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修正策略分析

王冰　杜静波

摘 要：会话分析是一门由社会学家所创立的关于日常会话研究的学问，主要研究自然状态下的会话结构、会话策略、会话风格，分析具体情境下的“会话”这一社会行为。其中，会话参与者在会话中纠正自己和他人在交际中错误时所采取的策略，即会话修正策略，是会话分析研究的重点内容之一。本文以电视剧《父母爱情》的人物对话为研究语料，分析汉语的会话修正策略。从动态的实际会话中，通过可观察的修正细节，探究对话双方的言外之意，尝试对汉语修正策略进行分析总结。

关键词：会话分析；会话修正策略；《父母爱情》

中图分类号：H195.3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23）04 — ０132 — ０4

二十世纪60年代后半期，以Harvey Sacks和Emanuel Schegloff为中心的一批研究者以电话录音为材料最先开始分析研究会话，形成了所谓的会话分析学派。会话分析学派使用民俗学方法论等研究方法，建立了会话分析研究的理论基础。会话分析理论对话轮、话轮交替，对答结构的研究也为语用学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本文以电视剧《父母爱情》中的会话文本为语料，在介绍话轮转换机制，了解国内外研究现状后，结合会话修正理论，对汉语会话修正策略进行分析总结。

一、汉语会话修正策略的国内外研究现状

Harvey Sacks和Emanuel Schegloff等人开创会话分析理论的基础是他们发现了所谓的“话轮转换机制”。话轮是指在会话过程中说话人在任意时间内连续说出的话语。单字、单词、短语、句子、句子组合等都可构成一个话轮。会话过程就是说话人获得话轮进行说话，其放弃话轮之后另一個说话人获得新的话轮进行说话这样一个话轮更替过程，这就是“话轮转换机制”。

在会话分析的理论框架中，作为重要领域之一的会话修正备受人们关注。其最初源于G.Jefferson所提出的旁侧序列的研究。而正式开始的标志则是源于1977年Emanuel Schegloff等学者在《语言》杂志上发表的《会话中修正结构的自我修正优先》一文。目前，会话修正领域的研究从社会学延伸到了计算机语言学、二语习得即第二语言的学习、医患交际等领域。

与国外相比，国内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介绍会话分析，进而90年代开始了对会话修正的研究。标志为李悦娥于1996年发表的《会话中的阻碍修正结构分析》一文。国内的研究虽然起步晚于国外，但不少学者著作的文献书籍让我们较为清晰的了解了会话修正。于国栋（2008）通过大量的实例对会话分析方法和会话修正做了全面的梳理和论述。赵刚（2013）从中日教学的角度出发，概述了会话分析研究的主要成果，在会话结构，会话策略等方面论述了理论概念和研究方法，为我们今后开展相关课题提供了很好的思路。此外，在基于语料库的二语习得，医患交际等方面国内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并且关于会话修正分析的期刊及硕士论文也多围绕电视谈话节目，外语课堂，商务谈判等几个方面展开研究论述。

二、会话修正

（一）会话修正机制的分类

会话修正是交际者在会话时发现不恰当的表述和歧义之处时，顺应语境采取一定策略加以修正的过程。会话修正分为阻碍源、修正引导、修复完成三个部分，其类型分为自我发起—自我修正（SISR），自我发起—他人修正（SIOR），他人发起—自我修正（OISR），他人发起—他人修正（OIOR）的四种成功修正以及两种不成功的修正，即自我发起—零修正，他人发起—零修正。

1.（江德福往安杰家打电话）

T1安泰：江团长，你好你好，我是安泰的哥，（停顿）我是安杰的哥哥，我叫安泰。

T2江德福：你好你好。

例（1）是安泰接到江德福电话时的会话。通过分析T1能看出，安泰先是在电话中介绍自己，随后在意识到自己的语言错误后开始停顿，之后又赶紧进行修正，这属于自我引发的自我修正，并且这种类型通常出现在T1阻碍源中。

