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视苦难之声:浅析《地下铁道》中的创伤书写

2023-10-27 08:57安星璇
今古文创 2023年36期
关键词:黑奴科拉怀特

【摘要】美国非裔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的作品《地下铁道》讲述了黑奴少女科拉因无法忍受种植园的苦难生活而背城逃离,搭乘神秘的地下铁道,一路向北,找寻自由的故事。该书将历史与现实相结合,是一部具有多重意义的作品。本文以小说中展现的创伤书写为研究重点,分析作者如何通过创伤书写来揭露美国奴隶制对黑奴个体、非裔种族以及整个美国历史造成的苦痛和伤害。本文浅析作品对美国族裔历史黑暗面的重现和修正,以及对“美国梦”神话的反讽和颠覆。

【关键词】《地下铁道》;科尔森·怀特黑德;创伤;奴隶制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6-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6.002

《地下铁道》是美国非裔作家科尔森·怀特黑德的代表作之一。该作品一经出版便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并获得了2016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和2017年普利策小说奖,成为21世纪唯一一部斩获这两大奖项的作品。该书陈述了黑奴科拉在种植园受到欺辱和暴力,没有希望的生活。痛苦的经历让她决心逃出种植园,搭乘地下铁道,向北追寻自由。通过对笔下人物为了追求自由而不断逃亡途中所见所闻的描写,怀特黑德由点及面地将美国奴隶制的惨无人道展现给读者,重现了那段黑暗历史。“作品体现了当代知识分子对美国黑奴历史和种族问题‘旧伤’以及人权平等的全面反思。”[2]80而该作品对当时地狱般图景的冷静描述和平淡叙事,也使得这部小说有别于许多其他的族裔小说。

美国独立战争后,西部的殖民扩张以及轧棉机的发明使得南部奴隶制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加强。恰逢此时,英国产业革命开始,这使得英国对于棉花的需求量快速增长,而这一需求也让奴隶制进入了新的阶段。奴隶劳动给种植园主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奴隶的数量也不断增加。伴随而来的是奴隶制欺压下黑人種族的创伤遗留与反抗难题。《地下铁道》的故事围绕着女奴科拉的逃亡展开,随着“猎奴者”对她的抓捕层层推进,科拉的记忆创伤、黑奴的种族创伤以及美国那段黑暗的历史伤疤被层层揭露。本文将聚焦于创伤书写,探讨小说中女主科拉遭受了哪些创伤,黑奴的种族创伤从何而来,奴隶制遗留的历史创伤如何治愈,从而挖掘小说深刻的社会历史意义。

一、科拉的记忆创伤

“自1980年美国精神病学协会颁布的《精神障碍诊断

与统计手册》首次正式收入‘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词条,此后对心理、文化、历史、种族等创伤的文化书写、社会关注和学术研究蔚然成风。”[8]117作为一名出生在南方种植园的黑人,科拉的诞生就是她痛苦的开始。黑人、女性,短短四字便注定了她会经受最多的苦难。科拉最先遭受的创伤便来自母亲对她的情感忽视。母亲梅布尔的不告而别让科拉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爱。这对于年仅十岁的科拉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在科拉的震惊当中,世界褪化成了灰色的印象。”[5]17在她出逃后,她的回忆中充斥着被母亲抛弃的悲伤。虽然同样身为奴隶的她能够理解母亲,但内心深处她依然怨恨母亲将她独自一人留在种植园。她觉得母亲将她遗弃了,使得年幼的她孑然一身。可在小说最后,关于梅布尔的真相被揭露,她在逃跑途中想起了科拉,决定放弃逃跑。然而在赶回去的路上却意外被毒蛇咬伤,最后沼泽地把她吞没。梅布尔的这一选择导致了科拉此生再也无法与母亲相见,无法从母亲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也就无法解开科拉对于母亲的误解,而失去母亲所造成的情感创伤也将无法得到治愈。

梅布尔的离开还间接性地给科拉带去了身体创伤。外婆和母亲都已不在,年幼的科拉身为女性,注定了她即使是在黑人奴隶中,也会身处底层。梅布尔消失后,嫉妒科拉的女奴阿娃便通过贿赂监工将科拉赶去了专门放逐黑人的“伶仃屋”。在那里,她初潮后的身体被四个工人使用。强壮的男性奴隶布莱克刚来不久就将科拉的那一小块土地占为己有,他和他的朋友们肆无忌惮地编造有关科拉的荒诞故事,使得科拉备受流言蜚语的侵害。而这些暴力的经历使得科拉对于佐治亚州棉花种植园的记忆必定是创伤记忆。在南卡罗来纳州躲避猎奴者里奇韦的时候,她无法抑制地去臆想一个又一个的恐怖场景,想象“西泽成了一团饱受折磨的活肉泥”“好心的萨姆进了监狱”“她从此万劫不复”[5]162。在北卡罗来纳,当她在阁楼上看到白人对黑人的屠杀狂欢后,她惊恐万分,立刻爬向墙角缩成一团。幼时所遭受的暴力殴打以及情感缺失让科拉对这些场面拥有很强的代入感,因而这些创伤记忆随着科拉在逃亡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不断侵蚀着、折磨着她。

