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作家出版社社长鲍坚守正创新,抓住“第三个潮头”

2023-11-18 09:01
出版人 2023年11期
关键词:作家出版社作家文学

记者|谭 予

站在时代的路口,鲍坚希望带领作家出版社回应时代的呼唤,完成一个出版品牌的化茧成蝶。

“作家社现在也许正站在一个重新加速的起点上。”今年5 月,鲍坚走马上任作家出版社社长,履新不到半年时间的他为自己和这家有着70 年历史的文学出版老牌社同时定下了未来发展的基调。

20 世纪80 年代和90 年代,作家出版社顺应时代、抓住机遇,两度引领文学和出版界的潮流,为这家出版社在出版界、作家和读者心目中立住了品牌,也打下了往后数十年稳步发展的牢固根基。

过去几年,互联网浪潮大举“入侵”出版业、搅得行业天翻地覆的同时,也再一次为这个古老的行业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鲍坚坦陈,随着抖音等视频新媒介进一步将出版业裹挟其中,没有人能再对互联网这匹“野马”视而不见,“不跟进就要落后”。他决心与作家出版社一同跃进洪流之中,以期抓住出版业发展的“第三个潮头”。

作家出版社向来有“作家当家”的传统,鲍坚也不例外。这个曾以范仲淹和庆历新政为主题写作政治小说的作家、前公务员和现出版社管理者,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在工作中只会循规蹈矩的人。已到杖国之年的作家社正展现出热火朝天的新局面:在内部改革正系统而深入地推进,同时作家社也敞开大门广泛与行业内外交流合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落地,更让全国读者发现了这家老牌出版机构与时代脉搏共振的激情与活力。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鲍坚希望带领作家出版社回应时代的呼唤,完成一个出版机构的化茧成蝶。

“第三个潮头”

《出版人》:您从今年5 月开始担任作家出版社的社长,通过近半年时间的了解和实践,您认为当下的作家出版社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鲍坚:作家社曾经取得过很大的辉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在整个出版行业可以说是“勇立潮头”,抓住了当时文学和出版发展的风口。

作家出版社社长 鲍坚

20 世纪80 年代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文学和知识相对比较匮乏,谁能出好作品,谁就走在了文学出版的前沿。那个时候的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当代小说文库”“文学新星丛书”及“作家参考丛书”等一批具有代表性的优秀作品,今天仍活跃在中国文坛的许多著名作家的处女作、代表作大都出自作家出版社,确实可说是站上了文学出版的潮头。

到了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作家社率先进行改革,在内部体制转变、调动内部的创造性、提升管理能力等方面花了很大力气,取得了飞速的发展,在出版界尤其是文学出版界也是勇为人先,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2019年,作家出版社有限公司正式揭牌,标志着作家出版社公司制改革全面完成

但是我们也需要认识到,经过20 多年的发展之后,出版行业已经处于另外一个不同的环境。原来的环境是出版在质量和数量上都比较欠缺,尤其是在数量上,这种情况下,新作品出版之后理所当然会受到关注。当今的出版领域尤其是文学出版领域已发生了新的变化:一方面是内容市场已经趋于饱和;另一方面是互联网已经发展到相当成熟的地步,对创作、传播和阅读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个影响反过来又倒逼我们在传播和创作上要跟得上形势的变化。

作家社现在也许正站在一个重新加速的起点上,但最终还是要看我们是否具备应对的意识和能力,能不能敏锐地跟上“第三个潮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

《出版人》:您说到的“第三个潮头”,有哪些标志或特点?

鲍坚:新的风云激荡、潮头涌起的时代,以互联网“入侵”出版界为标志,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一段时期了。

在过去几年里,作家社也和大多数出版社一样,更多的是在学习和积累,现在到厚积薄发的时候了。对我们来说,庆幸的是联系好作家、出好作品的看家本领还在,但必须看到,要想把这些本领应用好,也面临着激烈的竞争。互联网是一个搅局者,也是一个核心推动力,在不断地推动、呼唤我们的跟进,如果没有跟上,肯定要落后。

