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也能设计枪械？
——马戈林与他的MTs-1运动手枪（上）

■江湖

在苏联众多枪械设计师中，有一位特别引人关注，他就是盲人设计师马戈林。他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历经多次失败，终于设计出MTs-1 运动手枪，许多射击运动员使用该枪斩获奥运金牌——

苏联盲人枪械设计师马戈林

意外失明

米哈伊尔·弗拉基米罗维奇·马戈林1906 年出生于基辅，年少时对德语和法语特别感兴趣，谁也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孩将来会成为一名枪械设计师，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盲人枪械设计师。

马戈林的学生时期正值俄国内战，基辅城内各方势力冲突不断，出于安全考虑，马戈林一家准备搬离这座城市。但想逃离基辅的并不止他们一家，基辅火车站挤满了人，在一片混乱中，14 岁的马戈林意外与亲人走散，被迫留在基辅，与朋友相依为命。很快，红军也来到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相比彼得留拉（西蒙·彼得留拉,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或邓尼金（俄罗斯帝国将领，俄国白军领袖之一）的派系，马戈林更喜欢这支无产阶级的队伍，于是他拿起步枪加入红军。1921 年基辅解放，马戈林与母亲得以重聚，并一同搬去高加索地区的阿布哈兹。

年轻时的马戈林意气风发，他加入共青团，并志愿报名共青团组建的剿匪特殊部队，很快晋升为排长。短暂的军旅生涯让他学会很多东西，尤其是熟练掌握各式枪械的使用和维护技巧。但不幸很快降临到这名年轻人身上，在一次剿匪作战中，马戈林头部中弹，经过抢救性命得以保全，但双目永久失明。

这年，马戈林才18 岁！

怀抱着一线希望，朋友们带着马戈林赶去莫斯科的科阿列克谢耶夫眼科医院。大城市的医生仔细检查了马戈林的伤势，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命运给这位年轻人一个巨大的考验，将来他该何去何从呢？

正在研究枪械的马戈林，桌子上摆放着卡尺等工具

之后的几年，马戈林先后去了基辅和哈尔科夫。在这些年里，“残疾人”是马戈林身上挥之不去的标签，尽管他曾经是个怀抱梦想、意气风发的有志青年，还曾指挥一支骁勇善战的小队，与威胁城市安全的匪徒英勇作战。期间，马戈林在哈尔科夫学习盲人按摩，但最终未从事相关行业。

1926 年，马戈林来到莫斯科，在区共青团委员会的安排下进入第一模范印刷厂工作。不久之后，工厂管理层决定成立国防和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军事办公室。国防和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是苏联群众性军事爱国主义组织，主要任务是开展群众性国防工作，加强国防力量，基层组织遍布苏联全国。工厂里有不少人了解这位盲人青年的往事，组织对马戈林也十分信任，于是任命他担任负责人一职。

“作为一名军事负责人，即使他组织能力再强，但如果不懂军事技术，也无法在年轻人中树立威望。”马戈林这样回忆道。于是他开始学习军事方面的工程技术，但他是个盲人，如何才能理解和学习工程技术呢？来自母亲的艺术家基因在这方面给了马戈林很大的帮助，儿童时期的马戈林就曾和母亲学习过绘画，培养了极强的想象力和空间感。通过双手传递而来的触觉，马戈林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零件的形状和大小，并固定在记忆中。他尤其喜欢DP 机枪，马戈林惊叹于这挺机枪的简单与可靠，巧的是他日后真的结识了DP 机枪的设计师捷格加廖夫。

在同伴的帮助下，马戈林经常把机械拆到只剩最后一颗螺钉，仔细地用手摸索和研究每个零部件，追踪它们之间相互配合的原理，最后再把零件组装起来。由于马戈林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记笔记，盲文又过于繁琐，所以他只能一遍遍地拆装，直到将机械的方方面面铭记于心。

经过学习，马戈林渐渐产生“我为什么不自己造一支枪”的想法。“我什么都敢干，无论是海军和航空技术，还是交通和化学。”但马尔戈林也承认：“在这些领域中我都称不上专业，顶多是浅尝辄止。这些业余爱好给我带来许多短暂的快乐，但也带来更多的失望和悲哀。”比如他为防毒面具设计的过滤器，虽然能够阻挡空气中散布的细菌，但却会导致佩戴者呼吸困难；他设计的螺旋推进器，可以安装在船体周围提高其行进速度，却被船舶工程师否定了；他还设计过带机翼的飞艇，但这个设计其实早就被其他人领先一步。

