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的眼睛

2023-09-09 04:03森村诚一
啄木鸟 2023年8期
关键词:本山次郎支票

【日】森村诚一

“啊,这个鸽子真好玩!”

津上富枝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本山武夫从旅途中带回来的礼物。她的眼睛原本就小,在这样夸张的表情下就像闭着一样。

富枝家的展示柜里装满了社员们从全国各地带回来的木偶玩具和乡土工艺品。

“这是信州野泽温泉出产的‘鸽车(注:日本的一种乡土玩具,用木材、泥土、藤为原材料,做成鸽子的形状,安上车轮便可活动),非常精巧。当地有位一生制作鸽车的老人,号称‘鸽爷,我这次特意请他做了一对。鸽爷做工严谨、讲究,每天只做两个,所以非常贵重。”本山饶有兴趣地介绍道。

“没想到我得到了这么贵重的宝物!”听了本山的介绍,富枝越发喜爱了。

她从包装的纸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鸽车,那精致华美的车轮更是令人眼睛一亮,恰似《源氏物语》中描述的“源氏车”。秉承了悠久历史传统的民间优秀手工艺品确实不同凡响,不仅令人心驰神往、爱不释手,而且不知不觉中体会到了大工业时代产品所不具有的生活真味。

富枝笑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咱们去善光寺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对当地土特产的要求与众不同。这次去野泽远足还特意购买礼品,且整整花了三个月才到手,你真是太有心了。”

本山连连摆手道:“不足挂齿,小事一桩。谢谢你记得我的兴趣爱好。”

富枝不仅对礼品很满意,而且清楚地记得他的兴趣爱好,这是本山最开心的事。

“她对这种小玩具都这么喜欢,那就好办了。这个女人容易对付,今后一定叫她乖乖地听我的话。”本山的心里这样想着,但表面上不露声色,只是默默地看着富枝喜形于色的样子。

富枝把从纸箱里取出的鸽车放在地板上,木制鸽子便通过富枝指尖的推动,不时地昂起头来发出声音。

“啊?”富枝注视着鸽子,突然轻轻地叫出声来。

本山惊讶地问道:“怎么啦?”

“这只鸽子怎么没有眼睛?难道鸽车的鸽子都没有眼睛?”富枝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去,再也不敢看那只正在滑稽地摇头晃脑的鸽子。

“应该不会啊,那边一共送来两只鸽车,我的那只没有问题啊。”本山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喜欢这种可爱的乡土玩具,所以除了送给富枝一只外,他也给自己买了一只。由于事先要求店员分开包装,所以这只没拆封就直接送给了富枝,没想到,里面却装着一只“盲鸽”。

“那一定是鸽爷忙里出错,忘了给鸽子装上眼睛了。没关系,我把自己那只有眼睛的鸽车换给你。”

嘴上虽这么说,本山心里却觉得,“盲鸽”更有趣。虽然无意中出现了“盲鸽”,产生了缺少“画龙点睛”或“画鸽点睛”的遗憾,但是物以稀为贵,也许,有缺点的“盲鸽”比正常的鸽车更值钱。

“我很快就会把有眼睛的鸽车给你换上,这只‘盲鸽就暂且在你这儿先放几天。”本山说着,随即把手搭在富枝的腰上。

本山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富枝在民间艺术方面多交流,他只想尽快满足自己的情欲。他很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期和富枝待在一起是很危险的。

富枝同样渴望得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情,对他的示好似乎有些急不可耐。当本山的手搭在她腰肢上的时候,她立刻转过身来,敞开了销魂的雪白胴体……

十天后,津上富枝的公寓房被完全烧毁,据说是同楼居民家失火造成的悲剧。

富枝简直要发疯了,立刻向本山求救。她的全部财产在一夜之间丧失殆尽,这让她一时手足无措,竟然忘了即使在危急时刻也不能向他人和盘托出的忌讳。

“你说我该怎么办?所有的藏品都烧没了,那些宝贵的乡土工艺品、木偶玩具都放在家里了,那是花了好多年才辛辛苦苦搜集起来的,现在都没有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富枝拿着电话不断地哭诉,不管本山怎样劝慰都没有用。她精心收藏的宝贝毁于一旦,现在正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

这时候,本山久蓄心底的担忧再次浮现出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

实际上,这种想法本山半年之前就有了,但他一时想不出如何应对的具体办法。富枝最近愈发放荡了,虽然二人没有明确关系,本山还是抓住时机,放纵地在她身上发泄情欲。对本山而言,富枝具有迷人的魅力,所以尽管知道接近的危险,他们还是越走越近。

这时,富枝突然打來电话。震耳欲聋的铃声似乎是在暗示,两人再进一步接近,危险将如期而至。

本山警觉起来,立刻意识到,既然重要的工作已经完成,还有什么可留恋的,眼下必须设法迁离这座公寓。幸亏火灾已经清理了房间里那些不值钱的破烂,省去了搬家时的诸多麻烦。但是富枝那女人太愚蠢,未必知道他内心的盘算。

