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步步惊心》中的悲剧意识

2023-10-30 07:59张晨洁
今古文创 2023年39期
关键词:悲剧意识

张晨洁

【摘要】电视剧《步步惊心》虽然是一部网络小说改编的穿越剧,但是自2011年开播以来一直拥有较高热度,且被讨论的问题大多都比较深刻。重观《步步惊心》,揭示其中的悲剧意识,呈现穿越视角下的恐惧与怜悯,展现人物行为推动下的悲剧命运,可以引起网络文化中对经典作品的文学性思考。在这种悲剧意味中,更表现出了穿越剧古今并行结构的距离感对受众领悟悲剧,反思现实人生的作用。

【关键词】《步步惊心》;悲剧意识;心理距离说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9-008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9.027

一、前言

网络小说的繁荣催生IP剧产业迅猛发展,《步步惊心》作为早期网络小说改编电视剧中的经典作品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文化输出能力。小说《步步惊心》翻拍的电视剧一经播出就掀起一股“穿越热”,即使是今天,网络上对电视剧《步步惊心》也仍有相当高的讨论度。网友wendy0207在微博热搜话题“步步惊心每一集片尾曲定格是若曦的日记”下面发布《步步惊心》盛况回顾:“在东南亚影响非常大,曾被翻译18国语言,直接开启国产IP跨国发展新时代。《步步惊心》被誉为韩国人最熟悉的中国电视剧四部之一,被称为《还珠格格》后韩国最火的中国电视剧,也是目前唯一一部让韩国人主动翻拍的国产古装剧,还影响到法国、俄罗斯等国家,是被央视表扬的国产剧走出去的代表。是我国影视文化输出的最强案例。” ①同时,《步步惊心》在国内市场的影响力也一直延续至今,不见衰退。再次重读《步步惊心》,探讨支撑其成为经典作品的文学性因素已亟不可待。学界对《步步惊心》小说和电视剧的研究热度在网络文化中的个案研究中是比较高的,研究领域也非常广泛,但是它们大多集中讨论网络小说的改编、影视化产业、小说叙事、女性和青春文学等方面。尤其是女性和青春文学的讨论中,有许多对穿越题材消费性和逃避现实的批判,而忽视作品背后更深切的穿越视角下的悲剧意识折射到现实人生中的反馈。

《步步惊心》主要讲述了都市白领张晓因工作不顺、男友劈腿,在路边与男友争执时发生意外,灵魂穿越到康熙四十三年的故事。张晓在清朝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为康熙第八子侧福晋的妹妹马尔泰·若曦。她凭借在现代生活中的知识以及聪慧豪爽的性格获得了众人的好感,却也一步步卷入权势纷争中。最后,若曦在古代被命运捉弄,经历爱恨情仇后郁郁而终,又穿越回到现代的张晓身上。与一般的穿越“爽剧”不同,《步步惊心》的着力点不在于“爽”,而是加入大段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呈现一种带有悲剧意味的思考。加缪的存在主义揭示人们活着如西西弗斯受罚般毫无意义,却在一次次推起石头的枯燥乏味中重拾意义。而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也向观众打开了一扇追寻意义的窗户,她不停地追问自己要什么?又该如何选择?每一次抉择都给她带来了不一样的生命体验,她在未知的生存空间中,一步步走向“俄狄浦斯”的悲剧。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转折点,经历这一切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在这个过程中,女主人公影响着所有人物,甚至改造了部分人物的认知。而悲剧的距离感又解救了观众,使人们重新审视现实的同时还能有一点思考该如何选择的空隙。