初窥门路

1930～1931 年间，马戈林将研究方向转移到运动枪上。1930 年代苏联的射击运动进入快速发展时期，马戈林由于工作原因，几乎每天都会接触运动枪，比如常见的苏联TOZ 系列步枪和少量的德国瓦尔特步枪等，久而久之也形成自己的理解，他十分渴望能设计和制造一支自己的运动步枪。

正在摆弄木质模型的马戈林

作为盲人的马戈林想要设计步枪，需要的不只是空间感和想象力，还需要惊人的毅力。首先，他需要构思好步枪的结构和原理，再用蜡、黏土和木头制作出可活动的模型，之后必须进行反复调试和修改，确保零部件配合完美。最后协调绘图员和装配工生产出符合自己要求的武器。

1933～1934 年，马戈林基于TOZ-1 步枪，成功设计出一支5.6mm口径的运动步枪，发射方式可在全自动和半自动之间切换，这意味着该步枪不仅可以用于射击运动，还可以用于狩猎。步枪虽然设计出来了，但马戈林却没有生产和制造样枪的条件。后来这件事传到国防和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中央委员会主席R.P.埃德曼耳中，埃德曼帮助马戈林联系当时苏联轻武器界的大红人捷格加廖夫。后者在听闻马戈林的事迹后大受感动，对这位特殊的年轻设计师的现状十分关心，并表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他咨询，但由于工作繁忙，他没办法帮助马戈林制造原型枪。

后来在咨询过射击运动员和猎人之后，大家都觉得马戈林的步枪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第一次枪械设计尝试以失败告终。但他对轻武器的热情并没有消退，反倒将其当成生命的意义。在埃德曼的引荐下，他得到去休罗沃的轻武器科学试验场参观学习的机会。在那里，他得到很多人的帮助，尤其是试验场陈列室的负责人V.I.马克维奇。马克维奇为马戈林介绍了陈列室中的各式武器装备，“我从这位轻武器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身上学到很多东西”马戈林回忆道。马戈林将陈列室中的武器装备拆了个遍，反复摸索它们的结构和原理，这趟旅程让他受益匪浅。

回到莫斯科后，马戈林又投入运动武器的设计工作中，这次他想设计一种运动手枪。当时人们认为，射击运动的目的在于锻炼射击技术，所以运动手枪就应该和军用手枪一样，这样当射手要拿起军用武器投入战斗时能更快适应。1936 年，马戈林从莫斯科警察局得到一支报废的TT-33 手枪，他更换加长的枪管，减轻套筒质量，并仿造瓦尔特手枪设计一个10 发弹匣。

与此同时，马戈林应国防和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中央儿童军事所负责人扎涅金的建议，开始设计一种4.5mm 口径的单发训练手枪，握把大小根据18 岁少年的手掌定制。手枪直接采用气枪的枪管，射手能在15m 距离上精准命中胸环靶。这种手枪只生产了一小批，外观类似TT 手枪。

同年，马戈林还设计一种改为5.6mm 口径的训练用DP 轻机枪，目的是使用运动步枪弹训练射手使用轻机枪，达到节约机枪弹的目的。这种轻机枪可使用TOZ-9 步枪的5 发弹匣或专用的5 发/10 发扇形弹匣供弹。但可惜的是另一位设计M.N.布鲁姆已经在1929 年研制出训练机枪手用的5.6mm 机枪，因此马戈林的设计也没被采用。

1934 年2 月17 日的《共青团真理报》刊登“发明家马戈林设计出自动装弹步枪”的消息，并附有马戈林的照片

马戈林1936～1937 年间改装的TT-33手枪

马戈林的下一个设计基于TOZ运动步枪，他发现射击场的运动步枪枪管经常因为烧蚀或保养不当而损坏，导致整支步枪报废。马戈林的想法是将报废的运动步枪稍加改装，让其重获新生。但是根据规定，报废即代表整枪报废，而不是枪管报废，所以马戈林的尝试又失败了。

发奋图拉与战时岁月

马戈林的一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城市，但与他最有缘的毫无疑问是图拉。他曾两次与图拉结缘，并且都对他的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

为了更深入学习和研究武器方面的知识，马戈林提出想去专业机构进修。国防和航空化学建设促进会将他引荐到重工业人民委员部军械总局，但新单位对马戈林能否从事相关工作持怀疑态度，即使是资历最深的老同志，也没听说过这行里有盲人。军械总局给马戈林安排了一次测验，将各种武器零件混在一起，结果马戈林通过触摸就分辨出每个零件。之后军械总局又要求马戈林拿黏土做出一个莫辛-纳甘步枪的枪机，结果马戈林制作的成品和原版能完美互换。最终，在重工业人民委员部副人民委员万尼科夫的帮助下，马戈林被派往图拉的TsBK-14 设计局。

