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偿还(组诗)

赵大海

无法偿还

乌鸦的黑袍对母亲，做了一个

残酷的运算，杨树尖上，几声鸣叫

就带走了

糖尿病的父亲

我们一家三口就彻底被腊月

挂在铁钩上，风干。屋子的一面墙扶住

母亲的身子

咯吱咯吱，倾斜

村庄上空，一枚瘦削的月亮

摇摇晃晃。这么多年，我们一个个远走他乡

一个月几百块钱，两周

一次电话，春节几天的团聚

和母亲的孤独相比

一架天平过于倾斜

如何才能够让我们相加，约等于

孝敬的重量？

北大荒的垄地里，一抹灰头巾，轻飘飘地

辗转、翻滚、瑟缩

拒绝我们的召唤和拥抱

这无穷大，且继续在增加的砝码

让几枚月亮，千里之外的楼窗

一次次暗淡、失眠。

就像一粒粒遗落大雪深处的麦子

疼痛的芒

脚趾里越挑越深

怀抱最后的商

起初，被一家人四等分

父亲强壮如牛

为四邻八村杀猪宰羊

做瓦工

倒土豆和鞋底生意

到北山里伐木开荒

父亲的青春被除以一次再

除以一次

高大威猛、大口喝酒、大口吸烟、倔强的父亲

似乎永远有着除不尽的余数

浮肿、干渴、视力模糊

躺在西屋里

努力抓住我们的手

糖尿病

令他的余数变为屈指可数的日子了

父亲终于被一个叫做

阴历27的日子除尽

一把骨灰

纷纷扬扬

我抱着最后的父亲

最后的商

跌撞着走进一场大雪

冬至：娘舌尖的减法

乡间，一个院落

父亲走后，那么厚的日子

只有母亲一个人，用力翻动

透过千里，一路向北，我看到

母亲舌尖上的念叨

就快摸到

那页冰凉的日子了

一页一页向下努力翻动

把日历放在床头不让猫狗和北风，轻易触碰

霜降、大雪

一页比一页凉了

炕沿上，娘使劲搓着双手哈气

把这些日子翻尽

就可以看到春节和几个儿女了

阅读一位诗人的“母亲”

我发现了一个奥秘抑或玄机

用很大力气从这些诗句里挣脱出来

就像他从母体里跑出来那样

我一步步倒退

看到了一行、两行、三行直至

最后的十二行

再看，我看到的整首诗的排列是一个图案

一点点升幂之后

降幂排列

横着是一座山，而竖起来

右侧中间我看到了一个，极大的凸起

这孕妇的形状，中间部分是骨肉、是春天

同时饱含着，他的那个

完整的母亲

是他们的交融、和解。就是这一部分

一个女人的黄金部分、一首诗的

怀孕部分，最为高耸的部分

这个时候，我不由转身，起立

和整个春天，向着北方

深深地

俯下身去

秋后的一小塊土地

突然我就想跪下来，再认真

含一次您的乳头。母亲啊！

当我看见，春天在您胸前已没了身影

童年甜蜜的福祉，一茬儿女

茁壮的地方，如今一望无际地

塌陷下去

我就想咬住您，让您再疼痛一次

这一路您都不停地

向外掏啊！这生命的减法，让您

失去绿抹去黄，而今

仅剩黑和瘦

我咬住您，就像咬住秋后的一小块土地

我知道如今用多大的力量

都吸不出一丁点

营养了。这时的母亲俯下身去，一双

关节粗大的手掌

抱起院里那捆木头

就要走进灶里

我感觉是秋风抱着母亲

我多么想一把抢过来，揽在怀中

将最后的差

久久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