二、从张晓到若曦:身份转化下的恐惧与怜悯

恐惧与怜悯是女主人公做出选择的强大情感动因。《步步惊心》是有强烈悲剧色彩的穿越剧。早期的清穿女主角不同于大多数“爽剧”中理所当然接受自己古代身份的清穿女,她也没有立马与每个男主人公浪漫邂逅,展开一场场如梦似幻、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她首先接受自己的灵魂暂时居住在古代人马尔泰·若曦的身体中,但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和尝试回到自己身体的办法。与此同时,她也作为若曦和其他人相处,顺便履行着若曦的义务。这个过程是活泼欢快的,但也夹杂一丝隐忧。如果张晓回不去,或者回去的过程中出现了任何意外又该怎么办?她的灵魂将何去何从?这个时候,回与不回成为女主人公最苦恼的问题。跳出这个问题,她在古代的生活暂时还是安稳的。即使她知道九子夺嫡八爷最后的下场很惨,她也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可以暂时先不理会。这也说明女主人公对灵魂归位抱着一丝侥幸。

打破穿越初期这种平衡最明显的节点就是第三集的入宫面圣。若曦第一次见到了代表封建王权的古代帝王康熙,感受到性命无法由自己主宰的恐惧。即使她在面圣时巧妙背诵《沁园春·雪》化险为夷,这次面圣也仍然令她惊心动魄、感到后脊发凉,没有因为侥幸逃脱而感到一丝喜悦和洋洋自得。然而当晚的中秋夜宴上,目睹好友十阿哥被强行赐婚更加深了她对封建帝制的恐惧和抗拒,使她认识到这个时代人生的无助和命运的无常。她环顾四周,看到的却是一派祥和喜庆景象。她在心里反问自己“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难道这就是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我又会被指给谁?是阿哥、将军、还是……”

回到八爺府的若曦大病一场,变得比平时安静许多,整日关在房间里练字。观众们在前几集轻松、娱乐的叙事中惊醒,被剧情的突转带入思考人生意义、追逐自由的深刻命题。由于穿越题材的特殊性,现代人张晓被置于古代社会历史语境中,两相对比之下很容易产生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破碎宿命感。宿命感之所以是破碎的,是因为穿越者往往掌握一定的历史知识,以为自己可以逃脱封建社会的历史语境。但是在经历从始至终知道结局却仍然四处碰壁的体验之后,又不得不承认宿命感的崇高和宏大。

剧中破碎的宿命感又观照现实中观众自身的困境。本来这场穿越好似意味着逃离现实世界的纷扰,避往想象的乌托邦。但是《步步惊心》不停地用类似的情节和独白提醒观众这个穿越世界也不是绝对自由,任君恣意的乐园。在两个世界的相互观照下,古代的灵魂尚且可以有追求身体和人格自由的权力和余地,而现实中的人们在物质富足,文明进步的当代社会,面对诸多选择,身体的自由容易获得,精神的孤独却日益显著。学者尹红晓也认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终究还是无法逾越。孤独、寂寞、无助、空虚的观众面对现实种种而无所适从,于是在历史想象中找寻自我。穿越剧也正是具备了历史和现实碰撞下的人格纠结的特质才显得更有魅力,更唤醒人们对未来的憧憬”。

《步步惊心》将这种纠结和碰撞用层层递进的情节诠释得更加明显。首先是少年时的好友十爷被赐婚的无奈妥协唤起了若曦的怜悯和恐惧。“怜悯是由一个人遭受不应遭受的厄运而引起的,恐惧是由这个这样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若曦在中秋夜宴时和回府马车上的独白就明确了人物心理上的这两种情感。“他不是阿哥吗?”是在为十爷鸣不平。一个阿哥居然要这么窝囊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强颜欢笑,忍下所有不甘心娶一个自己不了解甚至有点害怕的女子。“我又会被指给谁?”是联想到自己身为皇帝亲族,同样可能和十爷一样被当众“强买强卖”而不能反驳,不能有任何作为。她从此就只能在古代做别人的妻子,与丈夫的其他女人一起住在深深宅院里没有天日。