尽管科拉身心饱受摧残,但她并没有因此陷入绝望,而是走上了一条自我救赎的道路。在小说中,黑人女性科拉被刻画成积极乐观的新形象而非愚笨狭隘的刻板形象。虽然当时的社会由白人主导,但科拉还是会在有限的自由中做出无限的反抗和自我治愈。虽然在种植园时受到男性的轮奸,但科拉从未对爱情感到恐惧,而是在逃到印第安纳后勇敢地去选择爱上罗亚尔,和他成为恋人。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博物馆当活人展品时,面对白人们好奇的指指点点,科拉选择用“目光”进行反击。“科拉死盯着她的眼睛,坚定而凶狠,直到她败下阵去,从玻璃窗前落荒而逃,奔农业区那边去了。”[5]142虽然身体被禁锢,但科拉仍然用自己强大的内心进行着无声地反抗。尽管遭到追杀,她的两个同伴和帮助过他们的人也都死于猎奴者之手,但科拉从未放弃过逃离的念头,甚至在故事最后反杀猎奴者、逃出地下铁道、走向未知的未来。“虽然作者没有明确说出科拉的结局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但无疑她穿越了美国的心脏,最终到达了象征自由与平等的终点。”[6]91支撑科拉治愈创伤,得以生存的正是她的乐观、信心和希望。

二、黑奴的种族创伤

怀特黑德曾在采访中说道,自己对这本书的构思长达十六年。为此阅读了大量的黑奴历史自述,只为让这个看似虚构的故事最大限度地还原黑奴种族的悲惨。怀特黑德通过构造地下铁道这个实质性载体,把主人公科拉逃亡途中所发生的故事加以描述并进行层层累加,展示了罪恶的奴隶制给非裔种族造成的创伤。虽然每个州的黑奴遭受的苦难和不公正对待各不相同,但这些都是整个黑奴群体所经受的种族创伤。“通过描述悲剧性事件在个体或集体层面造成的丧失、不安和恐惧,个体性创伤最终将同宏观的社会现实相关联。”[4]173通过描写黑奴生活的水深火热,怀特黑德揭示了美国的种族问题旧伤。其中给黑人种族造成创伤最明显的,就是猎奴者们。在书中,以里奇韦为首的种族主义者直接造成了黑人遭受种族创伤。为了抓获科拉,里奇韦不远千里一路追杀,并在抓到科拉后傲慢地告诉她“我的名字代表了惩罚,我是秩序的化身”[5]251。他们将自己看作美国秩序的维持者,将黑奴看作奴隶主的物品和工具,对黑人进行无情的审判和屠杀。

除了直接对黑人进行逮捕的猎奴者,看似温文尔雅的白人医生们实则也是种族优越论的支持者。表面上一片祥和的南卡罗来纳州,却是丧尽天良的大型试验场。在这里,黑人的身体被白人伤害;他们的存在价值也被否定。白人们两面三刀,表面上为黑人们提供教育和医疗等服务,实际上却暗中利用黑人进行惨无人道的种族实验。在白人医生们的眼中,即使是自由身,黑人也始终只能是一种劳动工具,黑人的肉体被工作和绝育实验压榨、摧毁,精神上也被剥夺希望。这里的黑人看似自由,实则连生育权都无法拥有。

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下,无数的酷刑让他们明白,只要不服从奴隶主,他们就会受到惩罚。久而久之,黑奴群体逐渐被驯化,即使没有白人的监管,多数黑人也会自动地选择服从而不是反抗。小说中跟在里奇韦身边的黑人男孩霍默便是一个典型的被白人驯化后的形象,是当时无数对自己命运感到绝望,认为自己不可能重获自由的黑奴的缩影。他本是被上一任主人卖给里奇韦的奴隶,但是“男孩那种奇怪的伤感,让里奇韦动了恻隐之心”[5]227。里奇韦买下男孩并给了他解放证书,可霍默却宁愿跟在里奇韦身边,也不愿意做个自由人。“走?往哪儿走?在这个国家,他是没有未来的。”[5]227里奇韦的话虽然残酷,但却是当时社会现状不争的事实。小男孩霍默被成功驯化后,没能够走出阴影、治愈创伤,因此他认为服从白人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身为自由人的他,甚至在睡觉时都要自己把自己铐在马车上才能安心。“他知道黑孩子没有未来,不管有没有解放证书。肯定有些下流胚会抓住他,一转眼便把他卖掉。”[5]227在白人的无耻和残暴面前,象征着自由的解放证书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让黑人群体不敢也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在这个白人至上的社会,黑人奴隶的结局是悲惨的。他们最大限度地苦中作乐,妄图实现自我拯救。种植园的奴隶们在老奴乔基生日那天尽情狂欢,但新的种植园主却无情地在宴会上鞭打奴隶。自由的黑人们每周进行集会和演讲以慰藉痛苦的心灵,而黑夜骑士总是阴魂不散,在集會上大开杀戒。对黑人们来说,美国始终是一个牢笼。不管是服从还是逃亡,留给黑人的是永远的伤痛。怀特黑德把黑人的创伤典型化,揭示了黑奴种族对人自由、平等等口号的幻灭。

