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少年的悲哀》中的自然刻画与人物塑造

2023-08-24 15:17曹佳宝
今古文创 2023年31期

【摘要】《少年的悲哀》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先驱国木田独步的经典代表作之一。小说篇幅不长,但塑造的每个人物形象都立体鲜明,对自然景观的描写更是暗藏伏笔。本文将以小说中的自然景观描写为中心,深入剖析国木田独步是如何将自然描写与人物塑造进行串联并且抒发出独特悲哀美的。

【关键词】国木田独步;《少年的悲哀》;悲哀美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1-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1.001

一、引言

国木田独步(后文简称独步)生于1871年,20岁时从东京专业学校(现早稻田大学)退学,但他的文学生涯并未因此而终止,反而创作出了许多经典诗歌与小说。由于受到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影响,独步十分注重对自然景观的描写,人类生活圈与自然相交的田园地带便是独步创作的天堂。

1902年8月10日,独步于《小天地》(第二卷)发表了《少年的悲哀》一文,后被收录进《独步集》中[1]。此篇小说主要描写了十二岁的少爷“我”被叔父家正直憨厚的用人“德二郎”带到了一家青楼,在倾听身世漂泊的无名女子诉说自己的悲惨命运后心生悲悯并久久无法忘怀的故事。独步将对自然景观的描写穿插在故事发展脉络中,以景叙人、以景抒情的表现手法十分值得探究。

二、自然景象衬托人物身份

小说《少年的悲哀》是一部以第一人称“我”为中心的回忆文学。独步对登场人物的塑造往往伴随着对自然的刻画,尤其是行文中对月色、海湾、原野、薄雾的多次描写,无一不透露着诗意美。

(一)少爷“我”

独步对小说主人公“我”的身份描写并不是用金钱等数字堆砌出来的,而是通过对山林的描写来实现的。“叔父家是当地的大户,有很多山林田产。”[2]“叔父的家在山丘脚下,近郊有很多树林,还有河流、泉水以及池塘。在不远处还有濑户内海的海湾。山丘、原野、树林、山谷、大海、河流——没有我不能自由自在的地方。”[2]这两段对主人公“我”的身份描写并未过多使用凸显家世显赫的辞藻,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主人公所生活的自然世界。独步虽未在小说中明示故事发生的年代,但就他的创作时期来推测的话,若不是家境殷实的少年是无法在那时度过如此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童年的。这就与后文“我”被称作“少爷”相呼应,揭示了主人公的身份,同时也为后文登场的无名女子埋下了伏笔。

(二)落魄的无名女子

无名女子的登场在小说的中后段,用人“德二郎”借船带“我”来到了昏暗的石台阶边,待“德二郎”绑好缆绳后,同“我”一起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里院。独步对此时的自然景观描写道:“院子四周围着板子,角落里放着储水桶,越过墙板能看到夏橙昏暗的繁茂的枝叶探出墙头,月光清亮地洒在地面,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人。”[2]通过这段描写,不难看出“我”被带到了荒凉且少有人烟的地带,不过院子里却放着储水桶,那么此处是一定有人居住的,只是居住者并不自由也不富裕,更像是一个短暂的藏身之地。这便与前文“我”登场时独步对孩童可以无所顾忌地游玩于自然的描写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在如此冷清的场所,却又能生长出繁茂的枝叶,暗示着即将登场的人物虽然有对凄惨的现状进行抵抗的决心但却又束手无策。“我也只好跟在后面爬上这又暗又狭窄还很陡的楼梯。”[2]此段是独步对无名女子带领“我”去往她的住处时的描写。如前文所述,“我”被“德二郎”带去了一个有趣的地方,但是有趣的地方究竟是何处“我”却并不知晓,只知去往目的地的过程并不轻松。先是穿过田野继而坐船,后又爬上台阶,见到女子后又被领上了楼梯,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青楼,面前女子的身份也終于揭晓。

(三)“德二郎”与无名女子的关系

关于“德二郎”与无名女子的关系一论,学界普遍认为是恋人关系,但独步并未在原文中写明。不过,笔者认为通过分析独步对“酒”这一景象的描写变化,是可以确定二人的关系的。

文中第一次出现对“酒”的描写,是独步对“德二郎”登场时的人物介绍:“他喝了酒就会唱歌,不喝酒的时候也会一边唱歌一边干活儿……他不光看起来总是很开心……”[2]通过这一叙述,不难看出“德二郎”是一位阳光憨厚的乡村男性。随着故事的发展,“我”被他带到无名女子的住处时,他却一改往昔的笑颜:“德二郎的表情少有的严肃,他接过女人递来的酒一饮而尽。”[2]正因他知晓女子即将离开故乡流落他国的悲惨命运才会如此愁眉不展,这体现了他对无名女子的牵挂与爱恋。当“我”与无名女子交谈时,“德二郎”沉默不语地饮酒,面对如今的困境,他能做的也只是将“我”带来,了却无名女子的心愿。“德二郎”最后一次饮酒,是当无名女子向“我”诉说她悲惨的命运并通过“我”来表达她对失踪弟弟的思念和盼望之情后,“德二郎”终于完成他对自己深爱之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的心情也逐渐变得平静,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一边饮酒一边歌唱的快活农民,而倒酒人也由无名女子变成了他自己。