一次有惊无险的宴会让前期处于局外人、旁观者心态的若曦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同时观众也在怜悯和恐惧中获得“净化”。不过观众的怜悯与恐惧和若曦的有细微区别。观众同情十爷的遭遇更怜惜深陷困境的若曦,害怕封建帝制对人物的压迫,更怕穿越时空退无可退的自身精神困境无处可解。此时的观众既是若曦,又不是若曦。他们被一步步牵引着进入戏中,幡然醒悟后发现习以为常的生活被一场穿越陌生化了,于是开始审视自己与整个社会的关系,审视现实日复一日的工作生活,找寻自身定位,憧憬未来,企图解决困境。但是若曦已然是剧中之人,必须在这样的触动和无奈下,做出选择。所以她开始过度思虑,多方权衡,希望帮所有人避开最后九子夺嫡的惨烈结局,却又不由自主地推动它,最后不得不直面它。

三、双重结局:心理距离提供的中间路径

《步步惊心》借助穿越的结构和叙事方法,引起观众相关情感,以期达到悲剧的净化作用,是一部具有主动探寻悲剧意识冲动的偶像剧。有学者认为《步步惊心》这种现实和穿越的落差是“一种‘魔幻现实’对现实的折射,若曦在穿越后被两种迥异的价值观撞击、撕扯,是这个过程中的彷徨无奈、妥协坚持共同导致了悲剧性的结局。”但是仅仅说它是在古代经历中与命运抗争带来了悲剧意味仍然不够全面。悲剧之所以打动人心,不是因为它只引起了人的恐惧和怜悯就能让观众产生净化之感,而是因为以恐惧、怜悯之情为媒介,观众在接收到故事本身时结合自身经验产生了千差万别的审美体验,从而感受到悲剧的美好与崇高。所以在戏剧与理想观众之间还存在一个自主转化的过程。《步步惊心》靠什么来促使这层转化呢?

如前文所言,穿越故事对于现代人来说不亚于一场生命的陌生化。陌生化这个词来源于形式主义对诗学的阐释,朱光潜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认为:“‘心理距离’说将形式主义‘纯粹形式的直觉’变得广阔,像形式主义那样强调审美经验的同时,并没有忽视有利或不利于产生和维持审美经验的各种条件。”《步步惊心》作为穿越剧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首先就可以确定时空的遥远性,增强时空距离感。穿越环境被定格在距今三百年左右的康熙朝,也是相对稳定和平的时代,但是又处处不同于当代社会。主人公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古代人,而且还是皇亲国戚。古代人加上贵女、皇子身份大大拉开了观众与主人公们的距离。这就像西方古典戏剧中过去经常塑造的贵族身份和神话中的英雄人物一样,始终和观众保持着一层距离。这种距离感才使得悲剧意识有迸发的空间。

然而《步步惊心》这类穿越剧又不止于此。电视剧本来讲述的是远离普通人的王公贵族的生活,却以穿越者张晓的视角叙述,并且用大量内心独白将这个视角强化。进宫后的若曦也不再是府上被伺候的贵族小姐,身份逆转变成御前侍奉万岁爷的奴才。更有许多观众表示女官马尔泰·若曦简直就像职场中与老板周旋的当代打工人。张晓的灵魂对穿越环境的吐槽、分析、思考和审视成为《步步惊心》的一大看点。穿越题材让古今思想交锋,生活方式、思维模式的不同产生了一系列平民化的喜剧效果,將原本封建王朝的绝对权威偶尔娱乐化。于是人物身份的距离感和时空的隔阂感又被无限拉进。但是这个距离仍然存在。这种对于距离化范围的把握满足布洛提出的“距离的自我矛盾”的原则。

《步步惊心》结局的设定更加凸显了对这种距离化的掌控,提供了一种穿越剧表现悲剧意识的中间路径。若曦在穿越世界的结局是死亡。这是人物在古今思想观念的斗争中坚持反抗、自由选择的结果。她在四爷夺嫡胜利后没有如观众预期的那样成为他的“灰姑娘”,和他一起分享胜利果实。这和若曦前期瞻前顾后,想要在皇宫中站稳脚跟保护自己的选择是相悖的。她离开老八,后期又与老四相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考虑了历史真相。但是当她亲自见证并参与了九子夺嫡的过程,到雍正继位已经不得不以杀戮来终结这一切时,若曦仍然不能接受命运的残酷。当若曦知道是自己传递的消息间接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真相后,她放任自己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最终她坚定出宫的决心,逃离皇城、逃离雍正,成为老十四的侧福晋,郁郁而终。