在自我引发的自我修正中，常常会出现以上的停顿，拖长音节等现象。一来可以缓冲时间为自己修正错误做准备，避免出现尴尬的沉默，二来可以给对方传递出将要修正会话的信号。

2.（SIOR）

T1江德福：虎子，你说你这个小子。哪像个老虎，简直就像一只猫。

T2虎子：谁像只猫啊？

T3江德福：你啊。

T4安杰：叔叔的意思是说你走路轻像只猫。

T1中阻碍源“简直就像一只猫”引发了小孩虎子的误解，T4安杰对此进行修正说：“叔叔的意思是说...”。所以该例为自我引发的他人修正。

3.（SIOR）

T1欧阳懿：那可说不定，不是所有的中国的领土在中国地图上都能找到的。

T2安泰：你这叫什么话？中国的领土在中国的地图上找不到，那到哪儿去了，被你割让出卖了？

T3欧阳懿：你这么激动干嘛？你不要感情用事嘛，我的意思是说也许地方太小了，在地图上未必能标的出来。

从上边例（2）、（3）可以得出，在自我引发的会话修正中，除了使用非词汇手段的停顿，还可以使用延长音节，转换话题等技巧。“...的意思是说...”也是在自我引发中常会出现的典型表达方式。在日常会话中，“我的意思是...”、“就是...”等表达方式经常可以看作是触发修正的信号。

4.T1杨德福：丝定于…

T2安杰：兹定于。

T3江德福：差不多。

T4安杰：差多了。

T5江德福：行行行，兹定于…

例（4）中的“行行行”可以看作是T5即将修正的信号。江德福错把“兹”读成“丝”，引发了安杰进行会话修正。这属于自我引发的他人修正，同时也属于会话修正策略中的字音修正。并且由于江德福最终修正了自己的错误，所以这种情况下，阻碍源是自己，修正是他人，也是自己。由此可以得出，在具体分析会话时，不仅存在以上四种成功的分类，也存在自我引发的自我和他人共存的修正。

此外，在自我引发的他人修正中除了上述所说的各种修正技巧以外，我们也能注意到在汉语的表达中会出现诸如“行行行”（例4）“对对对”（例11）等表式赞同的叠词。这些词不仅表达了说话人愿意顺应对方的话，也隐隐带有催促，迫切这个话题结束的语感。

5.T1杨德福：没想到你在这儿上班啊，挺好的。

T2安杰：好什么呀？

T3江德福：吃药方便。

T4安杰：吃药是好事？

T5江德福：啊——吃药不是好事。（尴尬的一笑）

在例（5）中，T3江德福说吃药方便，T4安杰用反问的方式引发江德福进行会话修正，T5是对T3这一阻碍源进行修正的结果。因此这是他人引发的自我修正。从修正方法来看，江德福使用了语气词，延长了语音，用“啊——”这样的犹豫来缓解尴尬，为后续修正话语做了铺垫。

在他人引发的会话修正中常常会出现疑问词“什么？”“哪里？”，或用疑问语气重复阻碍源的部分话语等，而T4安杰的“吃药是好事？”就是通过反问的引导策略来诱发他人进行会话修正。此外在会话的修正方法中，我们能看到启动修正的信号有疑问词，语气词，重复，停顿等，以及一些显而易见是非正常句法（即一些不符合语法的句子结构）。这些修正会话的方法也具有保住话轮，改进表达方式，补充完善信息的作用。

（二）会话修正的主要策略

否定修正策略一般采用“不是”“不要”等表达方式来进行修正，但也存在特例，如使用“不过、但是”这样具有转折关系的关联词来表达不同程度的否定。

6.T1安欣：他这么契而不舍地追下去，你难免会动摇的。

T2安杰：我会动摇？开玩笑。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否定修正策略一般会如例（3）中出现的“不要感情用事嘛”一样，直接使用否定的词句。而例（6）从T2“开玩笑”“不过”等词汇可以看出安杰先是用反问句来肯定自己不会动摇，但继而又采用转折的关联词“不过”进行否定。虽说表面上表示不会动摇，但内心里对江德福是抱有好感的。此外，根据阻碍源是语义还是语用层面，可以将会话修正分为直接修正和间接修正。直接修正即我们从阻碍源的语义中可以直接得出判断，而间接修正则难以得出明显的判断，需要通过语用推断，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出例（6）中是间接修正。