本山拿起电话,好言相慰:“不要太难受,去一趟民间艺术品店就能买到你喜欢的。如果你想要,我都买给你。我们现在的财务情况和过去不同了,喜欢的艺术品都能弄到手。”

富枝并不同意:“这样去买没什么意义,我只喜欢那些分别从不同旅游景点购买的土特产,那会勾起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单纯去商店柜台买找不到这种味道。”

本山立刻打断她:“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我刚才说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无论花多少钱都能出去旅游。我们马上启程去国外吧,在那儿不仅能享受舒适的生活,还能搜集世界各地的民间工艺品。”

本山的提议产生了一点儿效果,富枝的狂乱状态开始有所收敛……

火灾引起的骚动告一段落,本山耿耿于怀的心事又渐渐凸显出来——现在也许是完全隐匿和富枝关系的绝佳时机。不管怎么说,两人已经亲密相处了几年,总会留下共同生活的痕迹,即使想隐匿也不那么容易。好在还算幸运,这场及时的火灾将富枝家留下的生活痕迹烧得干干净净,只要不被人发现自己和她亲密接触的场景,一切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想到此,本山暗忖:“我已充分享受了她,满足了情欲的需要,现在不正是该舍弃她的难得时机吗?”

于是,本山萌生了对富枝的邪恶杀机。

住在神奈川县相模原市郊外的增冈半次郎最近忙于长女的婚事,其嫁妆的费用高达五百万日元。

女儿未婚夫是埼玉县大宫市一老式大家族的长男。这个家族出了不少所谓的“优秀人才”,凡是嫁入该家族的女方家庭压力都很大。为了不让对方看不起,往往要准备巨额的嫁妆。

好在半次郎家境富裕,五百万的嫁妆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的家庭在相模原郊外世代为农,因城市高架要经过自家的土地,所以获得了巨额的补偿金。

半次郎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巨款,意外的发财机会使他瞪大眼睛呆住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感叹:“一年到头,我们农民只知道在田里辛勤地种植萝卜和青菜,所得寥寥无几,真不如卖了土地,靠巨款的利息过上舒心的日子。”

说这番话并不是开玩笑,农民的狡黠使他嗅到了商机。于是,他把《农地法》许可范围内卖剩的土地全部转让给了正在物色工厂用地的企业,从中狠狠地赚了一大笔,手里一下子拥有了逾一亿日元的巨额资金。紧接着,其他农民也争相效仿,纷纷出售手里的土地,更多的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亿万富翁。这些只知农耕却不知资金运用的农民一旦成了巨富,就再也不想回到原来那样把汗水和心血播撒在土地上的农民生活。他们开始尝试着过上城里有钱人那种奢华的日子,不断建造新的楼房,购置现代化的豪车、家用电器和音响设备,并在保龄球馆、乡村俱乐部和温泉休闲场所消磨无聊的时光。

不过,突然到手的大笔金钱仅靠玩乐是难以消费掉的。无所事事地玩了一段日子后,那些富起来的农民开始寻找能够替代往日农活的工作。有的人开始经营起自己消遣时最喜欢的保龄球馆和小酒馆,也有的人着手经营汽车加油站和简易旅馆。但是这次他们并没有交上好运,轻率的举措几乎都失败了,转瞬之间他们不仅失去了金钱,也失去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那些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新楼房也在劫难逃,统统成了各种债务的抵押品。

在这样的经济大潮中,半次郎是罕见的幸运儿。他善于盘算,颇有心机,深知失去土地农民的弱点,不管别人怎么引诱都不会投资自己不熟悉的产业。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长期从事田地劳作的农民,不善于经商。所以他不愿冒险,笃信“现金为王,落袋为安”的生存哲學。

于是,开始有人刻意接近精明的半次郎,一个名叫塚本的男子就是他新结识的好朋友。一天,塚本代表银行方面参加了由农协和当地银行共同组织的善光寺参拜活动。塚本年约三十岁,思维敏捷,口才极好,非常擅长交际,而且衣着得体,落落大方,深得同行人员的好感。在旅行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已成为团队中最受欢迎的人。旅途中,塚本最喜欢和半次郎在一起,常常看到他俩相伴而行。半次郎也喜欢他,二人看上去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旅行结束后,他们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塚本常常去半次郎家做客。

半次郎有个幸福的家庭,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现在长女即将出嫁,儿子和二女儿也都有了对象。

由于他完好地保留着出卖土地的钱,所以很想把这些钱分给家人,让没有积蓄的儿女们往后的日子也不愁吃喝。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自从遇见了塚本,他才知道,原先的如意算盘根本无法实现。

“你说什么?要交那么多税?”半次郎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塚本解释道:“‘继承遗产就是不劳而获的所得——继承人连一根手指都没动就得到了父母的大笔遗产,从而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为了不让子孙后代轻松地获得父母辛苦挣得的财产,国家出台了相关法规,对遗产课以很高的税率。”

“不管怎么说,我的儿女至少能得到一半的财产吧?”

