,他便从之前记录自己在京都忧郁心情的日记《瀬山の話》中抽出一篇《柠檬》作为独立作品在青空首刊上发表。

在梶井的人生以及作品创作中,肺结核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自社会工业化以后,由于恶劣的工作环境,肺结核患者不断增多,1918年肺结核已经成为日本死亡人数最多的一种疾病。日本有很多著名作家都曾患过肺结核,如夏目漱石、正冈子规、森鸥外、石川啄木等。而梶井接近一半的人生都在肺结核作斗争。幼年几乎都生活在在大阪这个工业都市的梶井目睹了多位亲人因肺结核去世,而他自己也在17岁的时候出现了最初的征兆,并且在后来的日子里不断反复并加重。

由于当时没有专为肺结核病人设置的疗养院,多数人只能在贫困和痛苦中死去,这样的情况下,肺结核病人是被社会孤立的,也形成了梶井对社会的对抗意识。初期作品中,伴随着病情恶化,可以看到主人公在与病魔对抗中痛苦忧郁的心情,柠檬就是其一。中期作品中,对病情的描写逐渐变少,只有冬日这部作品中描写了一些咳血的场景,这时梶井已经有些自暴自弃,只追求精神上的安宁,逃避现实。后期作品中,他开始接受现实,直面病魔,在资本论的影响下,他开始思考自身疾病以外的事物,如与他人的交流和社会的联系等等,并描写当时肺结核患者悲惨的生存现状,如《悠闲的患者》。

二.《柠檬》中的消费空间

1.梶井基次郎的美学意识

在分析《柠檬》中的色彩空间之前,有必要介绍梶井基次郎的美学意识。关于《柠檬》的先行研究中,大多都是从色彩空间角度分析。主要涉及到色彩对比和明暗对比两个方面,明暗对比来源于梶井的人生,色彩对比来源于美的意识,二者相辅相成,构成了一个幻想与现实共存的色彩空间。而在色彩空间研究中体现出的梶井的美学意识也为我们从消费空间分析《柠檬》提供了启发。

梶井这一批学生接受过西洋艺术的教育,对西洋近代艺术、尤其是绘画尤为关注。中谷孝雄曾说梶井生前非常喜欢看西洋近代的画册,他会一本一本地抽出来仔细翻看,但是又不会购买,在京都和大阪举办的相关展览会,梶井几乎都看了个遍。虽然梶井对绘画和艺术有着浓厚兴趣,但他认为重新开始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就放弃了这方面的念头。而这样一种对绘画的兴趣也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艺术作品具有外在性和内在性,作者创作时倾注的感情也会体现在作品中。而美要通过实际感受获得而来,要用追求与内心一致。

梶井最喜欢的画家是保罗·塞尚,曾经用这位画家名字的日语音译作为自己的笔名:瀬山极。这位画家是法国后印象主义画派画家,主张不要用线条、明暗来表现物体,而是用色彩对比。在创作中一直主张要用圆柱体、圆锥体和球体来表现自然。采用色的团块表现物象的立体和深度,利用色彩的冷暖变化造型,用几何元素构造形象。其最大成就是对色彩与明暗具有前所未有的精辟分析,颠覆了以往的视觉透视点,空间的构造被从混色彩的印象里抽掉了,使绘画领域正式出现纯粹的艺术,这是以往任何绘画流派都无法做到的,充满了对近代的对抗意识。这些对艺术和绘画的认识构成了梶井对于美的个人意识。

在柠檬一文中,梶井十分注重对色彩对比和立体空间的运用。而且相对于周围的客观事物,梶井更注重对个人精神和心理上微妙变化的描写,对美的价值判断注重视觉、听觉、嗅觉等感官共同作用。他在日记里也曾提到塞尚的风景和被遗弃的房子两幅作品,对此赞不绝口。柠檬文中提到这样一段描写: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那时的我容易被外表美丽的东西深深吸引。比如说美丽却破旧的街道,比起显得生分的外街,我更喜欢能看到那些令人感到亲切的晾着脏脏的衣物的房子的里街。还有那些仿佛诉说着被风雨侵蚀后快要回到土里的有旨趣的街道上,根基崩坏东倒西歪的房屋——只有植物生氣蓬勃,有时能看到让人吃惊的向日葵,或者美人蕉。”(柴俊龙,连子心译.2019)

