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木心的人生哲学

2023-07-13 13:00韩江雪
南腔北调 2023年7期
关键词:人生哲学木心

韩江雪

摘要:持有“艺术留下,艺术家隐去”文学观的木心,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与追求往往隐而不宣。而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作为“听将令”之作,通篇用意识流的手法写成,一反常态地展现了木心所赖以生活工作的人生哲学。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哥伦比亚的倒影》向读者展现的木心人生哲学的三个维度:个人主义、悲观洒脱、反抗时代。同时,将木心的人生哲学与时代背景和现代社会生活相联系,简要地讨论木心“以艺术为信仰”的当代价值,从而完成对其人生哲学的探讨。

关键词:木心;《哥伦比亚的倒影》;人生哲学

《哥伦比亚的倒影》是木心寓居纽约琼美卡时创作的意识流散文,全文以一种“示众”的姿态展现了他的人生哲学。艺术家的创作与其所处的时代关系密切,木心也不例外。1982年,经历十年文化“浩劫”的木心由中国来到纽约,重新恢复创作。初到纽约时,木心以修理古董为业,1个小时收入3.5美元,大苹果城里并没有美国人口中的美国梦,木心的生活一点儿也不比国内好上多少。当时所有初到纽约的中国人都会有这样一种心情:不知道前途在哪里,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这位55岁的艺术家,正静静地等候着他的第一批读者。

月桂花环不会让木心等待太久,他的部分作品很快就受到了陈英德夫妇与台湾文坛的关注。1984年,在《联合文学》创刊号上,“美华作家木心”占据了全书三分之一的内容。读者的增多给了他很大的成就感,“上学院签个名,躲进图书室,写,来回的地铁中,写,噢,坐过去三站了”[1],这是这一时期生活的真实写照。因此,刚刚出国打拼、自尊心极强又获得一些文坛关注的木心,在之后的十几年间创作了大量的散文作品。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在此背景下“粉墨登场”,它承载着木心想要成功的愿望,也无意中透露了他避而不谈的人生哲学。

一、“非木心”的木心散文:《哥伦比亚的倒影》

(一)木心散文创作内容综述

木心散文创作数量丰富,内容广博,文体杂糅相融,因此常常无法严格区别他的散文与小说,其散文的主旨更是模糊不清。在被问到自己的创作时,他说:“散文是窗,小说是门,该走门的从窗子跳进来也是常有的事。”[2]他偏爱以第一人称来营造小说与散文,且常常模糊背景、人物,称自己的小说为“叙事性散文”,“每篇皆是词旨隐微、托义深远之作,读来绝不轻松……作者的用意都不在具象的事情,那些缭绕在具体事情后的事理,才是醉翁之意”[3]。这些“事理”大多指向木心的人生观、文艺观,即他坚硬的精神内核与人生哲学。木心散文写作的具体情况可以概括如下:一是探讨艺术与哲学、宗教的关系;二是表达自己的“古希腊”情结,主要是向往与倾慕之情;三是游历古今中外,与古人今人对话,如以《遗狂篇》为代表的小说式散文;四是表达对现代商业文明的不满与反对的抒情散文。这四类共同构成了木心散文创作玄奥与哲思、忧郁与乐观相结合的风格。