塚本摇摇头,继续说道:“遗产超过一亿日元要征百分之六十五的税,如果在一亿五千万日元以上,哪怕超过一日元,就要征收百分之七十的税。”

“百分之七十?”半次郎被这高昂的税率惊呆了,他在得到土地补偿金的时候已经支付了相当高的税啊。为了弥补这部分损失,本打算利用土地价格高涨的时候卖掉一部分来牟取暴利,但没想到,高额转让变现后烦恼依然不停,遗产税将拿去收益的一大半。这样一算,最后的结果等于土地价格并没有涨,自己也得不到一丁点儿好处。

看着半次郎沮丧的神情,塚本好言相慰:“你也不必难受,我给你出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半次郎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可采取冒名存款的方法逃避税收。”

“冒名存款?”

“就是把手头的现金换个名字存入银行,银行没有义务来查证这笔钱是纳税后的钱还是逃税的钱。只要能把钱存入银行,以什么名义都行。据我所知,银行从不会拒绝冒名存入的钱款,税务所也根本不知道。”

经过塚本一番花言巧语的哄骗,半次郎逐渐消除了顾虑,再次确认道:“嗯……现在只能这么办了吗?”

“是的。”塚本的口气十分肯定,“你可以先从现在的银行里提出全部的存款,最好换成银行担保支票,然后将它作为普通存款存入别的银行。”

“为什么不直接提现金呢?”

“提取上亿日元的现金实在太招摇了,也很不安全。万一路上出点儿事更是不得了。支票就不同了,方便又省事,即使遗失了也没关系,金额再大也不用担心。”

“那我存入哪家银行呢?”

“住井银行就不错。那儿一定安全,而且,银行里有我熟人。”

半次郎完全听信了塚本的话,毫不犹豫地将一亿六千万日元换成支票,准备转存到住井银行。

这天,塚本陪同半次郎来到住井银行。

“你直接去3号窗口办理存款手续吧。”塚本很有把握地说,“那儿可以受理冒名的巨额存款,柜员一般只是例行公事,不会询问太敏感的问题。你放心好了,3号窗口的办事员很清楚这一点。”

半次郎顺从地来到3号窗口,向里面一位三十岁左右、胖胖的女办事员递上了自己的支票,要求办理普通存款的手续。没等多久,他就如愿地拿到了普通存款的存折。

办完手续后,塚本笑着对半次郎表示祝贺:“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能将全部的贵重资产交给儿孙们了。”

“今晚我请客,咱哥儿俩好好喝几杯!”半次郎豪爽地撸起了袖子。由于塚本帮他挽救了巨额存款,他心里好不得意,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于是,两人去了银座的高级餐厅,半次郎还当场拿出五十万日元现金作为谢礼。

不过,塚本没有接受,婉拒了半次郎的好意。半次郎觉得有点儿尴尬,怪自己出手太小气,甚至担心塚本会不会因此生气。

从那以后,塚本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果然生气了!”半次郎后悔不迭。他为我挽回了上亿日元的损失,而我只拿出区区五十万日元作为谢礼,实在是没诚意,至少该拿出五百万日元才像样啊。“下次遇见他,一定得好好地赔个不是。”半次郎这样想着,可就是不见塚本的人影。

这时候,半次郎才想起,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根本不知道塚本的工作单位和住所地址。参加那次由农协和银行组织的善光寺参拜活动时,他就感觉塚本像银行方面的人,可现在一打听,银行方面一口否认,反而认为他可能是农协方面的人。

半次郎真的感到为难了,茫茫人海,哪里去找这个叫塚本的人呢?参拜活动只要肯支付活动费用,谁都可以报名参加。所以参加者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无法一一打听清楚。半次郎也不想仅仅为了支付谢礼而无休止地打探下去,也许某一天塚本会突然出现,那岂不是更省心了?此外,他最近很忙,女儿的婚期将近,两亲家正在为孩子们的婚事奔忙。最终,为了支付女儿五百万日元的嫁妆费,半次郎特意带着存折去了趟住井银行。

他来到3号窗口,发现里面的办事员已经换了人,不知原来的胖女人是调换了工作还是正好调休。虽然有些不安,半次郎也没有多想,顺手填了张提款单,连同存折和私章一起交给窗口的办事员。

他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耐心地等待着,突然发现3号窗口里的情况有些异常,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冒名存款的事暴露了?听说这种事一旦暴露,自己就失去了向银行提款的权利。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他发现那个受理自己提款的办事员好像叫来了上司,两人一边交谈,一边不时地朝自己坐的位置看。

半次郎心里一急,準备走过去向他们解释。

这时,突然听到3号窗口里发出的声音:“相田君,请过来一下!”

这是半次郎冒名存款时用的假名字,他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喊话的正是那个上司模样的男子。

“你就是相田君吗?”那个男子再次确认后,轻轻地说道,“你上次提交的支票是张空头支票,我们无法给您兑现。”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半次郎顿时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吼出一句:“你们骗我,这绝不可能!”