2.《柠檬》中的消费空间

2.1无法逃离的“丸善”空间

柠檬写于大正年间,而大正时期京都的寺町大道,新京极大道有着与东京银座、浅草同样的城市机能。是消费和娱乐的空间。而在《柠檬》里主要有丸善书店以及寺町大道两个空间。首先关于丸善。京都的丸善书店如今依旧存在,但那已经是历经两次闭店搬迁后的三代丸善。小说柠檬则是以初代丸善为舞台。

初代丸善于明治40年7月开店,地点为三条麸屋街西侧入口处。主要贩卖一些进口书以及文具、英国制造的t恤外套等舶来品。丸善与一般的书店不同,从开店起,丸善就以日本全国之繁荣为理想,在经营的同时还会支援福泽谕吉的活动。可以说在那时,所有有关文明开化思想的活动周围必然会有丸善的身影存在。因此丸善在那时可以说是西欧文化、资本主义、文明开化等的象征。

在分析丸善这一空间时,主人公“我”对丸善态度上的转变,成为我们分析的重要线索。曾经丸善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而如今“我”对丸善却只觉得沉重压抑。是什么原因使得“我”对于丸善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文中的主人公“我”是京都第三高等学校的学生,对于“我”来说,丸善可以说是彰显“我”的骄傲与特权的地方。价格高昂的艺术书籍,古今中外的思想文化原版书等舶来品,将一些能够欣赏美的艺术的少数人联结在一起。但对于现在的,被生活侵蚀的“我”来说,丸善却只令“我”感到压抑、如坐针毡。这是因为即便身患肺病、负债累累,“我”依旧有着对于美的追求,但却不是从丸善,而是在破烂的街道中所感受到的颓废的美。接下来本文将从消费空间的角度来看“我”对于丸善的态度发生以上转变的原因。

消费空间是指在这一空间中,商品作为一种符号,拥有与本身的实用性不同的性质。人同样在这一空间中扮演角色。文中写到,“为了安慰看到钱时心动的自己,我还是需要一点奢侈的东西。”因此“我”曾花会上将近一个小时,只是看着丸善里陈列的小玩意,最后决定只买一只上等铅笔。也就是,曾经的“我”通过这样一种“奢侈“的消费来压抑“我”在凝视这些闪闪发光的物品时所被勾起的欲望。

而如今,“我”意识到,“我”曾经在丸善享受到的并非是我真正所追求的唯美而高尚的美,而是昂贵商品的美,是集经济价值于一体的美。“我”所凝望着的,也并不是真正的艺术,而是瓶身复印着艺术画的香水瓶。也就是说,“我”于丸善所享受到的美只不过是被商业系统所制造出来的一般化的美。这种美以复制与金钱为媒介,任何人都能无数次地获得。消费空间中的商品以及消费主体,在符号的意义上是共犯关系。而比起实际购买商品,“看”这一行为更能够增添商品的光芒。

因此在商业系统中,美和艺术只是商人为了达成商品买卖的目的而复制在商品上的。被商品吸引视线的人也被卷入了这样一种空间,在主体性上来说,他们并不是自律地存在于世界,而只不过是以一种人与物之间的互补性,作为构成消费空间的一个要素。可一旦这样一种魔术般表演的幕后被曝光后,便仿佛能看到有亡灵漂浮。丸善令“我”不得不作为消费主体存在。琳琅满目的商品,排列着的购买者,交换的舞台,这些仿佛都变成了要求“我”消费的亡灵。