独步利用“酒”暗喻了“德二郎”与无名女子之间的恋人关系,同时也塑造了一位深情的男性形象,这不仅寓意着独步对山林海滨的热爱也体现了他对底层人民悲惨命运的同情和无力感。

三、自然景象对比下的人物性格

《少年的悲哀》这部短篇小说中出场的人物虽仅有三位,但是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尽相同且较为饱满。尤其是文中对“德二郎”出场时的自然景观描写:“那是盛夏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我跟在德二郎的后面穿过田野、跑过稻花飘香的田间小路来到河堤上。”[2]“明月高照,皎洁的月光洒满山野,原野尽头升腾起雾霭,宛若梦境。”[2]这两段是对“德二郎”带“我”去一个有趣地方的途中的景观描写,不难看出,独步将对“德二郎”的人物性格刻画定格在了轻松且愉悦的基调上。尤其是前后文对月色描写的对比,更能凸显出其人物性格。“我”同“德二郎”一起出发时的月色是“清朗”且“皎洁”的,代表着“我”此时的心境是充满期待且完全信任“德二郎”的。“德二郎”作为叔父家的用人,本应与少爷保持着主仆之间的距离,但是却可以同少爷肆意玩耍,表现了主人公“我”的天真无邪,不被主仆规矩所拘束,是亲近自然且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少年郎。由于“我”对“德二郎”足够信任,所以在面对他打算带“我”在夜里去一个有趣的地方的提议时,“我”并未多加思索就欣然同意。一个淳朴善良的少年郎形象栩栩如生。同时,这段对“德二郎”登场后的自然景观描写,是独步在行文中第一次对“雾霭”进行刻画,也是最欢愉的一次落笔,足以证明独步想将“德二郎”塑造成一位正派且精气神十足的男性。

在“我”来到目的地见到了无名女子后,她提议离开小屋出去坐船游览,但此行却并未有“德二郎”的跟随。“德二郎正靠着栏杆望着我们,由于房间里面有灯光,室外还有月光,他的身影很清晰。”[2]獨步在此处刻画月光的作用并不是单一地对自然景象的表述,而是将天上的月光比作了“德二郎”寻找“我”与无名女子时所借助的灯光,为后文他担心“我”于夜色中坐船游览出现危险而紧忙找了条船跟上来做铺垫。一个正直善良的乡村男性形象再一次被独步用自然景观展现出来。像这样独到且具有新意的表现手法,正是由于独步受到了华兹华斯的影响才会产生。华兹华斯认为乡村是自然的一部分,返回乡村是返回自然的一环。[3]独步通过对自然景观的描写来抒发内心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乡村底层民众的同情之感,不仅体现了他对刻画自然景观的高超技巧也展现了他对人物塑造的终极考究。

无名女子作为此篇小说中唯一登场的女性,她的人物性格也是独步精心雕琢的结果。“走下刚刚来时的石台阶后,女人让我先上了船,然后解开缆绳,轻巧地跳到船上,她开始轻轻地摇起船桨。身为男孩子的我也为她的身手感到震惊。”[2]这是当“我”见到无名女子后,她邀“我”坐船游览时的景象。通过此段描写可以看出无名女子身手矫健,并非寻常人家女郎,这体现了她具有与一般女子不同的气概,颇有侠气之风。同时,此段描写也为后文揭示“德二郎”带“我”来此地的真相埋下了伏笔:为什么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郎,会有如此身手?“月光愈加皎洁,让人不由想起了秋夜。”[2]如前文所述,独步在对人物进行塑造的时候,常常会伴随对月光和季节的刻画。当“德二郎”登场时,“我”所感受到的是盛夏之夜和清朗月光,而无名女子登场时,“我”感受到的却是秋夜和愈加皎洁的月光。尽管文中并未直接对无名女子的性格进行说明,但通过二人登场时季节和月光的瞬变恰恰证明了无名女子同“德二郎”的人物性格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是热情正派的乡村男性,一个是凄惨却又带有侠气的风尘女子。独步通过对人物登场时所刻画的不同景色,来表现性格截然不同的男女形象,这是超越时代的表现手法。

四、自然景象暗示人物命运

在《少年的悲哀》中,除了主人公“我”外,另外登场的两位人物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在独步揭示最终回之前,他们的命运是可以通过人物在登场时所出现的不同自然景象而被稍做窥探的。

(一)悲喜交加的“德二郎”

