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白夫人形象探析

2023-06-12 21:14徐囡囡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2期
关键词:男权社会女性主义

徐囡囡

内容摘要:对于莎士比亚戏剧作品的女性主义解读由来已久,顺应这一趋势,文章选择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解读《麦克白》。探究的中心将首先给予麦克白夫人,而不是她的丈夫。文章分别从麦克白夫人的本性,话语风格以及对于男权社会的态度展现了她在不断确认自我意识的过程中挑战男权社会既定秩序的越轨气质。

关键词:女性主义 男权社会 麦克白夫人

在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作为最具影响力的作家,在其戏剧中表现了他对于时代的敏感和深刻体验。他的戏剧不仅为我们能更好地了解当时的文化提供了机会,而且对于女性在社会中取得平等的权力和自由具有重大的意义。莎士比亚似乎一直在质疑时代和文化赋予男性和女性的标准形象,关于每种性别的特征是什么,关于什么被定义为阳性和阴性,关于每种性别如何同时拥有阳性和阴性的品质与行为,以及什么是“霸权父权制”的本质和力量。在一个宣称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没有把人的本性划分为男性和女性,而是在女人或男人身上观察到对立冲动之间的无限结合。对于莎士比亚来说,性别特征是社会建构的,两性之间都有男性和女性特征的简单交叉,他的许多角色都有女性和男性的结合,男性具有女性特征,女性具有男性特征。[1]9-12《麦克白》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在出版后人们对其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解读,而本文对于生活在传统观念和男性权威包围中的麦克白夫人夫人的形象进行了重读和分析。

一.拥有男性气质的女性

与莎士比亚其他作品中的女性不同,麦克白夫人似乎缺乏父权社会认为女性应该具备的天性:顺从、软弱、怜悯和教养。作者赋予了她如男人般的坦荡胸怀和野心抱负,甚至赋予了推动暴力,搅弄风云的力量。[2]27-30与麦克白相比,她独立自主,坚定务实,头脑清醒。她的性格中混合了男性和女性的特征,却又比麦克白多了一份对自我的清晰认知和坦荡真挚。我们在剧中第一次看到麦克白夫人是在第一幕第五场,她独自一人读着她丈夫写来的一封信,麦克白在信中讲述了他与女巫的会面,以及女巫们预言他将成为苏格兰国王。麦克白夫人没有对麦克白的离奇经历做出回应,而是关注麦克白实现预言的行为。这个细节很有说服力,它暗示了麦克白夫人与男性统治社会中传统女性的本质不同,她不像传统女性那样浪漫天真和富于幻想,她很实际,对离奇的故事本身并不感兴趣。相反,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到实施这一行为的具体行动上。然后,作为一个女人,她洞悉了她的丈夫——一个被认为在父权意识形态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男人——很可能充满了人性善良的矫饰,在行动上无法顺利完成杀死邓肯的任务,但他却又充满了想要登顶王位的欲望。她用咒语召唤她的丈夫:“赶快回来吧,让我把我的精神力量倾注在你的耳中,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3]22关于这篇自白和召唤,她觉得自己比丈夫更具男子气概,因为她害怕他的虚伪的善良和延宕的被动成为登顶之路上的绊脚石,她希望把他叫到她身边——“快過来”,用自己母性的乳汁和无畏的精神来给予他力量。当麦克白夫人得知邓肯国王将来到他们的城堡,这为他们夫妇提供了杀死国王的机会,麦克白夫人想召唤幽灵来除掉他:“来,你们这些杀人的助手,你们无形的躯体散满在空间,到处寻找为非作恶的机会,进入我的妇人的胸中,把我的乳水当作胆汁吧!”[3]24也许麦克白很难想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女人之口,我们找不到一丝对老国王的怜悯,麦克白夫人不会意识到这次谋杀的奸诈和卑鄙,她对那些要被判有罪的可怜人的生命的价值毫无感觉,甚至在对世界的谴责或仇恨面前也毫不退缩。[4]368到此为止,麦克白夫人已经从她的精神中抽干了所有女性的善良和柔弱,化身为坦荡的追逐权力和欲望的女巫,为丈夫麦克白登顶王位保驾护航。