(二)“散步”式散文的文章特点

在这四类散文之外,还有一些无法被归并的文章,因其内容大多以木心散步时的所闻所见写成,笔者称之为“散步”式散文,以《哥伦比亚的倒影》为代表。木心的创作向来秉持“艺术留下,艺术家隐去”的文学观念,最反对文章中的“主见”,情到深处不得不发之时才用“印象”“多记印象”的办法来抒发自己的情思;木心又对他的读者有一种天然的信任,认为读者比作家高明十倍,要抱着对读者的敬畏之心写作,所以木心的文章主旨常常秘而不宣。但也正如他自己的例证:“文章犹如一串项链,其上整齐排列的珍珠是‘ 印象,穿过珍珠的线是主见,粗看之下线往往不被看见,但确是不能没有更不能说断就断的。”[4]《哥伦比亚的倒影》的特别之处在于充满了木心的“主见”,“印象”则退居次席。这种变化源于木心在初尝成名滋味后想要乘胜追击、“争名夺利”的急切心情,也使他对这篇散文的评价不高,但就研究木心的人生观与精神内核而言,《哥伦比亚的倒影》这样使用意识流手法、相对富有激情与观点的文章反而显得珍贵。与木心本人的其他散文和其他当代作家的散文作品相比,“散步”式散文都有明显不同。相较于平庸的散文作品,木心拒绝“卒章显志”“形散而神不散”的传统,而是不断向各个方向伸出旁枝,于大量的意象与用典中隐藏自己对于历史、哲学、文学的智性思考,但他自己从不指出,仿佛是在故意戏弄读者,“读者都要上当的。我的文章都是陷阱,把读者带来绕去,但读者上当之后,能充满感谢。”[5]他颠覆了散文必须“形散神不散”的金科玉律,对“神”是多多益善、随意散发,观点多样而无法被简单概括提炼。这既是木心博闻强识的体现,又是木心“散步”式散文对传统散文体制的一种打破。

木心自言:“今后发表(作品),要改的地方大了,要改成诗。非诗的部分,全去掉。”他不满意于自己对字句的雕琢与太多思想的暴露,“(对于用典)我随时克制自己,一多用,就落俗套”[6]。他也承认自己当时“粉墨登场心理很重”[7],太过着力,损伤了作品的诗性。但正是如此,我们可以从《哥伦比亚的倒影》这篇特殊的散文中窥看木心坚定的人生哲学与精神内核。

二、《哥伦比亚的倒影》的思想维度

木心认为:“史学使人清醒,哲学使人坚定。”[8]很多艺术家只有艺术观而缺少历史的哲学的思想维度,棋差一招便万劫不复,而他自己“浩劫”十年被囚于昏暗无光的水牢之下,能安然度过的必要条件便是历史眼光和哲学思考。

(一)个人主义的继承与超越

个人主义源于法语“individualisme”,最初带有贬义,再经由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阐释而变为美国文化的代名词。从19世纪至20世纪,工业社会肆意发展,个人主义又摇身一变为竞争、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丛林法则,这显然与木心的精神属性截然相悖。木心的精神资源则来自尼采与鲁迅的个人主义,这种个人主义最终指向“超人”,即运用自己的强力意志寻求一种超越来成为自我命运的主宰者,它要求个人个性的张扬,强调“独异个人”、人的天才与自由的实现等概念。“我的祖先在绍兴,我能讲一口流利的绍兴话,我的精神传统在古希腊,在意大利,所以我说我是绍兴希腊人。”[9]古希腊的精神传统在于“人开始认识自己”,在于朴素的人的自我发现,木心引用纪德对“那耳喀索斯”的释义,说明古希腊神话中的“自恋文化”就是人类文化,“人类爱自己,想要了解自己;人类爱照镜子,舍不得离开自己。”[10]纪德强调只有发现自己的人才有可能自我觉醒,自我成长。木心很好地繼承了这一观点,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他创作了与那耳喀索斯神话一样的语境,“河水里,前前后后参参差差凹凹凸凸重重叠叠的倒影清晰如故,凝定如故,像一幅倒挂的广毯——人类历代文化的倒影……”[11]这不只是在形式上对应古希腊神话,更是超越古希腊精神,用现代的眼光来回望,进而超越古希腊个人主义。但个人主义的过度发展只会带来混乱与无序,所以,人驱使自己的理性需要借助超越自己的力量。木心认为在艺术中存在着这种超越性,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木心将它比喻为倒影,这倒影比本体更大、更强,它脱离了日常机械又琐碎的生活,不在水中,却在天上。他把文本中的叙事主人公“我端坐的一岸称为此岸,将望见的岸称为彼岸,并自己评论为“写一个肉体进入一个形而上世界”[12]。他从艺术和审美的角度来看待古老的个人主义传统,反对个人主义中混乱与没有秩序的消极自由,认为人不单单只要自我横冲直撞的绝对个人自由,更重要的是自我的升华与超越。