文学的三个基本要素,创作、传播和阅读,我们出版在其中承担的是承前启后的传播的功能。几年前出现了新的传播的搅局者,就是互联网。互联网是一匹野马,哪开阔往哪跑,它一跑就带动了文学的其他要素——创作和阅读——跟着跑。但是坦率地说,传统文学跟得不太好,传统文学读者数量下降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就创作而言,网络文学反倒提供了一个我们反思的参照物。网络文学不是一个简单的题材体裁问题,它还是一个创作方式的问题,它日更的创作节奏一定是让读者欲罢不能的,而且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阅读的满足;就阅读而言,现在读者的阅读偏好明显改变了,喜欢短阅读、快速阅读、碎片化阅读。这些变化需要我们进一步加强对于读者阅读需求的摸索,并思考我们的创作。但是很遗憾,创作不是我们出版界能够产生很大影响力的领域,而创作自身还缺乏跟进潮流的意识。

现在作家出版社要做的,一方面是进一步了解读者的阅读需求,另一方面就是要让自己的传播方式跟上互联网这匹野马,同时尽快掌握它的规律。我们现在也许不知道它下一步往哪里跑,但至少在它迈出一两步之后,我们要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判断,然后积极地跟进。如果它跑出一两公里之后,我们还不知道它要往哪里跑,那我们一定是要落后的,这是作家出版社必须警醒的问题。

《出版人》:对文学出版而言,外部环境的变化远不止于互联网这匹野马的入局。与上世纪末、这个世纪初相比,文学的重要性和大众对于文学作品的阅读热情似乎正在衰减,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鲍坚:改革开放之后,或者更早的时期,大众文化艺术发展不充分的情况下,纯文学的阅读需求量相对比较大。但是在今天,大众文化艺术越来越丰富,文学不再是人民群众唯一的或者说主要的选择,它的下降是必然结果。

不过我认为,我们大可不必为此失去对传统文学的信心。在中国,文学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只是一种艺术,还承担了启迪思维、引导思潮、为社会服务的重要功能。我经常拿《诗经》做例子,《诗经》在现在看来是一个纯文学作品,但是在它诞生之后,它始终是具有服务于国家和社会发展的功能的。以《春秋左传》的记载为例,当时的政治家在谈论一些治国的思路、理念的时候,引述的往往是《诗经》里的诗句。文学的思想引领作用在中国是独一无二的,一直到现当代仍然如此,它有我们自己的发展脉络在里面,和中国的文化传承息息相关。

所以,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不会消亡。一段历史时期内,对它的需求可能会下降,但是到了一定程度,它仍会处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不可或缺。

调整改进,广交朋友

《出版人》:无论从出版还是文学发展的阶段来看,市场无疑都在发生巨大转变,作为一家出版社,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鲍坚:目前文学出版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市场竞争激烈,归根结底,它争的不是社会效益,而是利益。但是,社会效益是作家出版社的立社之本,同时也是中国作协赋予我们的职责使命。我们长期以来在社会效益方面做得很好,这才使得我们在文学界有了现有的地位,得到各方的认可,所以在社会效益优先方面,作家社必须坚持,不能有丝毫动摇。

在坚守职责使命的前提下,过去作家出版社对经济效益的重视程度并不高。对经济效益的尊重和重视,是我们下一步调整的重点。你自己都不强大,那么又能有多大的能力去追求社会效益呢?之前很多年,作家社对此已经有意识地在做调整,现在我们要系统地做进一步的调整和改进。

首先是产品层面,要深度地关注读者对文学、文化方面的阅读需求,以读者为导向,加强选题策划。很多好的选题就摆在那里,但我们发现不了,因为我们不了解读者关心什么、喜欢什么。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好的产品始终是出版行业竞争最重要的一个基本点。

其次从发行的角度来说,下一步我们要把当下图书发行能够看到的渠道,全面重视起来,对于新兴的发行渠道,尽快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应用能力。这段时间,线下的传统渠道、传统的电商渠道、新媒体渠道和以抖音带货为代表的新的发行渠道,我们都在全面地调整和加强。

最后是我们的营销方式,也在做一些新的调整。要讲好故事,把故事讲到读者的耳边,我们有两个思路,一个是自营的宣传营销平台要加强,另一个是广交朋友,使得我们的好产品的信息能够被更广泛地传播。

《出版人》:我们关注到您一直以一种开放的视野和主动的心态在与行业内外的机构接触甚至是合作,这里面有抖音等新渠道,也有许多出版同行,您如何看待“广交朋友”这件事和它的意义?