一些女权主义批评家认为,女性的逻辑往往是主观的、联想的和想象的,而男性的逻辑往往是客观的、顺序的和理性的,这是父权制性别意识形态在社会上构建的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5]367然而,莎士比亚却打破了这种性别意识形态,他塑造的麦克白夫人不是主观的、想象的,而是理性的,逻辑的。在她看来,即使在最可怕的时刻,事情仍然是最平静时的样子,是与某种行为相联系的简单事实,而不是在想象世界的光芒下颤抖和闪烁的幻象。老国王在长途跋涉到殷佛纳斯后希望能睡个好觉,这对麦克白来说只是一种幸运。但当她提到这一点时,人们可以想象麦克白脸上惊恐的表情。[4]371麦克白夫人听到的谋杀事件发生前和发生过程中出现的声音,并认为这是简单的事实,并引用了它们的真实来源,她告诫丈夫“不要把它们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她丈夫手上的鲜血只意味着一种嘲弄:“我的两手也跟你的同样颜色了,但我的心却羞于像你那样变成惨白。”[3]41从麦克白夫人口中说出的“这个肮脏的证人”这样的话,对麦克白来说,意味着一些完全不同于感官上的厌恶或实际的危险的东西。麦克白夫人不仅缺乏在社会上被认为是女性天性的想象力,她甚至还否定了她丈夫的想象力。例如,在谋杀现场,她清晰地说:“意志动摇的人!把刀子给我。睡着的和死去的人不过和画像一样;只有小儿的眼睛才会害怕画中的魔鬼。”[3]40麦克白夫人有一种有别与常人的,将对于追逐欲望和权力的暴力方式合理化的能力和逻辑,她试图用这种逻辑说服她的丈夫,也说服她自己,从而使谋杀邓肯的不正当行为变成女巫预言的神祗。她把自己变成的为麦克白野心事业推波助澜的代表着邪恶的,甚至是具有男性力量和勇气的第四个女巫。

二.言行一致的“巨人”

随着女性主义批评的发展,语言越来越成为许多女性主义批评的中心话题之一。长期以来,男性建构的父权话语使他们在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使女性从属于他者。像“女人”“女性”这样的词本身显然是建立在“男人”和“男性”的基础上的,暗示着女性对男性的从属地位。男性主导语言话语也提倡区分男性语言和女性语言。伊格尔顿在分析英国小说时指出男性的语言充满了工具性,不带有个人色彩,就像是例行公事的文书一样,与身体的关联是疏离的、外在的,但是女性的语言则富有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与她们的身体有着亲密的关系。[6]383换句话说,它主张男性语言带有一定的男性特质而女性语言则带有一定的女性特质。男性语言常与强力、抱负、活力、激情、逻辑和快节奏联系在一起,而女性语言常与柔弱、多愁善感、忧郁、敏感和慢节奏联系在一起。这种语言的刻板印象,体现了男权霸权,一直受到女权主义者的强烈批评。麦克白夫人以其男性化的语言超越了男权社会人为建构的差异,对现有秩序提出了大胆的挑战。