如前文所述,“德二郎”的登场大多是轻松且愉悦的。“从海湾深处向外看,舷板高高地挂在那里,好像天上的星星,灯影低低地映在水中,宛如金蛇游走。”[2]这是“我”坐在“德二郎”划着的船上时的情景,不难看出,此时的景象十分恬静,秀丽的自然村光暗示着本篇小说中唯一一位乡村郎会有圆满的结局。可是,当“我”与无名女子之间的距离越近,“德二郎”周围的景色便越暗淡:“只有我们的小船正在横渡如湖面一样宽阔的海湾。德二郎没有像平常那样敞开嗓门,那天夜里他一边小声地唱歌一边划着船桨。”[2]这样的描写也在暗示着“德二郎”的命运定有圆缺。圆的是“德二郎”自此成了出色的农民,并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缺的是他再也看不到彼时陪伴自己左右的无名女子,对她的下落也无从得知,仿佛一切都似不曾存在的梦境般的无助感将充斥着“德二郎”的后半生。

(二)悲惨落魄的无名女

当“我”随着“德二郎”见到无名女子后,对于她的住处独步是这样描写的:“女人把我带到了临海的房间,凭栏而望,不但能看到港口,还能看到海湾的深处、原野的尽头,甚至能看到西边海天交界的地方。”[2]“然而房间只有十平方米左右,榻榻米也很破旧,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高级的房间。”[2]通过独步对无名女子住处的描写不难看出,虽然自然风景十分辽阔,但是实际生活体验却不尽人意。“我”之所以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其实是“德二郎”与无名女子偶然间的一次交涉令他看到了无名女子弟弟的照片,弟弟与“我”长相十分相似。只可惜,父母双亡后的无名女子在四年前也被迫与弟弟分开,从此再无弟弟的音讯。而无名女子也即将要离开这片生长的土地,被带去他国。于是“德二郎”想在无名女子离开前,带少爷见她一面,了却她一番心愿。独步在揭露“我”被带到青楼来的真相之前,通过对无名女子住处景象的描写,暗示了她悲惨的命运。首先,无名女子住的地方临海,暗示着她即将漂洋过海离开家乡;其次,在她的房间里所看到的“海湾的深处”与“原野的尽头”其实是一种虚构描写,这二者并不能被人类肉眼所观察到,独步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暗喻着无名女子漂泊不定居无定所的未来;而“西边海天交界的地方”实则是个无人知晓之地,这恰恰暗示了她不为人知的结局。

五、自然景象下的悲哀

关于《少年的悲哀》否以独步亲身经历为原型而创作的这一点,独步曾在《病休录》[4]中提到:“德二郎与青楼女子都是架空的人物,这是我二十一二岁从东京来柳津暂住的时候,偶然遇到的女子,此女子姓甚名谁我一概不知,只是现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会产生难以言喻的悲哀。”在此篇小说中,一共有三位登场人物,分别是主人公“我”,无名女子以及“德二郎”,三人各自有着不同的悲哀,下面将逐一论述。

首先,是青楼女子的两层悲哀。一层是面对家族中唯一的亲人至今下落不明的担忧[5],另一层是面对自己即将流放他国却无力反抗的悲哀,一旦自己离开国土,此生将不会再返回这片土地,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无法再与弟弟相见,她活在这世间唯一的盼头就此破碎。

其次,是“德二郎”面对深爱女子即将远行却无法救赎她的悲哀之情。

最后,是主人公“我”的悲哀。“那天夜里,如同薄雾一般讲我的心包裹起来的忧伤,随着年岁增长愈加浓郁。”[1]独步再一次借助“薄雾”抒发了“我”的悲哀之情。“我”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在此之前过着幸福的童年,未曾涉及大人世界的纷扰,此行让“我”看到了社会底层人物的悲惨经历,是一场与少年时代告别的难忘之旅。十七年前遇到的无名女子至今下落不明,可她当时的恋人却重新组建家庭有了属于自己的至亲。独步将曾经的恋人在分开后的不同命运进行对照,深刻表现了当时女性悲惨的社会地位以及底层人民的贫困生活,家境殷实的“我”对此景深感悲哀。

六、结语

国木田独步是以浪漫主义诗人的身份闻名于日本文坛的,而后又转向了自然主义文学。因此,在小说中不仅可以看到独步对自然景观和周围环境的浪漫刻画,也能看出他将现实世界投影于作品中的自然主义文学观念。独步在《少年的悲哀》中通过对乡村自然景象和周围环境的描写来对人物塑造进行加工,继而传达出登场人物的悲哀以及独步本人的悲哀。这是超越时代的表现技巧,直到今天也仍旧值得探究。

参考文献:

[1]李青青.国木田独步“少年题材”作品研究——以《少年的悲哀》和《春鸟》为中心[D].湖南大学,2014.

[2]祝然.每天读一点日文:日本短篇小说精华选[M].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18.

[3]林啸轩,赵勇.论华兹华斯诗学对国木田独步小说的影响——以《少年的悲哀》为中心[J].齐鲁师范学院学报,2013,(02):103-106.

[4]国木田独步.国木田独歩全集第九卷[M].东京:学习研究社,1964.

[5]王定红.国木田独步文学中的少年象——以《春鸟》《少年的悲哀》《画的悲哀》为中心[D].华中师范大学,2020.

作者简介:

曹佳宝,女,天津理工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