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儿童文学创作的少年情怀与自传色彩

2023-09-04 09:22王玲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9期
关键词:成长

王玲

内容摘要:曹文轩是中国当代文坛令人瞩目的风格独具的作家。他坚守记忆并承担着责任,为今天的孩子讲述过去的故事,他主张书写“普遍的、相对稳定的基本人性”,以优美的语言、优雅的姿态、忧郁悲悯的人文关怀书写乡村少年化蛹成蝶的成长过程,展现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经历和闪耀的人性光辉。

关键词:成长 少年情怀 自传色彩

对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而言,曹文轩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名字。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与理论始终处于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前沿。曹文轩的小说多以少年为题材,从早期的《红葫芦》、《山羊不吃天堂草》到“成长三步曲”——《草房子》、《红瓦》、《根鸟》和《青铜葵花》都受到广大孩子们的喜爱,并屡获“冰心儿童文学大奖”、“宋庆龄儿童文学金奖”等多项儿童文学奖。然而少年题材并未限制他的读者群,比如《草房子》“既受孩子喜爱也可供成人阅读”,因为“作品格调高雅,由始至终充满美感,叙述风格谐趣而又庄重,整体结构独特而又新颖,情节设计曲折而又智慧。……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疾男孩对尊严的执着坚守,垂暮老人在最后一瞬所闪耀的人格光彩,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们之间扑朔迷离而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感情纠葛,徜徉于全作品的悲悯情怀,在人与人的关系日趋疏远、情感日趋淡漠的当今世界中,也显得弥足珍贵、格外感人。”(《草房子》内容提要)。曹文轩的小说在感动着孩子们的同时,也感动着成人们,成人们从中发现了属于自己的风景。它既是孩子们陶冶情操的美育课堂,也是作家为成人们“寻找回来的世界”。正因为《草房子》表现了更多成人才能体察的幽微的情感,呈现出成人小说中难得一见的高贵典雅、沉郁忧伤的美,并完全拥有描写成人生活的主要风景,才使它与纯粹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作品有了重大分野。因而评论家提示“绝对不要把这本书仅仅看成是单纯的儿童文学作品”。①更有评论家将“内容更浑厚、架构更繁复、音响更浊重、色彩更斑斓的《红瓦》”直截了当地称作是为“成人们而写的”。②因此笼统地将曹文轩的作品称为“儿童文学”是不周密的,将曹文轩称为“儿童文学作家”也是不贴切的。

曹文轩小说的成功,首先在于他探入了一个独特的表现领域——少年情怀。他对“少年”这一特殊人生阶段的关注已成为其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

少年是人生中极其重要而又极具特殊性的一个阶段。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告诉我们,少年儿童有着强烈的自我中心主义,这是他们走向社会的巨大障碍。走出自我中心,是少年儿童成长的关键。在这个过程中,他既要处理好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更要正确对待个人与自我。也就是说,在走出那个极端中心主义的自我之后,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自我。心理学称之为“人的第二次诞生”,也称之为“第二次断乳时期”。成长是少年儿童的生命存在状态,也是他们内在的生命渴求。少年必须经过不断地成长,实现正常的社会化过程,逐步走向自我实现的未来人生。成长的历程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切身难忘的,成长也一直是儿童文学热衷表现的母题之一,在中外儿童文学作品中都可以看到。在我国当代小说中,描写少年成长历程的“成长小说”并不少见,而一般的少年小说,大都通过种种具体的生活事件来展现少男少女成长过程中的喜怒哀乐,倾向于表现日常生活中少男少女所遭遇的不幸。但是关注少年的生命存在状态,关注少年成长过程中心路历程的小说并不多见,几成空白。曹文轩的“成长系列小说”弥补了这一缺憾,他用小说中鲜活且独具个性的少年形象、美好但却复杂的成长历程,以及由此反映出作家对美好人性的永恒追求形成了其“成长小说”的独特魅力。其少年小说中的成长母题构成了曹文轩的创作特色,也为他带来了丰厚的创作成果和显赫的声誉。可以说,成长小说是他对创作路径的主动选择。