在《麦克白》的第一幕中,麦克白夫人收到了她丈夫的一封信,告诉她女巫的预言。下面的是麦克白来之前麦克白夫人的独白:“报告邓肯走进我这堡门来送死的乌鸦,它的叫声是嘶哑的。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锺贯注在我的全身!”[3]24这体现了麦克白夫人强烈的跨越界限的倾向,从女性语言走向男性语言。首先,独白非常有力,充满活力和煽动性,充满了坚韧和无畏的勇气。其次,话语节奏充满了疯狂的兴奋感。这种快速、激动人心的节奏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它显示了麦克白夫人的野心、韧性和伟大的力量。那些暗含人性要素的抽象概念代表着性、残忍、悔恨、内疚和目的。当然,她使用的这些术语解构了父权制的刻板印象,即男性擅长抽象,而女性擅长具象。很难相信,按照父权社会的既定秩序,这种不人道、破坏性的语言竟然出自一个传统上被认为承担生育和养育功能的女性之口。在第一幕第五场,麦克白夫人自言自语道:“你本是葛莱密斯爵士,现在又做了考特爵士,将来还会达到那预言所告诉你的那样高位。可是我却为你的天性忧虑:它充满了太多人情的乳臭,使你不敢采取最近的捷径。”[3]22麦克白夫人充满了所谓只有男人才能拥有的骄傲、勇气和野心,她与被限制在家庭中的传统女性不同,她决心像男人一样追求她的“事业”。在后来刺杀国王邓肯的事件中,她如自己所说的一样以其理智的头脑和处变不惊的行动为麦克白清扫障碍。在整个悲剧中,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对于事件的掌控和主导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关系。但在麦克白成为国王之前,麦克白夫人拥有对于整个事件的绝对主导权和话语权,她以一个事实上女权主义者的身份宣扬了她是一个具有独立思想和绝对行动力的野心家,并一步一步用自己强有力的,富有煽动性的,直击麦克白内心世界的话语将他推向弑君谋逆的道路。她也因此在男权世界进一步证明了自己,将自己的女性特征弱化,并将自己的欲望投射到丈夫身上,企图用尽一切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

三.权力欲望笼罩下的“女巫”

权力意味着即使在受到他人抵制的情况下也能执行自己意志的能力。在男权社会中,男性被赋予更多的权力来定义自己和女性的生活,并控制或限制女性的行动,以此作为维持这种权力的手段。显然,女性拥有的权力程度对她在社会中的地位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麦克白夫人当然明白这一点,她渴望丈夫掌握权力,这是她意识到权力重要性的有力证明。麦克白夫人洞悉了麦克白想获得权力的真实欲望,用言语挑战他的男性尊严,以此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渐渐鼓起麦克白的勇气。麦克白夫人可以说是整个故事中最了解麦克白的人,她抓住了他的弱点,不断地告诉他这是登上权力顶峰的最佳时机。麦克白深藏在心里的欲望被激发出来,对于权力的饥渴让麦克白放弃了作为臣子的忠诚。麦克白夫人对于权力的追求则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在当時男权横行的社会中,她作为女性是没有机会去获得权力的,因此麦克白成为了她的唯一希望。麦克白夫人从不掩饰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望,然而在父权社会背景下,其派生出的文化输出和既定的刻板印象便不能不以维护男权社会制度为目的。以世界三大宗教为例,其中种种因素和教规都包含有对女性的仇视和厌恶成分。男性的主宰权与女性必须具有女性气质,男性的优越性与女性的低劣性便成为了当时社会一种人为干涉导致的,由权力支配的,而非自然形成的关系。在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中,麦克白夫人尽管最后在精神折磨中悲惨离世,但是她打破了这种既定的秩序,为女性意识的觉性挣得了先声。

尽管许多评论家将《麦克白》解读为一部关于邪恶的悲剧,并最终导致了麦克白的垮台。《麦克白》的悲剧可以被看作是两种对立力量之间的斗争:一种力量由邓肯、他的儿子马尔科姆和班柯代表,他们竭尽全力恢复国家和家庭的父权秩序。另一股势力以麦克白为代表,以麦克白夫人和女巫为后盾,试图推翻和破坏这种既定的秩序。说邓肯和班柯代表父权社会并非没有证据。在《麦克白》的第一个场景中我们知道邓肯非常重视男性身份。当中士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向国王报告他在战场上看到的麦克白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英雄的形象:“可是这一切都无能为力,因为英勇的麦克白——真称得上一声‘英勇——不以命运的喜怒为意,挥舞着他的血腥的宝剑,像个煞星似的一路砍杀过去。”[3]8国王对这件事的反应也特别地生动:“啊,英勇的表弟,尊贵的壮士!”这既表明了他麦克白本身的赞赏,也表明了他对战胜对手的方式的赞赏。在这里,麦克白所表现出的阳刚之气显然受到邓肯和他的同伴的赞赏与称许。然而,如果一个女人表现出这样的男性特质,他们会感到很困惑和不舒服,因为在他们的意识形态中,女性应该表现出女性气质,不应该超越差异。男性和女性符号的冲突所带来的模糊性显然困扰着班柯:“你们应当是女人,可是你们的胡须却使我不敢相信你们是女人。”在这里,尤其令班柯不安的是被视为男性化的东西:“胡须”,这让他无法假设这些女巫是女性。