人如何超越自己?这是西方哲学古老而崭新的话题,西方哲学家的答案是上帝,“上帝其实是人的本质状态的异化形态,在上帝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人的形象,不是外部形象而是人的精神形象。”[13]木心深受尼采哲學的影响,自然是不事宗教,然而个人的独立与上升必然伴随着孤独与怀疑,需要一个超验的、彼岸的精神来支撑自己。木心把艺术作为彼岸,由个人的变为人类的、道德的,从而突破狭隘的个人自由,实现了对个人主义的超越,甚至说随着木心对个人主义的消化,他的个人主义变为“个人会逐步建立起他的宇宙观、人生观、艺术观,最终达到一种纵观天地、徜徉古今的理想地步”[14]。这距离个人主义的原意已经很远,可以说已被内化为木心所特有的人生哲学。

(二)悲观主义的接受与反抗

木心的人生哲学并不是一脉相承的,就构成来说,既有对于华夏文化中魏晋汉唐艺术之吸收,也有对古希腊精神的承继。但他不是如老学究、卫道士般一味好古,相反对于西方现代、后现代思想与艺术美学有很深的研究。他对康德、叔本华、尼采、柏格森都有独到的见解,但最爱尼采,称赞他高贵。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我”看到“前人的文化与生命同在,与生命相渗透的文化已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仅是得到了它们的倒影”[15]。木心的悲观不是由某一件事情所带来的颓废情绪,而是尼采所说的一种悲剧的思想方式,是在古希腊人看来的不可抗拒的命运。正如《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所言,文化随着前人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后人所能做的只有接受文化的空壳,这是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一种嘲弄,科学在工业时代里飞速地发展,而人类的文化与道德不但没有获得质的飞跃,反而像衔尾蛇一般徒劳地空转,最后终于耗干了内核,只余下一副空壳。黑格尔说过,人类没有得到任何的教训就是历史带给我们的唯一教训,这也正是木心的心声:生命不可能不朽,人的欲望却不可能停止,人类不过是一直在重复着自己的错误,并没有实质性的进步。极度的悲观会让人掉进虚无主义的无限循环,这种思想在鲁迅笔下也有过表述:“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16]木心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一代的“遗腹子”,对此深有领悟。同鲁迅一样,木心毫不怀疑一个被许诺的“黄金世界”不会到来,历史也不会是线性向前的,而且在空转之后,一切道德、理想、崇高都会被颠覆与损毁。这种虚无主义在叔本华那里已经有过表达:人生不过是在无聊与痛苦这两端之间来回摆动的钟摆,在钟摆之间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抵达之处都是无意义。悲观主义由此彻底变为虚无主义,对现代机械社会的不满与失望让人纷纷潜入自我中寻找慰藉,但是对个人意志的强调也孕育着虚无主义,现代人所持有的只有文化的空壳与倒影,它的本体早已在嘲弄与无意义的姿态中被消解与解构。如何处理悲观与虚无,是木心在他的人生哲学中不能逃避的论题。

相比于尼采,木心对自己的悲观主义与虚无主义是全盘接受甚至大书特书,毫不躲藏。他大大方方地说:“什么是悲观主义?我以为这就是‘透观主义。”[17]悲观归根结底是一种远见,肤浅与盲目的人从不会悲观,生活在自我的小确幸中的人不懂悲观为何物。木心对屈原的以死殉道不以为然,认为以不死殉道的司马迁才是真正伟大的人物,自己也是如他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尽管他认为20世纪是一个毫无赧颜羞涩的世纪,人类世界的航船进入20世纪的心态是“管它呢”,是“过去”与“未来”在观念上死去的时代,是“我不思故我不在”的悲哀时代。但是木心不会与之沉沦,他仍说:“我总得站起身来,接受这宿命的倒影,我也并非全然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18]这是属于木心的思考方式:接受了虚无与消极,但又要与之不停地对抗与斗争。《哥伦比亚的倒影》中处处可见虚无和对虚无的斗争而引发的张力,虽是一篇散文,但文本内部仿佛有多种声音在同时唱和,不断地撕扯着它,从而给读者提供了想象的空间,也延长了感受作品的时间长度。