三、美国的历史创伤

虽然《地下铁道》是一部小说,但书中所描绘的故事却具有高度的真实性。在现实中,“地下铁道”是一个由秘密路线和安全屋构成的网路。而在书中,怀特黑德将这一抽象概念具象化,地下铁道不仅是时空的连接者,更是历史的见证者。美国社会长期以来一直将种族问题看作是一种禁忌,并且不会对因此造成的问题进行公开讨论和解决。但是怀特黑德在书中无情地揭开了美国历史最后的遮羞布,他平静地叙说着美国梦只不过是理想政治。“从前在兰德尔种植园,科拉有好多次听过黑奴迈克尔背诵《独立宣言》,她听不懂那些字眼儿,最起码大部分都不理解,但‘生而平等’这几个字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写出这些话的白人想必对此也不理解,因为‘所有人’并不真的意味着所有人。”[5]132在白人们推崇美国梦,高呼着人人平等的时候,黑奴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展现在黑人眼中的美国梦不过是一个笑话,一句空有其表的口号。

其实,这段黑暗历史的受害者绝不仅是黑人种族。怀特黑德通过塑造一系列白人废奴主义者,向读者揭示了白人也是受害者这一事实。废奴主义者被北卡罗来纳人称为“白奸”。为了获得举报白奸的赏金,“人们检举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陈年的世仇,还有邻居,详述昔日的交谈,回忆叛徒们如何表露过犯禁的同情。孩子们告发自己的父母,将女教师讲授的煽动性言论的种种特点对号入座。”[5]188白人们为了迫害黑人,最终开始迫害白人了。“怀特黑德借科拉之口说出奴隶制不仅是黑人的枷锁,而且也让白人以及整个美国社会都身陷囹圄。”[7]232

虽然怀特黑德出身于富裕家庭,也并未亲自经历过那段灰暗的历史,但从他的作品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他与白人之间的裂痕。毫无疑问,这些历史遗留下来的创伤历经时光岁月的洗礼,最终对当代非裔美国人也造成了影响。罗恩·埃尔曼指出,“文化创伤指的是身份和意义的急剧丧失,是社会结构的撕裂,影响到一群已经达到某种程度凝聚力的人。”[1]2历史造成的伤痕会延续到现在,如果不正视这段历史造成的种族裂痕,那么留在非裔美国人心中的伤痕就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会愈发激烈和不可调和。作者试图向人们传达:“奴隶制度与种族歧视是人类发展史上的顽疾、毒瘤,解决问题的方式是让更多的人从思想上统一理念,认识到种族迫害的残酷性,才能将其彻底根治。”[3]59很大程度上,现在的创伤来自白人阶级对当时黑暗历史的否认和无视。

因此,创作《地下铁道》的过程是重现当时的历史,修正当时的黑暗过程。作者不甘愿沉默下去,当真正黑暗的历史被世人所知晓,作者内心的创伤才能够得到治愈。“重构创伤性事件因此具有双重使命,在帮助个体回到正轨的同时,还将凿开进入历史的通道,烛照无法被直接认知的历史层面。”[4]173当今的美国社会,种族矛盾造成的事故不减反增,此时这种历史创伤再一次被赤裸裸地摆在人们眼前,不禁推动人们去重新思考怎样直面历史,怎样疗愈种族创伤,怎样弥补社会分歧等问题。

四、结语

怀特黑德将历史与想象结合在一起,对奴隶制历史进行冷静的叙述,对当时社会给黑人群体以及整个美国造成的伤害进行描写。主人公科拉打破了白人话语和传统文学中黑人懦弱愚笨的形象,具有直面创伤的勇气,并尽力打破枷锁、治愈创伤,在逃亡过程中实现了自我成长。

在小说最后,科拉乘着马车继续逃往北方,科拉的结局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作者留下了空白。但毫无疑问,怀特黑德通过书写黑人种族乃至整个美国由于那段黑暗历史所遭受的创伤,揭露了奴隶制的惨无人道,无情地撕裂了美国历史遗留至今的深刻伤痛,讽刺了作为理想政治口号的“美国梦”,让其跌落神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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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安星璇,女,汉族,山东日照人,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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