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英策略与方法（十六）

鲍川运

中译英的过程中，主语的选择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也是译者容易忽视的一个地方。我们常常认为，既然中文句子有具体的主语，直接转换成英文没有什么问题。但很有意思的是，中文与英文的主语在语法上的界定是不同的。中文对主语的确定，常常是以形式为主，不太考虑语义。一个词处于主语的位置，即看作是主语。例如：

1. 作业做完了吗？

按照中文语法的分析，“作业”在这里是主语。但从语义来分析，“作业”当然应该是动词“做”的宾语。翻译为英文自然不能将“作业”作为主语来处理，因此英文就需要调整句子结构：

Have you finished your homework？

又如：

2. 上海在下雨。

根据中文的语法，“上海”是句子的主语，但从语义的角度来看，“上海”应该是地点状语。这句话显然不能翻译为“Shanghai is raining.”，而应该是“It is raining in Shanghai.”。

这些是非常简单的例子，即使是刚刚学了一两年英文的学生都不会出错。但是我们再看看下面这句话：

3. 各个地方都行动起来，采取多项措施控制空气污染。

Many places have taken actions and adopted multiple measures to control air pollution.

这样的翻译是常见的，当然从语法来看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将“各个地方”看作有执行力的行政单位，而不是地理概念。不過从另外一个角度，也可以将“各个地方”理解为地点状语，翻译为：In many places， actions have been taken with various measures to control air pollution.

再看几个类似的例句：

4. 会议认为，经济合作是解决该地区问题的关键。

The conference agreed that economic cooperation is the key to addressing  the issues in this region.

但如果把会议看成是一个场所，也可以这样翻译：

It was agreed at the conference that economic cooperation is the key to addressing the issues in this region.

5. 国际社会广泛支持这个提议。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widely supports this proposal.

“国际社会”是中文经常出现的一个名词，但其内涵有时候是模糊的，可以是整个international community， 但有时候也不一定是所有国家，也许是一些国家，或者许多国家，或者就是指“国际上”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国际社会”的处理可以灵活：

Internationally， there is broad support for this proposal.

“国际社会”在这里当然也可以翻译为many countries，但要点是，主语的内涵需要视语境而定，而不是简单地采取词汇对应的翻译方式。

6. 现在整个社会都在讨论如何解决城市拥堵，提高交通效率的问题。

The whole society is having discussions on ways to reduce traffic congestion and improve transportation efficiency.

这一句与上一句的情况类似，society作为主语，正确表述了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一下这句话的主语和后面的动词结构，可以看出，这里主语是含糊的，而后面的动词结构表达的意思是很具体的。中文关于“社会”的定义比较宽泛，可以是群体的社会组织、社会关系和社会活动的总和，可以是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甚至是全球范围内的人类社会。在这种情况下，不一定采用与中文对应的主谓宾结构，而是着重将后面比较具体的行动清楚地表述出来。

There is a lot of public debate now on ways to reduce traffic congestion and improve transportation efficiency.

再看一句：

7. 许多外企进入中国后都对自己的企业文化进行一些修改，有些修改得还很多。

Many foreign businesses tried to adapt their corporate culture after they moved into China and some of them have adapted a lot.

这句话的后面一句：“有些还修改得很多”，主语是明显的，即“有些”公司，但是如果把“修改得很多”看作是这句话的实质意思，话题的中心，翻译也可以这样处理：Many foreign businesses tried to adapt their corporate culture after they moved into China. In some cases， there has been a lot of adaptation.

表述的重点在“修改”的事情上，而主语可有可无，句子结构避免了重复。

以上这几个例子揭示了对翻译认知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即句子的“主语”和“主题”。“主语”是一个语法概念，重在形式，而“主题”或“话题”是语用概念，重在语义和语境。“语用”则是研究语言的使用情景和目的，包括语境、语言行为、言语行为意图等。以上例句，每句话本身都有语法的主语，但主语的内涵较为宽泛，可以灵活处理，而后面的动作具体明确，因此从语义或语境的角度来说，句子的重点是在于动作，而这个动作就是句子的主题或者中心。主题意识实际上是一种认知方法，偏重于从语义的角度对源语进行理解，这样对翻译的认知可以带来更多的启发，有助于打破源语在结构上的干扰。

中文有大量以动词结构为主而没有语法主语的结构，从语用的角度分析，这是语言主题突出的表现。这种句子结构的主语有时候是省略的，有时候是隐性的。句子的特点是用来强调动作本身，而不是由谁来执行这个动作。关于这种结构的翻译策略，也有广泛的讨论，大多数翻译教学中也有所涉及。从技术的角度来看，一般可以采用几种方法处理中文的无主句，例如：使用被动语态，根据语境加主语，使用形式主语，采用动词原型、动名词、名词、不定式或 “there is/are”的结构。应对这种结构的技术手段是有的，但具体的使用却是灵活的，在不同的语境下有不同的组合和侧重。在主语清晰的情况下，可以加主语；在主语不清晰或不明确的情况下，采用各种不同的结构表述句子的主题。我们现在看看无主语句子结构在三个常见的语境下是如何处理的。