上帝死了,木心就如自己的上帝,在虚无中创造一切,这个世界既然本来就是一片无意义与虚无,它本身没有任何阻拦能使一个创造者停止创造,那么木心就应该去创造。在简单的“以死殉道”和充满未知与困难的“以不死殉道”的两个选项中,木心偏偏要选择后者。木心接受了悲观主义,但又很快跳出悲观主义,因为他要自我创作、自我塑造、自我建设、自我奋斗,反抗的工具就是“满怀希望”的艺术的生活。木心这样的人生哲学值得每一个现代人反思与学习。

(三)对现代文化的不满与批判

《哥伦比亚的倒影》全文处处流露着木心对于现代文化的不满,这种沉重严肃的语气是在他的其他散文作品中少有的。在文本中,木心也常表达对现代商业社会、消费时代的不满:想要欣赏万里长城的雄伟壮丽,只有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在睡觉之时,其他时间里就只有五颜六色的人,“那么,人是奇迹?城是奇迹?”[19]在某些疯狂的年代,当地民智未开更不知长城之义,长城上古朴而厚重的砖块,竟然被狂热的人拆去盖自家的房屋与猪圈。文明的演进好像一场玩笑,散步在纽约街头,木心痛斥:“你看纽约,谁不是商品?”[20]他直言在20世纪末期碰上商业时代是倒霉,崇高正在被娱乐和资本消解,艺术家的精英品格正在随着大众化的逐渐普及而沉沦,人们不知道长城是什么而欣欣然前往长城,人们不懂音乐、文学,却要追赶潮流,到音乐厅、图书馆去“打卡”留念,木心称之为“扫墓”“参加追悼会”,可谓是对现代商业文明极尽嘲弄挖苦之词。

木心还用了大量的篇幅批判现代文化中的功利主义与工具理性主义。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木心用“为了使世界从残暴污秽荒漠转为合理清净兴隆,请您献出您的一茎头发”[21]的极端命题引出“见而信”与“不见而信”两种观点。前者是功利主义的,奉献是为了报酬,在现代社会中,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可以用一种等价物——货币来衡量,所有东西大可以放在金钱的天平上称一称,如果可以拯救世界的话则需要对方出示合理的报酬,如果没有——抱歉,一根头发也不会给你。在木心生活的20世纪8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曾给每个美国人的生命定价为154万美元;而在另一则反吸烟组织刊登的广告中,“它展示了停尸房中一具尸体的脚,脚趾头上贴着一枚标价1227美元的标签,这代表着每一例与吸烟相关的死亡,将给捷克政府节省的开支”[22]。相信这些滑稽而又荒诞的消息深深震撼了木心,功利主义根本没有考虑道德的价值,人类也不能在一个尺度上衡量和比较所有的价值。

人类进而由“见而信”演化成“不见而信”,后者是一种万能理性的思想,即把“理性”也当作工具来对待和使用,人们只关注眼前的利益而放弃了精神的超越,只相信实用性,由此产生了相对主义,一切事物只有在為我所用、于我有用之时才是真理。木心说:“‘理性万能是错,任何‘万能都错。”[23]这是站在反极端理性与反功利主义的角度说的。人的功能越实用,就距离人的本质越远,与人的终极意义分道扬镳。赫尔德强调人的特点就是百无一能,但是又有一点比动物要高,就是他的未完成性。现代的理性并没有让人进一步自由发展,反而加剧了人的异化,人被卷进物质的漩涡,无法塑造、完成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时代的滚轮之下,成为时代的牺牲品”[24]。而木心在“不见而信”的情况中尤其注重科学主义盛行下现代人的信仰崩溃,“真理是什么,彼拉多一直问,就这样不停地一直问到20世纪暮色苍茫”[25]。对于木心来说,人类毁灭上帝之后信仰的失落始终是个难解的问题,到了极度物质化的现代,“不见而信”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对此他的解决办法是要实践,把自己投入艺术的事业之中去,努力地奔走。“要入世,做点事”,即使什么也得不到,像耶稣一样被绑出去,挂在十字架上,但也是另一种批判与态度。