曹文轩生长于江苏盐城,虽然他在作为中国文化核心的北京大学生活了近三十年之久,但他的作品几乎都是以乡村少年作为小主人公,故事也大多以乡村为背景进行建构。“回忆童年的生活经历,回忆故乡的乡俗民情,回忆母亲的慈爱辛劳,……已成为儿童文学创作思维定势的一种定向路标与创作题材取之不尽的一口泉眼。”③童年与故乡是作家,尤其是儿童文学作家的“艺术武库”,成长期的记忆与体验是创作的重要源泉。曹文轩的小说写作正是基于成长回忆中的写作。从其文本中散发的特有的苏北乡村气息以及融入的深刻的早年自我生命体验来看,其创作的深层底蕴正是对自我成长历程的回溯。

曹文轩选择少年生活为题材,是将其生活积淀中最令人感动的部分与读者交流,他的小说生动地再现了苏北平原上那些少年成长的经历,少年成长故事的曲折生动、成长过程中细微隐秘的心理变化都是以一种回忆录般的亲历性笔触书写出来的,这里显然有作家自己早年的生命体验,折射出某些自传色彩。作家用温情而诗意的笔触,描写少年化蛹为蝶的成长过程,他写少年的敏感多思,躁动不安,写尊严,写孤独,写嫉妒,写羞怯,写苦難的承担,写上路的欲望……无论是《草房子》里的桑桑,《红瓦》里的林冰,还是《根鸟》中的主人公根鸟,《青铜葵花》中的青铜和葵花,他们都是正在成长中的少年。《草房子》的开篇就向我们预示了这个倒叙的故事讲述的是桑桑由童年走向少年的历程;从红瓦房到黑瓦房,读者看见的是少年林冰迈向青年时代留下的成长足迹;对于少年根鸟,作者更是着力于其精神蜕变前行的历史,展示了少年成长中脱胎换骨般的磨砺与艰辛。在小说中,作家对少年成长的历程进行了准确地把握和生动地描绘,从生理上的发育变化到情感上的羞怯探索,从人格上的逐步完善到精神上的蜕变成熟,作者全方位地展示了少年在成长过程中那一段段真实美丽但却艰难苦涩的历程。

成长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时间的流程,从本质上来说,成长是一种不断地克服与超越的过程。每一个少年,都必将突破生理、心理的旧有状态,达到生命形态的新的平衡。对于少年儿童来说,成长是一种质的飞跃,这种质变将表现在生理的和心理的、身体的和精神的等各个方面。曹文轩的小说正是抓住了少年的成长契机,再现了少年动态的成长历程。

在成长的过程中,青春期生理上的迅速发育会给少年的心理带来巨大冲击,这种冲击会表现为少年心理上的种种微妙变化,而这种变化又是极细腻极微妙且不易把握的。曹文轩在创作中大量调动自我成长中的心理情感体验,揭示了少年在成长期微妙隐秘的心理情感变化,并在小说中把这些最细微的变化以及此中蕴含着的少年独有的审美表现真实而准确地展现出来。《红瓦》表述的就是一个身体与头脑,情感与心灵都渐次成熟的历程。阅读《红瓦》就是谛听来自我们生命内部的成长的声音。那青春年少的记忆中,既有阳光的照耀、春风的吹拂,又有暴雨的袭击、狂沙的扑打;既有温馨的友谊、脉脉的恋情,又有微妙的人际间的隔阂甚至明枪暗箭的仇恨。这样的记忆是真实的。少年正是在这样的复杂中生长,向高处伸展。“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清晰地听见了骨骼生长的响声与青春萌动的灵光。”④

