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喂养者

闪米

这天，我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发现一个纸箱放在我的门前。

纸箱上面写着：

因为我要离开这座城市，所以没有办法继续饲养我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话，请您收留它。实在不好意思了。它是一个温柔可爱的故事，不会给您添太多麻烦的。

纸箱里的故事缩成皱巴巴的一团，在纸箱的一个角落，有些害羞地看着我。看它有些紧张，我伸出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身子，它顿时放松了不少。它对我摇尾巴，好像在撒娇。

但其实我不太想收养它，原因有两个。

首先，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并没有饲养故事的经验。虽然住在这座城市久了，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故事，就连走在路上，都会有一个故事经过你的脚边。

其次，我家的现实会把它撕咬个粉碎。

现实是我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雨天遇到的，它当时瑟瑟发抖地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得出来，它迷路了。它抬头看了我几眼，然后一直默默地跟着我。我实在不忍心，把它带回家喂养。

在遇到现实之前，有各种传说让我对现实有误解。传说，现实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但其实它很小，有四个小爪子和一根细细长长的小尾巴。与它接触久了，我的恐惧感逐渐消失。它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陪伴我，安静地注视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并且有的时候，它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进行变色，所以很多时候我根本找不到它。但是现实讨厌一切毛茸茸的东西。我曾经带它出去散步，柳絮飘落到它的鼻尖上，它会不停地发出愤怒的低吼。我的一双毛拖鞋也被它撕咬得七零八落。

我决定打电话给我的朋友小吉。小吉非常喜欢故事，家里喂养了两个温柔可爱的故事、一个冰冷坚硬的故事，还有一个平淡的故事。我真的很难想象，家里有这么多故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但小吉具有喂养好所有故事的神奇本领，他总是把故事喂养得圆润饱满，在任何环境下，他的故事都毫不怯场。最重要的是，在拥有这么多故事的前提下，他的家里仍然井井有条。

我拨通电话，告诉小吉：“我在家门口捡到一个被人遗弃的温柔可爱的故事。我该怎么办啊？”

“唉，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想必它的主人也十分不舍得，但又不得不离开。你为什么不收留它呢？你放心，温柔可爱的故事是最好养的。我可以告诉你该怎么做。”

“你能养吗？而且你也知道我家的现实讨厌一切毛茸茸的东西。我害怕它会撕碎温柔可爱的故事。”

“我没有足够的情感与时间去喂养五个故事。如果我这样做，对五个故事而言都不公平。也许你家现实并不讨厌温柔可爱的故事呢？”

这时，现实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它好像闻到了什么，随即发出一阵沉闷的低吼。我有点担心纸箱里的故事，于是把它抱到怀里。

小吉听到现实的低吼，建议我：“要不你让现实闻一闻这个故事？也许熟悉了它的气味，现实就不会对它有那么大的敌意。故事一旦脱离主人的照顾，就会死掉。如果你打算让故事在外面痛苦而缓慢地死去，倒不如让现实把它撕个粉碎，给它一个解脱。”

挂断了电话，我抱着故事思考了一会儿，看着现实蹲坐在地上狂吠。这时，故事突然从我的怀里跳了下来，来到了现实的面前。

我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现实好奇地打量着故事，故事也盯着现实。故事向前走了几步，现实随之后退。现实低下了头，然后凑过去闻了闻，接着害羞地把头别过去，然后又凑过去闻了闻。最后，现实害羞地挨着故事毛茸茸的身体躺下了。

故事则一直用它圆圆的眼睛注视着现实。

我打电话给小吉，告诉他这一切。小吉很开心，对我说：“也许你的现实就需要一个温柔可爱的故事呢。”

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一个温柔可爱的故事能在你的生活里存在超过三个月，那它是非常幸运的，而你也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我已经与温柔的故事共度三个月了。

这天，我去给温柔的故事买口粮，然后看到了一个待售的故事。它站在故事店的角落，脖子上有一个价牌，年老而颤抖的呼吸声听起来像在呜咽。我买下了它，看到它湿润的眼睛极快地眨了一下。店主十分惊讶：“说实话，没人会喜欢这个又老又旧的悲伤的故事……”

我將它带了回来，它行动笨拙，滑稽而缓慢地移动到窗前，摊开四肢躺下。现实和温柔的故事都凑上来嗅它的气味，热情地招呼着它，但它不为所动，没有回应。

它很安静，不会乱抓乱挠，比现实刚来我家时要乖多了。它偶尔蹭过我的腿时，会带给我冰凉的感觉。我把它带到公园，可它似乎不太喜欢，总是用那双湿润的眼睛盯着我看。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它也是有丰富内心世界的。我把它抱在怀里，摸着它软绵绵的皮毛，心里很平和。我每天陪它散步，逗它玩，它渐渐变得和我亲近，不再抗拒我。它甚至特别喜欢在阳光下和我躺在一起睡觉，它的小肚皮起起伏伏，花边小爪子让人忍不住想摸摸。

这个晚上，我把温柔的故事、现实还有它带到海滩上。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却突然转身朝着大海奔跑。我愣了，连忙追过去，却被现实拦住了。温柔的故事跟了上去。

现实看看温柔的故事，又看看我。我明白了。

我看着它们快乐地玩耍、嬉闹。最后一起看向我，然后游向大海的深处。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随现实的脚步离开。

我打电话给小吉，告诉了他这一切。

小吉对我说：“从此以后，它们就永远住在你的心里了。”

发稿/沙群

插图/千足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