三、木心人生哲学的当代价值

在这个科学主义、实用主义盛行的21世纪,在社会日益商品化、文学逐渐走向娱乐化和碎片化的中国,木心与他的人生观和方法论,是极度珍贵而有价值的。

(一)对“商业文化”的反思

谙熟西方文化、自诩为“精神希腊人”的木心,却对西方理性文化引以为豪的诸多命题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一次又一次的启蒙运动的结果是整个儿蒙住了”[26],“他人”与“自我”、“过去”与“未来”全部被消解、泯灭。哲学家们欢天喜地地用酒神精神、精神之诞生来庆祝20世纪,沉浸在工业文明创造出的伟大成就之中,木心却在《哥伦比亚的倒影》中一再提醒我们不要忘记商业文化的欺骗性。发达的资本主义工业在流水线上将一切客体复制成工业品,艺术作品当然不能免除。在艺术品变为工业品后,艺术价值与其中的“唯一性”不断流失,成为供大众文化消费的商品。一切复制品都被用来娱乐,让大众得到一种虚假性的满足,最终把大众培养为毫无个性与特点的人,但这种承诺的娱乐只是一个谎言,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和它的文化工业正在强制地消除着人的个体性和差异性。因此阿多诺在《文化工业述要》中说:“文化工业的总体效果是反启蒙。”[27]试看当今中国的大众文学,随手点开一个网文门户网站,海量的男频、女频小说又像是在共同运用一个套路进行创作,再打开视频网站,选秀出道类节目又在相同的生产机制下层出不穷,这些由文化工业生产的复制品正在消弭人的反抗,将大众归为同一。对真正艺术的衰落的担忧,是木心作品创作中贯穿始终的人文关怀。木心的散文是诗化的,需要一定的艺术门槛才能入门,他不愿意被大众消费,所以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写给朋友、知己和自己看。虽然木心的作品知名度极高(如《从前慢》),但是大家对木心本人还都缺乏了解。他对于成名赚钱当然是有期待的,去纽约便是为着名利而去,但木心很清醒:“实用主义单从理论上不失为一种见解,可是世界却在坏下去……实际生活中我们有机会赚钱还是要赚,赚到后,还是反商业文化。”[28]他用自己的作品去追求诗意与美。

(二)对“人可以信仰什么”的思考

木心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在他的文章中也不可避免地表达出一种隐含的意指,即重复出现的对祖国的回望。木心成长于动荡与变革并存的时代,又远渡重洋来到纽约,不同文化的碰撞与摩擦,即使他对现代人在信息爆炸时代的浮躁有了新的看法,又能对深埋已久的国民性弊病产生更深刻的理解。在木心看来,现代人的思想弊病无疑离不开“功利”二字,人们对物欲极度渴望,甚至不知疲累地奔走在琐碎机械的日常中,唯独对自己的生命状态不管不问。在生活中也处处存在着“精致的人”,他们高智商、拥有良好的教育环境,却又世俗老到,虚与委蛇,最终成为丧失否定与批判能力的单向度的人。在当下,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论调仍然兴盛不衰,人处在功利的社会之中,犹如行走在凶险的丛林,终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面对这样的现代与古老交织的社会乱象,木心给出了他的答案:功利与精致的人只是“被活”,死也是“被死”,他们从来不思考除了“实用”以外的东西。现代人缺少某种坚硬的核,即缺少信仰,这个信仰用来超越个人、胸怀世界。

真正的信仰在于提高人的精神层次,包括人的自由水平与层次,权力与金钱从来不是信仰,它们不超越、不普世,也从不承认人的自由。木心的信仰(核)是艺术,“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29]艺术在此并不是单纯指文学、音乐的形而下层面,而是一种绝对的价值追求,来自理念的世界,是不变的标准。在现代价值观混乱至此的日子里,人们有必要用一种绝对的价值来武装自己,超越自己,奉献自己,拒绝相对价值主义,发扬个人的自由意志,反抗悲观与虚无,克服时代的弊病。这都是木心在《哥伦比亚的倒影》里所“示众”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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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中国文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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