鲍坚:抖音是目前互联网野马已经跑到的地方,但抖音一定不会是野马永远停步的地方。既然野马已经跑到这里了,我们就要去深刻理解它的传播特点、规律,去适应这种传播方式。

适应首先意味着我们自己要参与这种传播方式,其次是怎么借助这种传播方式为己所用。参与是自己的参与,借助是用别人的东西。抖音是一种多形式的信息传播平台,也是一种产品的销售平台,既然它有这么多优势,有没有哪些能为我们所借助的地方?肯定是有的。借助的一个重要形式就是合作。我们跟抖音平台的合作正在推进,和平台上参与者的合作也在进行,不是简单地请对方带货,而是更深度的合作,对双方都会有非常大的加持作用。

和出版业的同行之间也是一样。我们要学习兄弟单位一些好的经验和做法,但这些经验做法未必都适用于我们。每个出版社都有一套自己的发展模式,有自己的优势,也有需要补足的短板。比如我们作家出版社的优势很明显,我们对于文学、对于作家作品的专注和作家们跟作家出版社之间这种天然的联系,是我出去考察和调研的过程中,几乎所有的出版机构都谈到的,它们非常羡慕我们。但这个优势不是全部,我们还有一些不足,我出去看的就是这些不足,希望能够给我一些启发,而不是照搬经验。另外,还是刚才说的借助,它们的优势资源跟我们的优势资源能不能形成互补。

我秉持一个理念,好资源一定要跟别的好资源合作,形成互补,这样就能产生1+1 大于2 的效果,虽然说这个理念一点都不新鲜,谁都会说,但是怎样去实施它,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在过去的工作中我一直在努力践行这个理念,到了作家出版社之后也是如此。我们现在在逐步地跟一些出版机构和平台合作,而且这不是个例,未来会越来越多。

《出版人》:社内的调整和改进,与行业内外交流合作,这些事情最终都得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在人才的问题上,未来作家社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才、留住人才及激励人才?

鲍坚:所有的工作都是人来推动、人来从事和落实的,一个工作能不能落实好,往往需要发挥一个群体的作用,群体里每一个人的作用能发挥好,群体的力量就能发挥出来,个人要是发挥得有限,整个群体的作用也会受到制约。制约的最主要因素经常是观念、理念。

我到作家社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塑理念和观念。对互联网给我们国家带来的变化,因为以往的工作经验,我的感知非常深,所以我必须把相关的观念不断地灌输给大家。面临互联网带给我们的变化,我们落后在哪里?下一步该怎么办?这都是我们现在理念上必须先树立起来的。

人才人才,能发挥作用才是人才。理念要是上不去,有很多人即使有人才的潜质,他的作用也发挥不好。我希望我们的员工都能在理念、观念上有提升,眼界上更开阔,主动去感知这个社会更多维度的东西,这是成为人才的必要条件之一。下一步我们要再请一些专家来上课,开阔我们员工的眼界,能更敏感地感知社会的变化,更敏锐地看到我们的优势和不足。

第二,对专业性的人才,要在发挥好优势的过程中提升能力。作家出版社的一个优势就是我们编辑队伍的水平很高,要把这些优势发挥好,再结合新的理念,就能在方向性更明确的情况下,出版更多好书。同时,我们也要引进一些专业的团队和人才,来弥补我们目前一些比较明显的短板。

第三,建立更科学更完善的激励机制,对人才创造的成就进行奖励。我们前几天还在研究怎么进一步调整现有的绩效考核和奖励政策。不管一个人的本职工作业绩怎么样,他创造了某一项突出的成绩,我们就该给他奖励并产生对他人的激励作用。

开拓创新,实现新的飞跃

《出版人》:来到中国作协尤其是作家出版社后,您的身份由资深的公务员逐步转变为一个企业的经营管理者,您认为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异同?当下的这个身份对您而言会更有挑战吗?