替换修正策略是通过使用同义词或近义词、相似的成分等对阻碍源进行会话修正的策略。

7.T1安杰：好啊，闹了半天，她是在我前面就告过状了。

T2江德福：嗯？这么说你是告状，是不告状？

T3安杰：我是汇报情况，她才是告状呢。

在例（7），安杰将“告状”替换成相似的成分“汇报情况”。说话人往往会在脑海中搜索能够表达相似意义的词来使用。安杰通过搜词来替换出合适的表达，进而挽回了自己的面子。

解释，是说话人对阻碍源加以说明，解释原因含义的修正策略。

8.T1安杰：诶，人呢？

T2江德福：我不是人？

T3安杰：我是说那两个人。

话轮T1中安杰进门直接问江德福“人呢？”的说话方式引发歧义从而产生了阻碍源，而这其实是询问德华和孩子去哪里了。面对江德福的反问，安杰在T3中对产生的阻碍源进行了解释说明。在会话中难免会出现语言上的错误，而适当的解释说明能挽回失误，维护良好的交流氛围。

补充修正策略是对会话中不完整的话语进行补充修正的策略。

9.T1德华：嫂子，真的没有？

T2安杰：没有啊。

T3德华：我说这事，（停顿）这么重要的事，你们也不可能不告诉我呀。

话轮T3德华通过补充的策略表达出完整的话语“这么重要的事”。同时该句也带有强调的语气，表示说话人对此十分重视。

重述，是说话人用相关的词汇或句子重述所要表达话语的一种修正策略。

10.T1老丁：谁惦记你老婆呀，（停顿，转身又问），不是，我惦记你老婆干什么呀？

这个例句中，老丁将疑问句改为反问句进一步重述了要表达的意思，并且采用了“不是”的否定修正策略。由于老丁心高气傲其实一直欣赏有文化的女人，故而，其使用的否定加重述的修正策略能进一步强调对对方话语的否定。可以看出，我们在会话时会将多种修正策略叠加使用来实现更加高效的语言交际。

修正引导策略是指，听话人通常会采用反问、确认、反复、解释等方式促使说话人对阻碍源加以修正的策略。

11.反问

T1江德福：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T2杨书记：（偷笑）......

T3江德福：杨书记，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T4杨书记：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对于T2杨书记的阻碍源“偷笑”，江德福采用反问的方式“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引导T4杨书记作出正面回应完成了修正。上述例（5）“吃药是好事？”也是采用了反问的修正引导策略。

否定、替换、解释、补充、重述等修正策略都是为了帮助说话人与听话人双方更加高效的沟通。会话修正不仅能够帮助完善信息，尤其是说话人在使用了不恰当词汇，或话语产生歧义等情况下可以借助修正策略来实现有效的交流。会话修正也有利于维持良好的人際关系，人们可以在言语不当时通过重述，替换等策略来巧妙的挽回颜面。正是通过人物对修正策略的不同选择，推动了剧情发展，观众也能读懂不同立场人物的碰撞，体会到人物对话的深层含义。

（三）会话管理及会话内容视点下的修正分析

会话参与者各方在进行会话的时候，除了可以基于交际双方互动行为进行修正，也就是SIOR、SISR等四种修正之外，还可以从会话管理，会话内容方面进行修正。

所谓会话管理，是指会话之中会话参与者各方为了实现交际的目的，使用各种语言手段和非语言手段推动会话展开的行为。会话是会话的参与者各方的互动行为，会话各方都会对会话进行管理控制。会话管理手段可以分为语言手段和非语言手段。会话管理的语言手段主要包括控制会话的流程、调控话语权、修正会话话题等。具体来说，会话管理涉及了话轮的获取、话轮的让渡、话轮维持、话轮开始、话轮结束、信息反馈等。在会话管理方面对会话进行修正，是会话参与者们经常使用的修正手段。

12.T1朋友A：就为这个，他爸都被王海洋他爸批评了。

T2朋友B：王海洋他爸敢批评江卫国他爸？

T3朋友C：怎么不敢哪，政委管司令，一管一个准。

T4江卫国：谁说的？

......

