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阳明后学在滁州的讲学活动

2023-11-05 07:44周凯 汤士勇
炎黄地理 2023年9期
关键词:讲学滁州阳明

周凯 汤士勇

阳明先生于正德八年(1513)来滁讲学,首开王门讲学之风。陽明走后,阳明后学们在滁州立祠堂、修书院、办讲会,不断宣扬阳明心学。这些声势颇大的讲学活动,不仅推动了阳明学在滁州的传播,也促进了滁州的地方教育和文化发展。

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浙江余姚人,是明代最著名的思想家。正德八年(1513),阳明先生来到滁州,就任南京太仆寺少卿,督理马政。由于官曹简暇,“日与门人遨游琅琊、瀼泉间。月夕则环龙潭而坐者数百人,歌声振山谷。诸生随地请正,踊跃歌舞。旧学之士皆日来臻。于是从游之众自滁始”。阳明的讲学不仅带来了新的理学思潮,也开创了明代滁州的讲学之风。阳明走后,阳明后学们在滁州创建了祠堂和书院,并以此为讲学据点,开展声势颇大的讲学活动。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指的滁州大都是明代的滁州,包括滁州、全椒和来安。明代的滁州并不包含现在滁州所辖的定远、凤阳和天长等县,再者当年这些地方也少有阳明学的讲学活动。

嘉靖朝前期的讲学活动

明代南京太仆寺官署在滁州,位于城外西南面的丰山脚下。主政官员太仆寺卿为从三品,而少卿为正四品。大多数寺卿包括部分寺丞都是进士出身,他们的政治前途和学术位势和大都是举人和选贡出身的滁州儒学教官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南京太仆寺官员在学术的传播上有很大的话语权。阳明心学是以批判官方程朱理学的面目出现的,所以阳明在世时,其学说已遭到朝廷的不断压制。阳明殁后至嘉靖八年(1529),官方对阳明学派的打压到达了顶点。嘉靖皇帝下诏,“守仁放言自肆,诋毁先儒,用诈任情,坏人心术,……敢有踵袭邪说,果于非圣者,重治不饶”。这不仅从官方层面将阳明学说定性为“邪说”,还将阳明身后的恤典也一律革除。所以,整个嘉靖朝,尤其是前期,传播阳明学要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自正德九年(1514)四月阳明走后,滁州的阳明弟子虽然人数众多,但是诸生弟子既没有足以挺身担当的政治资本,也缺乏支撑阳明学说发展的学术造诣,而随着众多在学术思想方面具有程朱倾向的太仆寺官员的到来,滁州重新被旧学气氛所笼罩,阳明学的传播一度陷入低谷。

阳明殁后,各地的阳明学派弟子顶住压力,坚持不懈地开展讲学活动,传播其师的心学理论,在此过程中陆续建起众多纪念性的书院和祠堂。这些书院和祠堂不仅是纪念阳明的道场,也是传播阳明学说的重要基地。受此风潮的影响,滁州本州修建起了阳明精舍(后又称阳明书院),而在全椒,戚贤创立了南谯书院,日后都成为阳明弟子著名的讲学场所。阳明精舍初建于嘉靖十五年(1536),位于滁州丰乐亭旁,其修建受到浙江天真精舍的影响。阳明精舍得以建成也是多方努力的结果,由当地阳明学派弟子提出修建的申请;众多御史提供资金,其中以余姚人闻人诠为首,其既是阳明的表弟也是阳明的弟子,时在南直隶提学御史任上;知州阳明弟子临海人林元伦负责具体实施。在建成后的十几年里,阳明滁州的弟子还未成长起来,尚缺乏具有足够社会影响力的学术领袖,所以那时的阳明精舍只是起到祭祀阳明的作用,并没有发挥讲学场所的功能。而在嘉靖十三年(1534)由戚贤创办的全椒南谯书院,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戚贤,字秀夫,号南玄,全椒人,与阳明弟子王畿为嘉靖五年(1526)同榜进士,在刑科都给事中任上,因举荐王畿等已被首辅夏言废弃和疏远之人而被指为“伪学小人,党同妄荐”,从而遭到贬谪,也正因如此,其与王畿关系极为密切。他于嘉靖二十年(1533)致仕还乡,因为他的关系,王畿、钱德洪、罗洪先、唐顺之等诸多阳明学派弟子都曾来过全椒讲学,“凡士友往来滁岭者,必迂途造兄之庐,以考德问业为事”。尤其是王畿,一生酷爱讲学,他曾多次来南谯书院讲学,戚贤“每岁必期余(指王畿)一往南谯,与诸同志为旬日之处”。由于戚贤在当地的影响力,全椒参与讲学的士人众多,“每予(指王畿)至,必群邑中士友子弟百十辈”。考虑全椒的人口规模,很可能是全部的生员都参加了讲会。由于诸多王门名士以及众多士人的加入,南谯书院被黄宗羲列为王门九大讲学书院之一。