如果说邓肯、马尔科姆和班柯是父权社会的化身,那么麦克白夫人和女巫们则站在对立面,试图通过攫取权力来挑战父权社会。表面上看,是麦克白杀死了邓肯。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从戏剧一开始,麦克白就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愿意犯下弑君罪。显然,麦克白对国王的暴力是被女巫和麦克白夫人激发出来的。换句话说,女巫的预言鼓励并点燃了麦克白实施暗杀的想法,而麦克白夫人则将其强化。麦克白夫人策划了整个暗杀计划,是她让侍卫们浑身是血,而且她确信用水就能洗去他们弑君的行为。麦克白夫人对她的丈夫有影响力的原因在于,她比麦克白本人拥有更多的“男子气概”。正因为如此,麦克白为自己感到羞愧,因此,他试图尽一切努力向麦克白夫人证明自己。他有必要向麦克白夫人证明自己,因为她显然有所怀疑:“那么当初是什么畜生使你把这一种企图告诉我的呢?是男子汉就应该敢做敢为;要是你敢做一个比你更伟大的人物,那才更是一个男子汉。”[3]30由于麦克白夫人的怀疑和嘲笑,麦克白最终杀死了邓肯,作为向妻子证明自己的最后一次尝试。因此,说麦克白只是麦克白夫人和女巫们手中操纵的工具,并不是一种鲁莽的假设,她们通过诱惑麦克白去弑君,登上权力的顶峰,勇敢地向父权社会吹响进攻的冲锋号角。

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也致力于为妇女提供更好的教育,并为提高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而努力,如乔叟、彼特拉克、蒙田、薄迦丘等,其后也出现过个别率先觉醒的女性的声音。这些都对莎士比亚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威尼斯商人》《无事生非》等剧作中,莎士比亚塑造了许多思想解放的女主人公,她们不仅聪慧,而且充满了男女平等意识。基于历史发现和文本分析,麦克白夫人生活在一个由邓肯、班柯和马尔科姆等男性统治的父权社会,而麦克白夫人站在对立面挑战并试图推翻父权制社会的既定秩序。她们不仅鼓励并重新点燃了麦克白的弑君、加冕为王的欲望,也象征着既定的自然秩序被颠覆。

《麦克白》被认为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最黑暗的一部,因为评论家普遍认为该剧的主题在于驱使麦克白谋杀邓肯的邪恶,而邓肯代表着正义。有人将其邪恶因子归咎于麦克白,也有人抨击麦克白夫人和女巫,认为她们是导致麦克白堕落的外部力量。因此,许多研究都集中在麦克白夫人和女巫如何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腐化麦克白。在这些批评家眼中,麦克白夫人和女巫代表着邪恶。作为麦克白的同伙,作为怂恿麦克白弑君的女性,她们在剧中被贬低到很低的地位。但是随着女性主义批评的出现和发展,批评家们开始从全新的角度阅读和重新评价文学作品。《麦克白》中的女性形象得到了重新解读,这些研究不仅为文学批评领域增添了新声,也破坏了男权社会的基础,丰富了读者对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视角。

参考文献

[1]王玉洁.莎士比亚的“性别之战”——莎翁戏剧作品的女性解读[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

[2]陈晓兰.女性主义批评与莎士比亚研究[J].国外文学,1995(4).

[3]威廉·莎士比亚.朱生豪译.麦克白[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

[4]Bradley. A. C. Shakespearean Tragedy (2nd edition)[M].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1905.

[5]孫绍先.《女权主义》.见西方文论关健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6]王泉,朱岩岩.《女性话语》.见西方文论关健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作者单位:云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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