鲍坚:公务员和企业管理者确实有比较大的不同。作为公务员,它更多的是执行。不要把执行看成一个贬义词,它是非常重要的,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政策,都需要执行。执行就意味着要在一些既定的思路、既定的方法、既定的程序下去落实。企业管理的自主性更强,要自己在职责范围内不断走出新路,没有路的时候要走出新路,有路的时候要把路走得更宽广更平坦、更远更好。

整体上看,在机关工作更偏向于循规蹈矩,在企业工作更需要有开拓创新的精神。但这只是一个表面印象。实际上要把任何工作做好,都需要具备守正和创新的精神。企业管理,一方面要开拓创新,一方面也要有缜密的管理思维,不能像野马脱缰那样乱跑。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不同领域也是有共性的,只不过侧重点可能不同。

现在的工作对我会更有挑战吗?从岗位职责和岗位工作的领域特点来说,确实是的,但这种挑战性相对而言不是特别强烈,因为在以往长期的公务员工作经历里,我就经常有一些不循规蹈矩的想法,而且是把每一项工作都当作有挑战性的工作来干的。

《出版人》:日常工作中,如何更好地将这两个身份结合起来?您既往的经历能给作家社带来什么?

鲍坚:到作家社来工作,我必须做到的一是学习,二是应用。出版领域、企业管理领域的相关知识、经验,还有一些特点和规律,这些是我要尽力去摸索去学习的。第二个方面是运用,不仅是运用我现在学到的这些知识,更是长期以来我在不同岗位所积累的这些经验的综合应用。

作家社也有一些非常好的管理理念和经验,但它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需要予以加强和优化。我希望我以前的经历、经验在这个方面能起到一个补充的作用,把二者结合起来,进一步发挥好作家社原来的一些好经验好做法。

《出版人》:对作家社未来的发展方向,您是否已有了清晰的判断?

鲍坚:我们有一个双重目标。社会效益方面,在文学出版领域我们要继续走在前列,引领潮流。在经济效益方面,我也期待作家社能在规模上有极大的提升。

从发展方向来说,作家社现在实际上正在往“小综合”的方向发展。小综合就意味着,不光是纯文学的,泛文学的、文化领域的选题都是我们要关注的,我们已经在做了,但是要加强。现在读者对于文学阅读的需要,除了传统文学的一些精品力作之外,对泛文学和文化领域方面都有阅读的需求。这恰恰也是我们分析和关注读者需求的一个重要结论。

《出版人》:在过去一年里,中国作协主导、由作家出版社承办的“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开展得如火如荼,您认为这个计划对出版社的发展甚至对未来文学事业的发展,有怎样的意义?

鲍坚:作为中国作协推进中国文学在新时代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抓手,“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无疑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它是中国作协牢记“国之大者”、努力推动新时代文学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而具体的实践,将对中国文学的发展产生全方位的影响。

文学的使命任务是服务于时代,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民,这也是“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的题中应有之义。这里说的三个服务,本质是要用文学的方式来展现这个时代的变迁,既要反映出个人、群体曲折的生存和发展道路,还要能够感知到社会的发展变化。文学的所有元素都可以在这里面体现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无疑是文学创作精品力作的一个宝库,生命力必定是非常旺盛的。

作家社作为计划的具体执行单位,我们要做什么?在今年山东临沂举办的“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推进会”上,中国作协张宏森书记已经做出了一系列部署和要求,我们目前是按照部署要求在落实,这个落实绝不仅仅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执行过程,更需要我们拿出开拓创新的精神。

我们要动员作家,也需要各省的作协参与进来推动工作,还需要其他出版社和文学杂志共同参与。同时,我们要加强选题策划,加强对作家的引导。中国现在有很多文学的好题材,是文学创作的宝库。很多作家有能力写好这些好题材,但未必都能看得到。这个时候作家出版社和各地作协在选题策划和指导、引导作家方面是可以发挥作用的,现在我们也在做这方面的努力。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作家拿出作品之后,我们和他一起打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出版社的编辑与作家一起修改作品,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今天很多著名的作家回忆起当年和编辑打磨作品的经历,都会感叹编辑和出版社的用心与专业。现在作为新时代的出版者,我们也要投入专门的力量来帮助作家提高,要开专门的改稿会,请作家、评论家、编辑家一起来提意见,帮助提升作品的质量和水平。在当今的出版界这样做的出版社可能已经比较少了,但在作家社,重要作品都要经过这个程序。70 年来,作家出版社始终以这样精益求精的态度为文学精品提供传播阵地。在未来,我们也将继续守正创新、拥抱潮流,为人民群众出版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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