嘉靖朝中后期至隆庆朝的讲学活动

嘉靖朝中后期,诸多阳明弟子也渐渐位列朝廷的重要位置,尤其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左右,此时阳明弟子徐阶已入内阁,欧阳德为礼部尚书,聂豹为兵部尚书,程文德为吏部侍郎。他们在京师多次举办规模宏大的阳明学讲会,其他阳明学派弟子在各地举行的讲学活动也日益频繁。虽然此时的阳明学说还未得到朝廷的认可,拥护程朱理学的官僚也不在少数,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受讲学风气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官员认可了阳明学说,并加入讲学的活动中。

嘉靖三十一年(1552),吕怀来到滁州,出任南京太仆少卿,他是湛若水的弟子,与阳明弟子交往频繁。在他的接引下,滁州兴起了新一轮的讲学热潮。有据可考的讲学活动包括:嘉靖三十一年(1552)重阳,王畿和钱德洪来到全椒拜访戚贤,在南谯书院里举行了讲学活动;三十二年(1553)二月,戚贤去世,王畿和吕怀等人为其送葬,其后又在南谯书院进行讲学;同年十月,钱德洪和贡安国来到滁州阳明祠,再次参加了吕怀由组织的讲会;嘉靖三十三年(1554)春,王畿再次来到全椒,祭拜戚贤,此次其来全椒也有讲会活动。可见,嘉靖三十一年(1552)至嘉靖三十三年(1554)间,阳明弟子尤其是王畿在滁州的讲学活动频繁。

另外两位太仆寺官员赵釴和盛汝谦在滁州的讲学也颇引人注意。赵釴和盛汝谦都是桐城人,且赵釴是盛汝谦的表弟,两人都有两次在滁州为官的经历。赵釴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二月至三十九年(1560)九月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四十五年(1566)五月至六月,再任南京太仆寺卿。盛汝谦于四十二年(1563)三月至六月年任南京太仆少卿,四十四年(1565)六月至四十五年(1566)四月,再任南京太仆寺卿。赵釴和盛汝谦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阳明学者,但他们都对阳明充满敬意。因为他们都有在京师为官的经历,了解京师王门讲学的盛况,所以对讲学活动并不陌生。赵釴与王门学者王慎中、罗汝芳多有论学书信来往,“以致良知为宗,适用为辅”。 在其《重修阳明书院记》中,赵釴就表达了对阳明学说“袛服久矣”的敬仰之情。来滁州参拜阳明祠后,赵釴目睹阳明祠衰败严重,决定重修阳明祠,并带头捐俸完成此项修复。其在滁州期间,“每朔率诸士阐明良知之学,滁士为之兴起”。而盛汝谦自称是阳明弟子欧阳德的门人,嘉靖四十二年(1563),阳明之子王正亿经过滁州,拜谒了阳明祠。时任太仆少卿的盛汝谦邀请他和其他太仆寺官员参加了宴会。在会上他赋诗一首,“余亦次韵以识私淑之意云”,表达了对阳明的仰慕之情。据《续修桐城县志》记载,其任南太仆卿期间,“日集滁人士,讲明理学”。