由于声音很大,在场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请您小点儿声!”那个男子看到四周都是惊异的目光,有些窘迫地劝阻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半次郎依然不依不饶地大吼。

对他而言,这一亿六千万日元就是他的命根子,现在突然打了水漂,那是万万无法接受的事。半次郎很清楚,这张支票是由以前的代理银行出具的,具有等同现金的信用。如果它开出的支票是空头支票,只能说明这家银行破产了,而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这家银行不但办理普通农民的个人存款,而且吸纳了农协的巨额资金,一直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至今还在正常营业。

“相田君,不要太激动,我们找个地方慢慢细说吧。”那个上司模样的男子觉得在外面争论影响不好,赶紧把他引入大堂深处的会客室里。

那儿站着好几个领导模样的银行工作人员,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半次郎。其中一人客气地说道:“我是银行负责人中山,这次出了意外实在对不起。”

半次郎并不领情,大声回道:“你们必须给我说清楚,我存入的是你们认可的银行支票,现在怎么就变成了空头支票?”

“不是这样的。敝行并没有收到您所说的银行支票……”

半次郎一听急了眼:“胡说!我给你们的确实是正规银行的支票!”

“你再说也没用,敝行收到的是别的支票。”负责人有些不耐烦了。

“那是什么支票?”

“是中野一家名叫‘平户商事的不动产公司开的支票。”

“这是欺诈!是你们两家联手给我下的套!”半次郎蹿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负责人的衣襟。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

“请保持镇定!”

站在旁边的人纷纷上来劝阻,半次郎这才松开了手。但他依然怒气难平:“你们银行就专门干这种龌龊的事吗?好吧,既然如此,我一定会讨个公道,饶不了你们!”

负责人整了整被半次郎弄乱的领带,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发现后觉得事态很严重——这么大金额的支票竟然是空头支票,实属少见,所以立即设法通知你,但是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没有写明真实的地址,叫我们怎么寄送通知书呢?”

半次郎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是怪罪自己冒名存款,心里的怒火又开始燃烧起来:你们是胡搅蛮缠,不管我以什么名字存的款,绝对不会影响存入支票的有效性。

负责人似乎看穿了半次郎的心思,补充说:“由于联系不上你,我们只能作‘无法联系处理。最后还得重申一下,你存入敝行的支票确实是‘平户商事开出的支票。”

半次郎气愤地睨视着对方,反驳道:“你就随便编吧,反正说谎不上税。那我问你,那天给我办理存款手续的工作人员怎么不见了?这不正说明你们心中有鬼吗?”

“你说的那个女人大概是津上富枝吧?她已经辞职了。”

“什么?”半次郎感到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深坑里,“辞职?辞职后去哪儿了?”

“这个嘛……”负责人面露窘迫的神色。

“怎么不说下去?快说呀!”

负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月前,她连续几天没来上班,于是我派人去她家探望。那时候,她住的公寓突然发生火灾,把她的家都燒毁了,但是没有人发现她的踪影,显然,她事先就离开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我们完全不掌握。”

半次郎突然若有所悟,看来津上富枝隐匿行踪是有预谋的,极有可能是受塚本的唆使,先把自己存在住井银行的巨额资金偷偷转移出来,然后再找借口溜之大吉。

塚本从那以后就没有现身,现在也可以解释清楚了。他不露面并不是嫌礼金少,而是怕事情败露。但是,半次郎还是对一个问题感到迷惑不解:他们为什么要把银行出具的一亿六千万日元的支票换成毫无名气的“平户商事”公司开的支票呢?

迷惑之中,半次郎偶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有了这样的推测:会不会是那个津上富枝偷偷地把我的支票替换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暗中操纵富枝的人就是塚本。他用花言巧语怂恿我把巨额存款以支票的形式提取出来,然后存入他指定的银行,这样就把原来的死钱变成了他可以操控的活钱。即使不能一时提取,要变现为随时能动用的现金也非常容易。我就是不知不觉地上了他的当,实在太可恶了!

“你这个大骗子!”想到这儿,半次郞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觉得自己太愚蠢了,现在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从塚本预设的陷阱中逃出来。

也许太晚了,他的头脑里充满了绝望。塚本和富枝拿到一亿六千万日元后,一定逃到哪儿享乐去了吧?而我在支票存入后的一个月里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天下太平呢。

不过,半次郎马上又改变了原来的想法。

如果真是富枝调换了我的支票,这家银行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在存入支票的时候,富枝还是该银行的办事员。她当时是穿着银行员工的制服,在银行的3号窗口里办理存入手续的。这一点谁都不会有疑问吧?