书的开头说到,“令我陷入这般糟糕境地的,不是因为肺结核或神经衰弱,也不是因为火烧眉毛的借款,而是那种不吉的感觉。”而从以上的分析中可以推断:一直萦绕着“我”的不吉的感觉,不单单是因“我”所背负的借款,而是在“我”与那具有超越性的美的享受之间横跨着如欠款之类的世俗的问题。“我”因疾病、欠款所崩坏的生活成为了一个契机,使得“我”意识到如今这种通过商业系统来进行美的享受的行为,已然将美的价值与经济价值融为了一体。“我”虽然想要与这种一般性的、经济性的东西保持距离,但它们反而会以美的形式呈现。让“我”陷入不安状态的,正是由于这样一种想躲却躲不开的现实。

2.2无处不在的消费空间

除了丸善外,《柠檬》中还有其他的消费空间。

当“我”在街头徘徊时,喜欢走在里街。与其他的生分的外街不同,里街充满着人类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作者在书中提到的外街,也就是“我”购买柠檬的那家水果店所在的寺町大道。

寺町大道其历史可追溯到平安朝时代,历经多次重建改造,从明治时期起,有许多时髦的商店开始作为文明开化的象征出现,如西洋点心屋和照相馆最早也是出现在寺町。前面也说到,消费空间里无法确保主体的主动性与同一性,因为在消费空间里的身体已然成为了消费构造的器官之一。因此“我”的身体对于支配外街的价值体系有着本能的排斥。而相反,走在小巷里“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是,“我”在水果店购买的柠檬很明显是在外街售卖的商品,并且在当时的日本,柠檬、香蕉等水果都只有进口货,属于超高级水果。对于“我”这样贫穷的学生来说买一个都是奢侈。“我”也并不是为了吃或是什么实际的,生活性的用途,而是“我”在这颗柠檬上感受到了我所追求的超越性的美。在这一点上,柠檬和丸善里的商品具有相同的性质。也就意味着“我”并没有从所谓的商业系统总逃离。那么“我”为何依旧决定买下这颗柠檬?从消费空间角度来分析,“我”购买柠檬这一行为是舍弃了柠檬的使用价值而仅得到了交换价值,这也意味着“我”再一次进入了消费空间,并失去了自己身体的自律性。但在这里我认为柠檬象征着主人公“我”的一次尝试。尝试通过剥夺柠檬作为食物的使用价值,并且赋予它新的美的价值,从而与这个美化商品交换价值的世界产生新的关联。

之前提到,将美通过商业系统进行商品交换的这一现实,将具有超越性的美与金钱等经济的,世俗性的价值相结合,从而令追求纯粹之美的“我”感到坐立难安。但是,这并没有破坏美的超越性,而是将美的超越性原原本本的纳入了商业系统中。构成这样一种商业系统的,不是别的,正是这样一种美的超越性,而即便我们再怎么强调这样一种超越性价值,也无法从提供美的商业系统中逃离,更无法破坏,最后反倒只能支撑着它。因此,“我”在《柠檬》这部作品中所一直追求的幻象,正表明了“我”对于美的价值的强调无法与提供美的商业体系所匹敌,从而产生出的不满。也正是在这样一种无法逃离的、无尽的循环中,最终令“我”产生了以丸善的的美术书架为中心发生大爆炸的幻想。这一幻想也表明了“我”对于打破这场循环的愿望。

《柠檬》作为梶井最初的作品,基本指明了梶井文学的性格。并且在柠檬之后梶井的作品愈加黑暗。在加速发展的日本近代化下,经济飞速发展的另一面,有无数的人为贫穷和病痛的困扰,这也成为梶井后来被《资本论》所吸引的原因,也成为了梶井最后创作《悠闲的患者》一书的契机。可以说梶井作为作家的轨迹,就是从直面美的商业化、大众化的社会问题开始的文学创作。而《柠檬》不仅是对这一商业体系的反抗,也是对当时的明治近代社会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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