嘉靖四十二年(1563)左右,滁州籍阳明弟子孟津致仕还乡。孟津,字伯通,号两峰,为嘉靖十年(1531)举人,历任温县、黄冈知县,终宝庆府同知。孟津一直以实践和弘扬阳明学说为己任,在黄冈县令任上修建了阳明书院,并且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黄冈知县的任上刊刻了《良知同然录》,此书除了收录阳明关于良知学的重要诗文外,还收有《阳明全集》所不载的滁州佚诗三首。孟津与阳明其他弟子多有联系,致仕还乡后,与太仆寺官员交往密切,积极开展讲学活动,曾与太仆寺官员举办“真率”讲会,阐发良知之学,其代表了阳明滁州籍亲炙弟子所能达到最高的学术和政治成就,是嘉靖末年滁州阳明学的领袖。

万历朝前期的讲学活动

万历元年(1573)冬,七十六岁高龄的王畿应邀再次来到滁州和南京讲学。南京的留都大会是由新建人提学御史谢廷杰催成,关于谢廷杰对阳明最终入祀孔庙所起到的作用,早已有学者介绍。滁州阳明祠虽有春秋两季的祭祀活动,但是却没有祭田,年久失修。为了改变这种局面,谢廷杰在滁州时“檄州益置祠田五十畮,为俎豆缮修之费,将集滁之髦士讲肄其中”,这保证了阳明祠祭祀维修的经济来源。而邀请王畿来滁州讲学的是南京太仆寺卿李世达和少卿陆光祖。李世达,陕西泾陽人。陆光祖,浙江平湖人。李世达和陆光祖本同官吏部,时又同宦南太仆,所以关系较好。李世达此前可能并不认识王畿,此次王畿的滁州之行主要还是陆光祖从中起作用,因为陆光祖的弟弟陆光宅是王畿的得意门生。

王畿首先去全椒拜祭了好友戚贤,并在南谯书院开展了数十人的讲会。第二天带领包括戚贤儿子戚汝基、举人王作霖、吴中英在内的全椒阳明学说爱好者赶赴滁州,在滁州阳明祠中重开讲会。参与的人员除李世达,陆光祖外,还包括阳明弟子孟津和滁州州僚学博,及同志士友八十余人。此次讲会中李世达、陆光祖、孟津都问及了佛教的相关问题,这也是阳明学中后期与佛教的联系不断加深的原因。

万历初年,张居正主持朝政,他厌恶士人讲学,禁毁天下书院。滁州的阳明祠虽在太仆寺官员的保护下得以幸存,但随着滁州本地阳明弟子的日渐凋落,二代弟子乏人,讲学之风一蹶不振。在方志和其他文献里,此后鲜有大规模讲会的记录,这种状况一直要到万历四十五年(1617)太仆少卿周汝登的到来才有所改变。周汝登字继元,号海门,浙江嵊县人,虽被黄宗羲列入泰州学派,但其思想上深受王畿的影响。他是万历朝中后期阳明学说的领袖人物,由于他的到来,滁州阳明学的传播又迎来新一轮的高潮。

万历朝后期的讲学活动

因为周汝登升任南太仆少卿时已年满七十,而在万历后期官员不安于位的环境下,他究竟有没有来滁赴任?现有资料显示,他确实在万历四十五年(1617)后来到了滁州。早在正德八年(1513)王阳明来滁州后,四方学子纷至沓来,阳明在龙潭上新建了一个亭子,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之意,命名此亭为“来远亭”。而周汝登在其《来远亭说》中谈到,“来远亭建自阳明先生,经今百有四年,周子始一登”。 那么由此判断,万历四十五年(1617)周汝登已来滁赴任。

在滁州任职期间,周汝登“与滁之刺史、博士弟子员,月会学知堂,共究文成宗旨”,推动了阳明学在滁州的又一次传播。其讲学活动声势很大,滁州属县全椒和来安的士子闻风而来。全椒有举人金九陛(万历四十三年举人,1615)、鲁国俊(万历四十三年举人,1615)、吴道昌(天启二年进士,1622),来安县有王化振(万历三十七年举人,1069)等人,都是当时两县最优秀的人才。在周汝登和当地主政官员的共同推动下,万历四十六年(1618),全椒、来安两县建立了新的书院,分别是望阳书院和景濂书院,日后都成为传播阳明学的重要场所。