第一是在标题中的使用，常常是以动词词组为主的结构。在这种情况下，主语无论是否清晰，一般都没有必要加。英文的结构与中文也比较对应，较多采用动词短语结构，使用动词原型、动名词、现在分词、不定式或者名词，但不同的动词形式表述的侧重有所不同。例如：

8. 加快科技创新，推动经济可持续发展。

Accelerate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to promote sustainable economic development.

用动词原型属于正确的表述方法，侧重点是表示目的。

accelerating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to promote sustainable economic  development

用現在分词侧重点是这个行动正在进行中。另外也可以用非动词的形式， 通过形容词（过去分词）表示动作的意义：

increase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to promote sustainable economic development

这样的结构重心则放在了innovation之上，前面用形容词或说明创新的性质或特点。

第二种语境是工作报告。因为是工作报告，尽管句子经常没有主语，但动作和行动的发起者或执行者是清楚明确的，因此常用的方法之一是加主语。但需要根据语境判断出行动是已经完成的还是将来要实现的目标。

9. 以数字化改革引领系统性变革，全力推进数字政府、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文化的建设。

We will make every effort to build up a digital government， digital economy， digital society， and digital culture， with digital technologies leading systemic changes in all respects.

这句话表示的是将进行的工作。

10. 开展扫黑除恶、社会矛盾纠纷治理、信访积案化解等专项行动，恶性案件下降38.8%，电信网络诈骗立案数下降38.6%。

We have carried out special campaigns to crack down on gangs and gang-related crimes and address social conflicts and long-standing issues. As a result， there was a 38.8% drop in the number of violent and serious crimes， and a 38.6% decline in the number of cases under investigation for telecom and online frauds.

这里动作的执行者清楚，表述的是已经完成的工作。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即使是在动作执行者清晰的情况下，也不一定都采用加主语的方式。为了使句子结构多样化，避免重复，也会采取其他方式表述。

第三种情况是在一般的政策文件、法律文件、新闻报道、广告宣传文本中，没有主语的句子结构出现频率较高，动作的执行者不清晰，话语的重点在于行动或措施。但文本基本上是话语结构，因此不宜采用标题式的动词短语结构，而是要将没有主语的句子翻译成完整句。

11. 把稳增长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超前谋划、主动作为，多措并举促进发展质量稳步提升。

More emphasis will be placed on steady growth， with forward planning， actions and measures to improve the quality of growth.

这里采用的被动语态方式处理，后面的几个动词词组“超前谋划” “主动作为”和“多措并举”通过形容词加名词短语表述，打破了中文动词排列使用的结构。

12. 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

Efforts will be made to ensure a quick shift to a green development model， and well-defined measures will be implemented to peak carbon emissions and achieve carbon neutrality.

为了更加突出两句话之间的语义关系，可以调整一下句子结构：

①Efforts will be made to bring about a quick shift to a green development model， with well-defined measures to peak carbon emissions and achieve carbon neutrality.

②Well-defined measures will be implemented to peak carbon emissions and achieve carbon neutrality， with the goal for a quick shift to a green development model.

前两句译文采efforts作主语，形成结构上的一个过渡，后面就可以用不定式结构将句子的主要动词表述出来。

13. 深入打好蓝天、碧水、净土保卫战，更加注重综合治理、系统治理、源头治理。

To effectively safeguard our air， water， and land. it is crucial to intensify pollution control efforts in a more comprehensive and systematic manner， with a stronger emphasis on source management.

主句结构采用it作为形式主语，顺利地表达了后面的动词结构。

14. 提高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上调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最低标准。

Pension payments for retirees were raised， along with the minimum basic pension benefits for eligible rural and urban residents.

采用了被動语态，也可以采用“there is/are”结构：

There were increases in pension payments for retirees and the minimum basic pension benefits for eligible rural and urban residents.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中文动词结构在形式上并列存在，并非意味着各个结构在语义上并列。许多情况下，这些结构之间有内在的主次语义关系，例如因果关系、主要意思和次要意思关系等，因此在翻译时需要根据语义关系进行调整，通过英文的语法手段将各句之间的语义关系表述清楚。结果是，原文中有些并列的动词结构翻译成英文时就变成介词短语、分词短语或者从句。

* 美国明德大学蒙特雷国际研究学院高级翻译学院教授，本刊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