在成长的含义里,除了身体的变化,更有精神的跨越与蜕变。在曹文轩的作品里我们清晰地看到了成长中的少年对情感的探索。这些小说写得最动情的是这样两脉情感:一脉是那不能明确的、朦胧的、诗意的少年恋情——如桑桑对纸月(《草房子》),如林冰对于陶卉(《红瓦》);一脉是长者对于少年的牵引与启发,如温幼菊对于桑桑,艾雯对于林冰,板金对于根鸟,梅纹对于细米……这两脉情感的描述表现了曹文轩对于“成长”这一概念的深切理解,同时也隐含着作家对于少年情怀的无限体贴与不尽的呵护之情。作家用其细腻的笔触,将那份朦胧、诚挚的感情表现得单纯而圣洁。由身体的变化而带来的青春的觉醒——最初的性的萌动,它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浸染着少年的心思,令其惊奇而迷茫;它是一种不明确的意识,在一个不能具体道明的时间里悄悄地栖息在少年的心思里,使少年变得敏感多情和骚动不安。这种情感里含着热力,含着诗。它是美丽的,同时也是脆弱的;它是抒情的,同时也是战斗的。曹文轩在多部小说里描述了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恋情,并表现了这种恋情的美丽。没有妒忌,没有伤害,没有任何卑俗的念头,只有那充满关爱的帮助。无论是桑桑与纸月,还是林冰与陶卉,或是谢百三与秋,青铜与葵花,皆是如此。一切爱的故事只是发生在心里,或是说从未开始,甚至可以说只是一种感觉,而作家也正是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中给我们留下了少年的纯净与真诚。在他的小说《细米》里,作家通过细米这一人物形象,对成长中最重要的两脉情感进行了细致入微地描绘,一方面作品描写了少年萌动的恋情,并将人生最初的纯情推向及致;另一方面,作品要说明的是一一成长固然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是造化的结果,但同时,一种健康有力的成长也一定是得自于教化。作家让他心爱的细米遇见了最美丽的梅纹,是梅纹让细米发现了前所未有的美,是梅纹为细米细说天地,是梅纹牵引着细米从懵懂混沌状态里走出来,从而长大成为一个坚强有力而又温情似水的少年,是梅纹让细米经历了不是恋情胜似恋情的恋情。曹文轩用全部才情铺陈了一个敏感少年的全部心思,并将它刻划得摇曳多姿而又美丽动人,恰似细米领梅纹在瞭望塔上所见到的那一面湖水和那一片天空,是纯净的、多彩的、梦幻般的童话世界。作家之所以将少年情怀描写得如此美丽,固然是其心怀的一种倾诉,但更重要的是,作家关注了一个很少被人关注的情感层次——成长中的少年对异性朦胧微妙的恋情,纯净、飘忽与幻美是这种情感的特性。少年对于恋情的理解是单纯的,不成熟的,少年阶段爱情的启蒙也多源于一种对美的审视与追求,无论是纸月、陶卉、秋,还是梅纹,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充满灵性与书卷气的纸月,秀美害羞如小妹妹的陶卉,一团白色、美若天仙的秋,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给人带来一种美的享受,正是这种视觉上的美感激活了少年心中爱的萌芽。这种情感或许是不稳定的,但它却让人感到自然,真切与纯净,也正是这充满了激情与梦幻的情感构成了少年情感世界特有的朦胧美,并带领着少年走向成熟。