银行方面绝对脱不了干系。况且,这家银行给我的正式存折上也明确地写着一亿六千万日元的存款。

半次郎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理直气壮地对负责人说:“你们必须把那个津上富枝给我找出来,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我们一定会尽力寻找的,请放心。”负责人像患了牙疼似的回答。

根据半次郎的举报,当地警方介入了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半次郎存入的支票是真实有效的,而且被人从银行里全额提取了现金。

显然,津上富枝收到半次郎的支票后,就偷偷地替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那张可疑的支票,并在账册上以顶替支票的名义交易登记。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其中的破绽,那张无价值的、不可兑现的支票将一直默默地滥竽充数。

对于作案者而言,他们深知纸是包不住火的,得手后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提现,然后携带巨款远走高飞。

警方立刻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津上富枝和塚本。根据半次郎的证言,塚本极有可能是主犯,但他似乎没有前科,在警方的前科者信息库里查无此人。

情况变得复杂了。他是初犯吗?还是经过乔装改扮了?也许采用了某种新型犯罪手段……种种推测莫衷一是。

其实,罪犯是非常狡猾的。一方面,利用半次郎想逃避遗产税的想法策划诈骗。另一方面,利用银行系统的特点偷偷调换高达一亿几千万日元的支票并予以变现。这样的犯罪案例极为罕见。

不仅如此,罪犯心狠手辣,野心极大,且策划缜密,不露一点儿破绽。时至今日,警方只知道浮在表面上、作为工具人的津上富枝,并没有看到幕后罪犯的真面目。唯一的线索就是一张塚本的模糊照片。这还是通过半次郎的证言以及一起参加参拜活动的人共同回忆而勉强拼接出来的。除此之外,破案的阻力依然很大,因为银行对于半次郎的责任难以上纲上线,最多只是一起民事纠纷而已。

高野平作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他制作的鸽车声名远播,在全国乡土工艺品中一直具有很高的人气。由于是纯手工制作,所以无法承接大量的订单。高野穷尽一生心血制作鸽车,这种用浸入温泉后漂白的通草藤蔓编织而成的玩具,在高野的巧手下仿佛具有了特殊的灵性,每每让顾客爱不释手。不过,这毕竟是手工制作的精品,高野再努力,一天的产量最多不过两三个。如今,几乎所有的工艺品都靠机械复制而成,真正的纯手工艺品简直是凤毛麟角,因而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接到订单的高野常常无法立刻满足对方的需求,从接单到送货至少要花三到六个月的时间。

最近,制作方面的困局终于有了好转,他培养的一个徒弟技术进步很快,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地制作鸽车,如果再努力一把,店铺的鸽车产量就能够翻一番。因此,顾客们像过去那样苦等货品的情况渐渐变少了。尽管如此,鸽车的紧俏状况依然无法得到根本缓解,因为购货的顾客来自全国各地,需求量仍然很大。特别是当前掀起了所谓的“民间艺术品热”,鸽车的订货量一直在节节攀升。

由于鸽车已成为当下民间工艺品藏家们的收藏热点,每天特意来店铺看货、购货的顾客络绎不绝,对他们而言,收购鸽车是第一要务,即使明知无法立刻到手也愿意耐心地排队等待。

为了应对这种热销的局面,高野特意将自己制作的场地分隔成四个区域,分别放置“初型”、“半成品”、“近成品”和“成品”四种类型。“初型”是刚开始编织的鸽子主体雏形,“半成品”是还没有和车子连接的鸽子主体,“近成品”则大体制作完成,但没有装上鸽子的眼睛。这样一来,分工明确,操作方便,制作进度明显加快,但忙中出错的情况也由此产生。一天早晨,高野发现“近成品”的数量少了一个。

在高野的店铺里,产品的数量从不单独记录在账本上,全凭他的头脑记忆。过去产量有限,所以一直没有出错。可是现在,徒弟也能自行制作了,原来的记数方法显然会出问题。

高野问徒弟:“真是怪事,怎么近成品少了一个?”

徒弟疑惑地两手一摊,回答道:“不会吧?您是不是记错了?”

由于制作好的产品都是事先预订的,交货对象又都有明晰的记录,所以,出错的可能性很小。为了慎重起见,高野又去数了数放在“近成品”区域架子上的鸽子和与之匹配的眼睛,果然发现了问题。

“不好,鸽子的眼睛多了两个!”高野惊慌失措地叫出声来。

这个错误意味着有一个“近成品”已经混入成品中发送到货主那儿去了。

“这下糟了!”高野顿时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一辆盲鸽车被不小心卖出去了。他的顾客都是民间工艺品的收藏家或爱好者,特意赶来订货的目的就是炫耀“我有一辆鸽爷亲手制作的鸽车”!

如果货主收到了这个盲鸽车,心里该会多么失望啊!鸽车是本店独一无二的民间工艺品,货主根本无法去其他工艺品商店购买。

徒弟好心地安慰道:“师傅,您不必担心,收到盲鸽车的货主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徒弟的话也是实情。这些顾客都不是泛泛之辈,收到盲鸽车后绝不肯保持沉默,一定会来投诉或者要求调换。

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了,那辆盲鸽车仍然毫无音信。高野不禁诧异:盲鸽车还没到货主手里吗?货主不来投诉是什么原因呢?难道认为没装眼睛的半成品反而比成品更为珍贵吗?