作为强大宿命中的一环,若曦带着自以为是的先见做出所有选择,最后走入命运的闭环。和俄狄浦斯王一样,若曦执着的选择和坚持抗争命运的行动导致了最后的悲剧。她最终决定出宫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流放,离开雍正和紫禁城里一切命运的浮华是她对自己的放逐。在这种惩罚性质的放逐中,若曦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平静。第34集8分20秒处,若曦在老十四府思念老四“我自私地把其他人全部忘记,只留下他与我相关的一切。第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和我;第一次,我什么都不顾忌地开始爱他”。显然,观众们普遍无法亲身经历这样荡气回肠、跨越阶级和时空的爱恨。若曦与封建帝制和既定命运抗争的行为使她成为一个悲剧意义上的“英雄人物”,被赋予崇高感。

除此之外,穿越剧往往还会有一个现代结局。若曦在古代郁郁而终又导致她的灵魂回到了身在现代的张晓身上。她带着古代的记忆开始搜寻雍正和马尔泰·若曦的痕迹,然而未果。最后被宣传广告吸引到清朝展品馆,看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过的画作她潸然泪下。这时她发现一个与雍正长相一致的男子也在展品馆内,但是再见已是不相识。

现代的结局营造一种前世今生宿命轮回的悲剧感,同时又给出观众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的可能性。这就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古代完整故事中的强距离感。在这种古今双重叙述中,悲剧心理距离先是被放大,又被平民化、娱乐化消解掉一部分,最后暗示大团圆,将现实从穿越的梦幻中剥离出来更是直击人心,无限缩小了前面放被大的心理距离。穿越剧中这样的大结局十分常见,在《宫锁心玉》《新步步惊心》电影中都有体现。通过古代的宿命悲剧和回到现实的再次相遇帮助观众实现心理距离的自我矛盾。《步步惊心》无疑是这方面的翘楚,真正做到了两个世界各种细节上的处理,使距离的矛盾达到平衡,最大程度发掘自身的悲剧意识并呈现给观众。

四、结语

通过对电视剧《步步惊心》俄狄浦斯般悲剧意识的发掘,从引起女主人若曦的恐惧和怜悯角度出发,可以体会到电视剧背后所传达的严肃的关于命运悲剧的思考。并且这种悲剧意识可以通过双重结局的逆转准确地传达给观众,使受众能够在共情主人公的同时,跳脱出来反观现实人生。在一种以轻松、爽感、苏点为卖点的网络小说改编电视剧中,《步步惊心》以其独特的充满严肃思考意味的内心独白和背后迸发出的悲剧意识,经过时间的检验,成为经典。但是,它在此之外也存在一定的商业化性质以达到讨好观众的嫌疑,比如因其中“一女多男”的权谋模式比较投女观众所好,就常常被诟病。但是网络文化的魅力正在与其强大的包容性,只要商业性不占太大比重,文学性和艺术性总能被不断发掘而成为经典的。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网友为女主人公后半段得抑郁症的剧情争论不休,“圣母”还是有悲剧魅力的“怜悯”在两种不同的声音中也体现着女性和人性内心的复杂与矛盾。

注释:

①微博网友wendy0207总结《步步惊心》影视剧成就的节选,参见话题“步步惊心每一集片尾曲定格是若曦的日记” 讨论,https://m.weibo.cn/2137652923/4773167497743429, 2022年5月26日。

参考文献:

[1]尹红晓.“穿越剧”的文化解读——以《步步惊心》为例[J].电影评介,2012,(16).

[2]顾岚菁.《步步惊心》:清穿界的“魔幻现实”[J].网络文学评论,2018,(01):74-80.

[3]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程孟辉.西方悲剧学说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9.

[5]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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