T5朋友C：咱们政委是党，司令就是枪，是谁指挥谁明白了吧。

T6朋友D：这么说，好像真是王海洋他爸指挥你爸。

T7江卫国：你别打岔，王海洋他爸怎么说我爸的。

例（12）中，T7话论“你别打岔”是典型的修正标记，从会话管理修正的角度来看，在会话偏离话题时对会话流程进行了修正。话题最初围绕批评一事，但在对话中又偏离话题展开其他10轮的论述，最后由江卫国进行修正。为顺利完成交际任务，达到更加高效的交流，会话修正中如“跑题了”“话说回来”等的修正标记是很重要的。

除了会话管理修正之外，会话参与者各方也根据会话内容对会话进行修正。一般来说，会话内容修正可以分为“错误修正”“适当性修正”和“信息补充修正”。

13.T1江德华：行了行了，你们先别笑，你爸还有话呢。

T2众人：什么话？

T3江德华：你爸说还要看你的表现，以后再笑。

T4江亚菲：什么以后再笑啊，是以观后效。

江德华在T3话论中产生阻碍源“以后再笑”，引发亚菲进行他人修正“以观后效”进而完成修正。从修正内容的视点来看属于错误修正。在此类修正中有时也会出现如“不对”等词的修正标记，提示即将进行修正。

14.T1安杰：姐，谢谢你。

T2安欣：谢什么呀，自己人。

T3安杰：姐夫没有不高兴吧？

T4安欣：没有，他挺高兴的。

T5安杰：挺高兴的？那还是不十分高兴。

T6安欣：是我转述有误。他不是挺高兴，是十分高兴。

由于安杰T5话论中的修正引导，安欣在T6话论中将表述的程度“挺”改为“十分”，进行了表述程度的适当性修正，说话人通过修改程度词对引起的阻碍源进行修正。同样的，本文例（7）中，安杰在T3话论“我是汇报情况，她才是告状呢”中，通过将“告状”换成“汇报情况”的替换方式来对不适当的表达内容进行修正的行为也属于适当性修正，即说话人通过对前述内容中出现的不恰当表达方式進行修改的行为。此外，在例（2）（3）（9）中则是信息补充性修正，说话人对前述的内容进行信息补充或解释说明，如例（2）T1中江德福说“哪像个老虎，简直就像一只猫”，其后T4中安杰“叔叔的意思是说你走路轻像只猫。”通过解释说明对话语进行了会话修正。

从上述分析来看，我们不仅可以从交际互动行为的说话双方进行会话修正分析，也可以从会话管理修正、修正内容等的视点角度来对会话修正展开更全面的分析。

三、结语

本文以电视剧《父母爱情》的人物对话为语料，从语用学角度首先介绍了话轮转换机制的概念，进而结合语料《父母爱情》分析会话修正策略。本文汉语会话中对不同类型的修正引导和修正过程中所使用的会话修正策略进行了分析，从中提炼出会话修正的各种功能。同时，本文也从会话管理修正和会话内容修正进行了简单的论述分析。本文认为会话分析分类应该是六种，即在自我发起—自我修正，自我发起—他人修正，他人发起—自我修正，他人发起—他人修正四种分类之外，还应该有自我发起-零修正、他人发起-零修正两种。会话管理修正和会话内容修正等视点下的修正研究，也是会话修正的一个组成部分。会话修正不仅是一门值得研究的语用学分支，更是了解交际背后所折射出来深层信息的重要手段。

〔参 考 文 献〕

［1］于国栋.会话分析［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

［2］赵刚.会话分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3］杨石乔.基于语料库的汉语医患会话修正研究［D］.上海外国语大学，2010．

［4］于海洋，孙岩梅.会话修正浅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2（06）．

［5］汉桂民，毛丽丽.电视谈话节目中的会话修正分析［J］.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7（04）．

［6］王琤，吴勇毅.汉语二语学习者会话修正能力研究［J］.华文教学与研究，2017（04）．

〔责任编辑：杨 赫〕

收稿日期：２０23 — 04 — 1５

作者简介：王冰（1998—），女，山西太原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语语言学、汉日对比；杜静波（1964—），男，黑龙江牡丹江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日语语言学、汉日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