如果是前两种情况还好办,只要把成品调换给对方就没有问题了。为难的倒是最后一种,不但要不回自己的近成品,还将长期被对方收藏,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了。“我出售的鴿车必须是制作完备的成品,让别人收藏一个近成品,算什么事呢?作为鸽爷,我制作的鸽车一定要完美无瑕,绝不允许盲鸽车长期留在外面丢人现眼。”高野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找到那辆盲鸽车。

于是,他动笔写信,给最近收到鸽车的货主发函询问此事。

结果,除了一人之外,其他货主都很快有了回复,声称收到的鸽车完美无缺,两只眼睛都装得好好的。由此可见,那个没有回音的极可能收到的是盲鸽车。根据他的记忆和账面的记录,货主是一位来善光寺参拜的游客,在听到鸽车的大名后专门来店铺里购买。由于当时没有现货,只能预订。三个月后(距今十天之前),店铺向他发送了货品,账本上写得很清楚:货主姓名本山武夫,住址位于东京都目黑区中町二丁目。

这么多天过去了,货主至今没有退货,大概他还没有收到货品吧?如果收到了,照理也该来函或打电话询问才对呀。然而,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真如高野所担心的那样:对方一定认为盲鸽车奇货可居,所以特意把它珍藏起来了。

尽管是盲鸽,但也是高野的作品,这一点无法改变。此刻,高野真的慌了,耳边似乎响起了人们的嘲讽声:

“这就是鸽爷制作的鸽车!”

“这可是千里一遇,不,万里难寻的盲鸽车啊!”

“也许鸽爷最近忙昏了头,连鸽子的眼睛都忘了安装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残次品呀。”

……

一旦这种耻辱暴露于天下,自己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虽然对方没有回信,高野还是固执地再次写信致歉:“由于敝店的疏忽,错将盲鸽车寄送贵处,不胜歉疚。作为制作者,我一直以名誉为重,实在难以忍受错将近成品寄送顾客的失误。如果您觉得退货麻烦,敝店可以派人专门到府上调换货品。”高野下定决心,如果对方再没有回应,就直接上门拜访。

信很快发出去了。没有立刻回应,但是……

两次收到高野写来的信函,本山武夫感到非常为难,因为高野再三提及的那辆盲鸽车已经不存在了。

那次参拜活动中,本山听到人们对鸽车的好评后,立马觉得这是取悦富枝的极好礼物,所以毫不犹豫地去了高野的店铺购买。原以为去了那儿就能买到,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仅鸽车只是高野店一家独有,而且还是全国民间艺术品收藏家们竞相追逐的宝贝。于是,他当场改变了主意,也想自己收藏一个。因为鸽车非常紧俏,店铺不接受新的预订,于是本山带着满满的热忱特意拜访了高野的家,最终破例得到了两辆鸽车的订单。

过了两三个月,他终于收到了鸽车。由于写的是真实姓名和家庭住址,送达还比较方便,但没想到,货品会发生问题。

高野寄来的两个货品中竟混入了一辆盲鸽车!本山收到后没有细看,连封箱都没有打开就拿了一个直接送到津上富枝的家里。

富枝打开包装,发现鸽车上的鸽子没有安装眼睛,本山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觉得问题不大,只要把自己那辆好的鸽车换给富枝就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盲鸽车还未来得及调换,富枝家就发生了火灾,所有的家具、藏品,连同盲鸽车全部付之一炬。

本山买的盲鸽车为什么会在富枝的家里被烧毁呢?这辆鸽车来之不易,是本山专程去高野家求来的,他把鸽车作为礼物赠予富枝,其意不言而喻。

在这微妙的时刻,富枝家突然发生了一场火灾。本山暗自庆幸,这场火来得实在及时,巧妙且不露痕迹地烧断了两人的联系。

想到这儿,本山又有点儿后悔,心里说道:“早知道会发生火灾,我就用不着把鸽车作为礼物送给她了。”

也许失去盲鸽车的原因有好多种。即使富枝住的公寓没有发生火灾,它也可能遭受多种不测:被不小心摔坏,被人偷盗……甚至富枝看不顺眼把它抛弃。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事有例外。鸽车制作者是位严谨、讲究的手工艺人,十分珍惜自己的声誉,唯恐留下任何瑕疵。现在他紧追不舍地打听盲鸽车的下落,本山不想和他再次见面,觉得这样会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危险。

原准备在高野到来之前逃走了事,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他对现在的住所十分满意,而且已支付不菲的租金,突然搬迁不仅经济上会受损失,更容易引起邻居们的怀疑。算了吧,只要没人知道自己和富枝的关系,待在家里总是安全的。

和富枝一起拍摄的合影也无任何问题——因为事先化了装,即使有几分相像也无法确认。再说,世界上只有富枝一人知道塚本就是本山这一秘密……

本山是经过精心准备和周密计划后才进行犯罪活动的,万没想到百密一疏,一个没有安装眼睛的小小鸽车意外地搅出事来。

按照来信的意思,高野这几天就会赶来,即使想搬家也太迟了。

为了一只小小的鸽车大动干戈,简直就是小题大作,本山为此窝了一肚子的火。

“这个老东西真是昏了头,出一两只盲鸽车有什么稀奇,特意赶过来调换是什么意思?”本山苦苦思索着对策,突然心头一亮,忍不住拍手笑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呢?真是个大傻瓜!”