作者并不回避其作品的自传色彩,正如文学评论家曾镇南指出,《草房子》和《红瓦》中的主人公“叫桑桑也好,叫林冰也好,这两个人物所具有的作家本人的自传色彩,都是那样浓重鲜明。”⑤在少年林冰身上,有着作家自己少年时代浓重的投影,他腼腆羞涩而又情感丰富,矛盾的感情特征使他面对自己心仪的少女陶卉有一种难以摆脱令人窒息的窘迫,进退两难的痛苦纠缠、折磨着他。在这里,作家将笔伸进了极具私人性的情感记忆的深井,展示了一个青春萌动期少年单恋式的矛盾重重的内心世界。其亲历性的笔触使文本获得了令人灵魂战栗的美感和力量。这种亦真亦幻的风格是作家所追求的,他认同小说的自传性,并看重由此带来的创作自信、给读者带来的亲和效应、以及作品的回忆录式的倾诉风格。他说“文学就是一种用来书写个人经验的形式”,“一个小说家自己的鲜活感觉大概永远是最重要的”。“家乡的那段生活,大概是二十年,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它对于我后来的文学创作,是非常重要的。我后来写的一系列作品,都没有离开过那儿。那是我文学创作的永远的资源。《草房子》、《红瓦》里头,都有我个人的影子,在桑桑与林冰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一些甚至就是我的故事,他们所作的事情,就是我做的。”⑥“我认为,一个小说家只有在依赖于他个人经验的前提下,才能在写作过程中找到一种确切的感觉。当他沉浸于个人的经验之中时,一切都会变得真切起来,并且使他感到实在,毫不心虚。这些经验将保证他在进行构思时,免于陷入虚妄和空洞,免于陷入生疏与毫无把握。那些曾经浸润了他灵魂的爱、恨、忧伤、狂喜以及种种对存在的体味,都将使他在行文过程中,保持着一种自信……由于强烈的真实性,他的小说对于读者而言就自然获得了读者的欣赏,读者始终是很在意小说家的诚实品质的。如果,小说家是以他的个人经验来写作的,这就等于说他对读者是推心置腹的。在读者眼里,小说家是一位可靠的、能够给予人信任的人。读者现在是听一个人的倾诉——听一个人的倾诉,永远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⑦

少年题材的选择,不仅在于以其深厚的生活积累和浓郁的情感记忆为创作提供了灵感源泉,还在于时空的转换剥离了题材中现实功利的因素,使作家能脱离现实利害审美地返观生活。曹文轩力倡作家走向形而上,不要沉溺于实用功利的“当前问题”,沉溺于形而下的层面。他在《走出形而下》一文中明确表示:“我决不反对深入生活,但我反对对生活的狭隘理解,把一部分生活看成生活而把另一部分生活不看成生活。或把一部分生活看成是主流生活,而把另一部分生活看成是非主流生活。生活是平等的。生活是一种态度、一种热情,而不是人为的介入。我决不反对现实主义,但我反对以现实主义之名掩盖下的实用主义。我决不反对关心问题,但我反对关心不是‘从前,也不是‘将来的‘当前问题。形而下的思维习惯,给中国文学带来了困境。因为强调文学必须面对现实,强调文学的使用价值,使作家的姿态一律变成了面对存在的单纯姿态,从而使文学的无限可能性的程度大大减低了。一味强调面对现实,时间既久,创造力开始渐渐萎缩,直至失去了创造力。中国文学变得狭隘了,失去了无边的天地。”⑧因此,少年题材还是曹文轩为了规避“当前问题”,抵御实用主义,走向形而上的理性选择。

少年题材,符合曹文轩追随永恒寻求美感的创作理念,时间过滤掉了生活中现实功利的实用因素,将生活中的美学景观淘洗出来,展示给回眸童年的人们。时空距离具有将生活审美化的功能,人们在返观中体味到超越时空的永恒美感和精神力量。著名心理学家布洛曾经指出:审美需要距离。随着时光的流逝,当作家回眸成长之时,过去的一切皆因时空转换、现实因素的剥离而呈现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美感,而情感也在重新的回味与体验中带上审美的性质。“没有美感就没有读者”,曹文轩正是以美的笔触书写了苏北水乡里美的少年,构建了集中国传统美学与西方现代意识于一身的诗性世界,从而奠定了其作品的特殊价值。

注 释

①朱向前.一曲充满悲悯精神的美艳“挽歌”[N].文艺报1999-9-21.

②曾镇南.素眼看逝川,白描忆旧雨[N].文艺报1999-6-3.

③王泉根.儿童文学审美指令[M].湖北少年儿童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157页.

④风劲.倾听成长的声音[N].《北京晚报》1991-6-7.

⑤曾镇南.素眼看逝川,白描忆旧雨[N].文艺报1999-6-3.

⑥天下最美的气质,莫过于书卷气——访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J].阅读,2005年Z1期.

⑦曹文轩.小说门[M].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第55頁.

⑧曹文轩.走出形而下[J].浙江师大学报,1998年,第1期.

(作者单位:徐州经贸高等职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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