万历晚期至明末,政局日趋动乱,阳明后学中一些过激的行为越来越被世人所诟病,随着东林派的日益崛起,学术的“范式”也相应地发生了变化,阳明学说日渐走向衰微,滁州也未能幸免。

阳明后学在滁讲学活动的特点及历史作用

从以上描述可以看出,在滁州开展的阳明讲学活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知名的外地阳明弟子应邀来滁的讲学活动,比如王畿、钱德洪、罗洪先等人来滁的讲学。这类活动之所以能够举行,往往是因为当地存在一些主盟的学术领袖,比如全椒的戚贤和太仆少卿吕怀、陆光祖等。这些学术领袖除了具备一定的政治影响力外,还需要具有一种担当情怀,因为这些讲学活动还是被明令禁止的。另一类是阳明后学或仰慕者们,在滁州任职期间开展的讲学活动,比如赵釴、盛汝谦和周汝登等开展的讲学活动。这类讲学活动与前述的讲学活动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从讲学的时间上来看,第一类讲学活动时间比较短暂,且没有规律。而第二类讲学活动时间相对较长,且定期举行。从讲学的形式来说,第一类讲学方式比较自由活泼,是以读书人之间相互切磋论学为主的讲会形式。而第二类讲学方式与旧有官学的讲学形式相似,是学子跟随一位老师进行学习,以老师为依归的讲学方式,但是讲学的内容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由程朱理学变成了阳明心学。虽然来滁州讲学的学者分属王门不同派别,例如钱德洪属“修正派”(按冈田武彦先生的分法),罗洪先属于“归寂派”,而对滁州影响最大的派别,当属以王畿、周汝登为代表的所谓“现成派”。此派的学术是以“现成良知”和“四无说”为特征的,而又因逐渐浸染禅风而备受世人批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阳明学在滁的深入传播。

阳明后学在滁州的讲学活动在滁州本州、全椒、来安三地呈现出不同的发展态势。滁州本州的学术势力相对复杂,既有积极来滁宣扬阳明学说的阳明后学们,又有许多不认同阳明学说甚至持批判态度的官员,这里包括太仆寺官员、地方官员和儒学教官,除此之外就是大量滁州当地的学者和读书人。阳明学说在滁州传播的兴衰往往是因为这三个群体的互动而发生相应的变化。

由于全椒两位致仕进士戚贤和吴藩对讲学活动的热情参与,加之诸多像王畿、罗洪先这些王门高足的加入,阳明学说在全椒的传播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讲会活动得以顺利开展。但问题在于戚贤过早离世,使得在没有培养出阳明学说杰出接班人的情况下讲学活动迅速衰落。当阳明再传弟子周汝登在滁州重新开讲的时候,全椒士人马上闻风而起,阳明讲会再度兴起。来安县则因为早期没有知名阳明弟子的接续,所以并没有开展阳明学讲会的迹象,与本州和全椒的阳明学传播相比,更多处在边缘位置。在阳明学者周汝登来滁州讲学后,来安因为受到这股讲学风气的影响,才开始了大规模的阳明学书院讲学活动。

阳明后学们在滁州开展的讲学活动,不仅推动了滁州阳明学的深入发展,也促进了滁州思想和文化的繁荣。随着讲学活动的开展,越来越多的书院被建立。明代全椒自戚贤开创南谯书院后,又陆续修建起大观书院、望阳书院、双岩书院,书院的讲学风气一直延绵至清朝。讲学活动是学者之间平等的思想对话,是多元文化间的交流,这样的活动往往又会带来科举和文化的繁荣,可以说全椒清朝人文蔚起,乃至出现吴敬梓这样的大文豪,与这种自由的讲学风气不无关系。

2020年滁州职业技术学院社科重点项目“王阳明及其后学在滁讲学活动的研究”(项目编号:YJZ-2020-18)。

(作者单位:滁州职业技术学院食品与环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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