道理很简单——无论哪个制作者都一样,不会记得哪只鸽子忘了安装眼睛。从高野最初的来信可以看出,他一定同时询问了好几位顾客,只是自己没有回复才让那老头儿盯住不放。如果自己顺水推舟,把手头这只好的鸽车摘了眼睛寄送回去……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本山拿出自己的鸽车,对鸽子的眼睛进行了仔细观察,发现塑料眼珠通过一根细细的铁丝紧紧地固定在鸽体上。于是,他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拔掉细铁丝,顺手摘除了一对鸽眼。

为了慎重起见,他又用放大镜仔细地观察了拔取铁丝的部位,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简直算得上完美无缺。

啊,老天有眼,真是太幸运了!我终于能躲过这一劫了。

本山恢复了自信,立即给高野寄去了这只自己动手致盲的鸽车。

“那只没安眼睛的鸽车已经寄回来了。”

“哦,看来写信果然有效。”

“可是寄送人的名字不一樣。”

“谁寄的?”

“东京一位名叫津上富枝的女人,你对这个顾客有印象吗?”

高野查了查订货顾客的名单,没有看到她的名字,心里大惑不解:难不成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顾客,正巧手里也有一只盲鸽车,这次特意寄来修缮的?

于是命令徒弟:“把装盲鸽车的盒子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徒弟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立刻回道:“没什么呀。噢,有一封信。”

“是吗?给我看看!”

高野从徒弟手里接过信,随即展开了信笺——有着淡雅花纹图案的信笺上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分明出自女人之手。信是这样写的:

我是一位民间工艺品的收藏者,这次有朋友去信州旅游,特意为我带来了当地最著名的特产鸽车——您亲手制作的精品,从而圆了我多年的夙愿。美中不足的是,鸽车上的鸽子没有安装眼睛,不免有些遗憾。估计您的生意太好了,手下人忙中出错,把一直未完成的货品发送出去了。我是您忠实的粉丝,非常珍惜您的作品,更想得到一只完美的鸽车,所以冒昧地寄来盲鸽车以求调换。请务必成全我的心愿,不胜感谢。随信奉寄返邮的费用。

高野定睛一看,信笺上果然附着几张相当于返货邮费的邮票。

他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上门求购鸽车的顾客虽然是本山,但他把买来的鸽车转送给了津上富枝,所以迟迟没有回音。

既然如此,高野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对待,必须放下手里的其他活计,为津上富枝精心制作一只鸽车后寄送回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艺术良心,保住自己在业界的声誉。

可是,事情的结果大出意外。他寄送给富枝的精品很快被邮局退回,理由竟然是“收件人住址不详”。高野仔细查看了津上富枝寄回盲鸽车时所写的住址,正确无误啊。难道富枝寄回盲鸽车后就立刻搬家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就是搬家也得先来信通知一下呀!”高野感到对方完全辜负了自己的一番诚意,心里有些愤愤不平。

没想到两天以后,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店铺竟然收到了从东京寄来的第二只盲鸽车。

高野满腹狐疑地问徒弟:“这回是谁寄来的?”

“是本山先生。”

“本山?就是住在东京目黑区的那个顾客吗?”

“是的。”

高野从徒弟手里接过装着盲鸽车的小纸箱,仔细地看了看。他曾两次给本山写信,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顾客的姓名和住址。不过,这次纸箱外包装上的地址有点儿怪,只是简单地写着“目黑、本山”几个小字,而寄送人的住址像有意省略了。他顺手打开纸箱,看到里面只放了盲鸽车,没有附其他的信件。看来,对方对高野两次去信有些不满,干脆作一次性退货处理。

——原本只发现一只盲鸽车,现在又突然增加了一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高野和徒弟不由得面面相觑。

原以为其中的一只盲鸽车可能是很久以前制作的,但是经过认真比较、核对,发现这个推测不成立,因为富枝和本山分别寄来的盲鸽车几乎一模一样,无论从其材质、形态和颜色来看都是最近制作的货品。

这太不可思议了!店铺早已做过仔细盘查,确定最近发送顾客的盲鸽车只有一个,此后又对包装和发送环节进行严密把关,绝无可能再次发生同样的错误。

但是,事实是残酷的,现在店铺确实收到了两只盲鸽车,致使高野原先的判断发生了动摇。刚收到富枝寄来的盲鸽车时,他的判断很明确。因为富枝在附信中说,“这次有朋友去信州旅游,特意为我带来了当地最著名的特产鸽车”,所以认定她的朋友就是本山。但是本山接着也寄来一只盲鸽车,这就让高野犯了难,她的朋友是否就是本山,无疑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他是富枝的朋友,那么盲鸽车就应该是他送的礼物,怎么还会有第二只盲鸽车呢?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可是,富枝的盲鸽车确实是真品,高野对此深信不疑。