1938 年，壮志满怀的马戈林来到TsBK-14 设计局。“对我来说，在俄罗斯军火业的摇篮中站稳脚跟并不容易”马戈林回忆道，“但是很多人帮助我，特别是费奥多尔·瓦西里耶维奇·托卡列夫，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也是国内资历最深的轻武器设计师。”在图拉，托卡列夫给马戈林展示他收藏的各种武器，有苏联众多设计师设计的半自动手枪，也有从各次战役和西班牙等地缴获的他国战利品。

除了老托卡列夫，马戈林还结识了他儿子小托卡列夫、P.V.沃耶沃金、S.A.科罗文、K.N.鲁德涅夫等一众苏联顶尖设计师，在这之前，马戈林只听过他们的传说，如今却与他们一起共事。

1930 年代末，苏联二战前最后一次武器竞标开始了，这场竞标分为两个方向，一是研制一种能替代TT 手枪的军用手枪，二是在国防人民委员K.E.伏罗希洛夫的指令下研制一种装备高级指战员的自卫手枪。马戈林接受邀请，并根据要求设计出TKB-205 手枪。

TKB-205 有2 种口径，分别是7.65×17mm 和9mm，二者结构几乎相同，都采用自由枪机式自动原理，惯性闭锁机构。手枪主要由套筒座、套筒、枪管、复进机构、发射机构、弹匣和塑料握把7 部分组成。套筒座是一个复杂的切削件，击发机构安装在套筒座后部，采用击锤回转式击发方式。扳机连杆上有两段凸起，后部凸起与阻铁配合，用于释放击锤，上部凸起用于弹匣打空后挂住枪机（套筒）。套筒座上部延伸出两段套筒导轨，引导套筒运动。前部导轨还兼作枪管固定座，枪管通过多排凸笋固定到套筒座上。复进机构由复进簧和导杆组成，平行安装于枪管下方。

7.65mm口径的TKB-205手枪

TKB-205手枪不完全分解

1940 年，TKB-205与设计师谢夫留金·格奥尔基·瓦西里耶维奇设计的PVK-1 手枪进行对比测试，两者在射击精度和侵彻力方面表现相当。但在自动装填可靠性测试中，TKB-205 的故障率是10.0%，而PVK-1 是43.3%。整体故障率TKB-205是8.2%，PVK-1是11.2%。TKB-205 的成绩略好，但测试委员会认为两者的可靠性表现都不尽人意。

测试还指出TKB-205 的主要缺点：没有双动功能。优点则是结构简单，全枪只有23 个零件，相比之下PVK-1 有54 个零件。综合所有测试结果后委员会认为两种手枪都通过测试，但由于PVK-1 完全是瓦尔特PP 手枪的仿制版本，所以不建议继续发展。对TKB-205 的建议是改进瞄具和握把，以及解决射击时扳机打手的问题。

TKB-205 手枪最终并没有取得成功，关于其失败的原因说法很多，突然爆发的战争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与TKB-205 等自卫手枪并行研发的伏伊伏丁那PV 手枪就是因为战争被迫停止替换TT 手枪计划，TKB-205 的命运可能也大概如此。虽然手枪的研制失败，但马戈林与谢夫留金的缘分却没有结束，未来他们还会成为对手，也会成为朋友。

1940 年12 月，马戈林回到莫斯科，继续完善自己在1936 年设计的运动手枪。经过在图拉的历练，马戈林学到不少武器设计方面的专业知识，他将设计TKB-205 手枪的经验运用到运动手枪上，设计工作进展顺利。次年6 月21 日，经过改进的手枪顺利通过测试，他随即向上级申请试产500 支。但命运又一次和马戈林开了玩笑。第二天凌晨，德军发动巴巴罗萨行动，伟大的卫国战争爆发，这支运动手枪无疾而终。

TKB-205 手枪性能诸元

战争期间，马戈林被疏散到西伯利亚，安排到一个残疾人工厂工作，为前线战士生产短皮大衣和毡靴。但马戈林知道这样的工作并不适合他，他努力争取机会，调到炮兵装备局的一个武器基地。之后又返回莫斯科，在一个独立的设计局工作，在这期间马戈林还结识了波波沙冲锋枪的设计师什帕金。马戈林设计的最后一种军用武器是7.62mm 口径半自由枪机式自动步枪，但是正当他开始制作木质模型时，马戈林得知图拉已经设计出类似的步枪，于是便放弃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