无奈之际,他只得给本山也寄送了一只新制作的鸽车。

那天早上六点左右,住在东京都下东村山市的出租车司机仙波文吉,在朋友的鼓励下开始了“马拉松”晨练。

由于职业关系,司机都有运动量不足的问题,仙波的同行大多通过打高尔夫球或者游泳来强化体育锻炼。仙波觉得,打高尔夫球虽然是个大众化的体育项目,但是麻烦不少,买用具、去专门的球场练习都要花费很多精力;而游泳,好是好,就是受条件限制,不能随时参加。最后觉得,还是跑“马拉松”简易可行,只要有意志力,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开展。

仙波是位个体出租车司机,不受任何时间的束缚,早上晨练成了他很自然的选择。那天早上,当晨雾散去,残留着武藏野遗风的都下郊外显得格外清爽。前一夜开始下的雨停了,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意。

长期待在车里的仙波一直呼吸着轿车的排气,所以特别珍惜晨练的机会。他一边深深地呼吸着郊外的新鲜空气,一边慢慢地跑着。

对仙波而言,跑马拉松还有另外一种功效,就是通过全身运动来加速血液循环,保证大便畅通——司机整天坐着,职业病就是便秘,只有通过跑步才能缓解病情。可是今天的情况有点儿不同,也许爽得过了头,就在他跑得最起劲的时候,肚子里突然有了某种感觉。

“天哪,这该怎么办呢?”

仙波一边跑,一边狼狈地环视着四周。幸好早上没有人,解决内急还有点儿办法。不管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解决吧,就是有猫狗出没也不在乎。

他终于跑上一个没有人家的小山丘,钻进一处杂树林。杂树的枝叶上满是昨夜的雨水,一进去就濡湿了身上的衣衫。

仙波全然不顾地朝里走,一看到合适的地方就迅速地蹲下身子……就在准备方便的时候,他的目光偶然触及不远处的一个可疑物体,顿时一个激灵,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刹那间,他的视线凝固了——泥土中显露出一段人的肢体。也许是夜雨冲走了覆盖的泥土,也许是野狗嗅到味道撕扯的结果,那段肢体在薄雾中泛着惨白的光泽……

过度的惊吓使仙波一时不知所措,刚才着急想方便的感觉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在都下东村山市郊外发现的女尸很快查明了身份,警方根据死者的体貌特征迅速判明,她就是正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的失踪对象——津上富枝。她是被人用绳索绞杀身亡的,过了一个多月才被偶然经过的仙波发现。

警方勘查发现,该处不是犯罪的第一现场,是凶手把富枝绞杀后再将尸体运到这儿的。于是,东村山市警署特意成立了搜查本部,对此进行深入调查。经过细致分析,推测凶手和富枝将增冈半次郎一亿六千万日元支票提现后携款逃跑,分赃时发生激烈冲突,凶手遂残忍地杀害了富枝。在比对甄别中,警方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了那个名叫“塚本”的男子身上,认定他是诈骗与杀人案中最有可能的犯罪嫌疑人。

高野看到报上登载的这条新闻后,惊讶地对妻子说:“啊,津上富枝遇害了!”

妻子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丈夫口中的津上富枝是何人。

高野竭力回忆着,继续说下去:“津上富枝大概已经死了三十到五十天了吧?看来,是寄来盲鸽车后不久遇害的。”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收到盲鸽车后立即安排了调换发货,没想到,只过了几天就被邮局退回,理由是“收件人住址不详”。也许,那个时候富枝就已经遇害了。

之后又过了两天,店铺收到本山寄来的另一只盲鸽车。

“啊,我明白了!”高野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异样的亮光。

由于本山寄来第二只盲鸽车,使得富枝的盲鸽车身世成谜。看来本山不知道富枝寄送盲鸽车的事,一定是高野一次次地写信催促,才使他不得不伪造了一只盲鸽车来敷衍了事。

——他为什么要伪造一只盲鸽车呢?

——因为他手头没有盲鸽车。

——为什么会没有?

——因为他把盲鸽车送给了富枝。

——若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向富枝要回盲鸽车寄来,或者告知已把盲鸽车赠送富枝的事呢?

——显然,当时富枝已经遇害,他不知道她那辆盲鸽车的下落。

——若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明说呢?

——因为他不能。

——為什么不能?

——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富枝的暧昧关系。

——为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

——难不成是本山杀了津上富枝?

高野思索良久,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要去哪儿?”妻子看到高野急匆匆地起身,惊讶地问道。

“我要找警察谈点儿事!”

他刚站起身,就有几个小玩意儿从膝盖上骨碌碌地掉到地上,那是几个准备装在近成品鸽车上的鸽子眼睛。

责任编辑 谢昕丹

插图 子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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