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成眷属》中的阶级与婚姻

2023-11-20 13:38尹弘祥
今古文创 2023年44期
关键词:阶级莎士比亚婚姻

【摘要】尽管莎士比亚将《终成眷属》的地点背景设置在法国与意大利,但它仍给人们呈现出伊丽莎白时代英格兰的生活面貌。此剧反映了英国贵族对待爱情与婚姻主题的态度、观点,但令人惊讶的是该剧与莎士比亚其他有关贵族生活主题的戏剧有所差异。时代的进步,伴随着对莎士比亚作品的新认识、新解读、新阐释。本文试图从勃特拉姆贵族阶级的生活切入,展现剧中阶级的冲突,分析人物在《终成眷属》剧中的作用,指出英国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婚姻观。

【关键词】莎士比亚;《终成眷属》;阶级;婚姻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4-003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4.012

《终成眷属》(以下简称《终》)是莎士比亚于1603年、1604年创作的一部悲喜剧,它不同于莎士比亚早期其他戏剧作品,“那种弥漫在早期喜剧中的欢乐气氛和乐观情绪已然消失,出现了背信弃义、尔虞我诈的罪恶阴影”[1]22。该剧是莎士比亚戏剧中一部把背景设置在异国他乡的作品,以婚姻的方式探讨英国国内严肃的阶级问题。整体而言,《终》剧的点睛之处莫过于勃特拉姆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海伦娜身边,结局虽是“终成眷属”但并非人人都皆大欢喜,被迫的婚姻或许才是人生另一部“悲剧”的序幕。实际上,该剧主要围绕着两个婚姻问题:一方面是勃特拉姆的被迫接受;另一方面则是海伦娜为追求爱情权利的坚持。本文将以《终》为例,分析剧中由婚姻体现的阶级问题,以及指出英国贵族阶级的婚姻观,并探讨莎士比亚在处理阶级问题上的复杂心理。

一、阶级问题

在《终》剧中,关于阶级问题,莎士比亚借助于国王之口表达了自己对等级偏见的谴责与批判。“要是把人们的血液倾注在一起,那颜色、重量和热度都难以区别……善恶的区别,在于行为的本身,不在于地位的有无。”[4]307-308这出戏初登场时,上台的便有男女主人公勃特拉姆与海伦娜,亦介绍了其身份与地位。

一方面,人们能够看到该剧对海伦娜个人阶级与社会地位的强调。剧初,在伯爵夫人与拉佛的交谈中有提到“这位姑娘就是吉拉·德·拿滂(一位医生)的女儿吗?”[4]276,其后,勃特拉姆在拒绝国王赐婚时同样指出,“一个穷医生的女儿做我的妻子!我宁可一辈子倒霉!”[4]307这些话语不仅彰显出人物身份等级的差异,而且呈现了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的矛盾。海伦娜于第一幕中的独白,“我的爱情的野心使我备受痛苦,希望和狮子匹配的驯鹿,必须为爱而死”,实际上是她对自我的真实认识,暗示二者阶级的冲突与矛盾。而海伦娜在勃特拉姆奔赴王宫时以泪洗面的形象,“这些滔滔的眼泪,虽然好像是一片孺慕的哀枕……在我的想象之中,除了勃特拉姆以外没有别人的影子”[4]277-278,表达出她对勃特拉姆深切的爱意,即说明了海伦娜愿意冒风险向国王献药,即使是以生命作为赌注。于是,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面对国王称道“药方若不能奏效,死就是我的犒赏”[4]300。另一方面,勃特拉姆与国王的对话中同样展现出他与海伦娜之间的身份等级之差,他“看不起她,因为她地位低微,”并且,于临走时,接着说,“只要我的手臂能够挥舞刀剑,我的耳朵能够听辨鼓声,我是永不回家了。”[4]318此句话应当理解为贵族阶级虽迫于王权与中下层阶级暂时和解,但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仍处于冲突与矛盾的阶段。

与其说《终》剧是有关“贵族婚姻”的戏剧,倒不如说是有关阶级问题的戏剧,而且该剧几乎反讽了勃特拉姆所处的社会地位与身份。诚如,剧中勃特拉姆对自己高贵出身的优越感从头到尾都受到质疑,第一幕中,伯爵夫人对儿子的祝愿,“愿你不但在仪表上像你的父亲……愿你的操行与你高贵的血统相称!”[4]277以及国王在与勃特拉姆对话中提道:“但愿你也秉有你父亲的德行!”[4]283但相反的是勃特拉姆其后的行为和举止恰恰违背了母亲和君主的期望,与海伦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侧面反映出伊丽莎白时代阶级问题的矛盾性与复杂性。因此,在这出戏中,莎士比亞以婚姻的方式来缓和贵族与中下层的矛盾,不仅是个人的需要,更是维护英国社会稳定的一剂良方。

16世纪是英国商业资本兴盛的时期,海上不断扩张,时代要求人们建功立业,《终》剧中臣乙回复国王的问话时提道:“我们这些绅士们闲居无事,本来就感到十分苦闷,渴望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这次战事倒是一个好机会。”[4]283从此方面来看,勃特拉姆与海伦娜代表了16世纪英国向外扩张、谋取功名的一类群体。一方面勃特拉姆在弗罗伦萨获得了军事上的成功,他在这里凭着他的勇敢,获得了极大的光荣;另一方面海伦娜在弗罗伦萨同样达成了勃特拉姆那般苛刻的条件,“现在这两件事情我都做到了”。进一步说,在莎士比亚这部“英国”悲喜剧中,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不仅存在矛盾对立,而也存在共同之处,这为莎士比亚以和解的方式处理阶级矛盾提供了现实依据。

在这部戏剧中,显然莎士比亚的情感没有站在勃特拉姆这一边,对他的性格特征所持的也是批判态度。这表明了在莎士比亚的眼中对旧贵族这个阶级同样持有批判态度,人们对“善恶”类型的问题,通常站在弱者和穷人一边,而对强者和富人持批判态度。海伦娜历经千辛万苦才获得了这份看似“终成眷属”的爱情,站在这个视角下,人们很难意识到莎士比亚对勃特拉姆与海伦娜形象的塑造是否具有对立的倾向,那么人们对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的矛盾的反思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贵族身份的表象

在文学评论中,对人性的高度关注,《终》剧中所展现出来的人性,是与勃特拉姆形象及其行为联系在一起的,不可能将其截然分开。

一方面,剧中首先出现的例子是勃特拉姆在信中对海伦娜的严苛要求——“汝倘能得余永不离手之指环,且能腹孕一子,确为余之骨肉者,始可称余为夫;然余可断言永无此一日也”[4]321-322,以及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儿虽被迫完婚,未尝与共枕席;有生之日,誓不与之同处。儿今以亡命出奔……从此远离乡土,永作他乡之客”[4]32,这些无不展现出勃特拉姆不愿自降身份与海伦娜结合。

讽刺的是,他在弗罗伦萨却表现得如一个打破世俗常规的先行者,不顾门第之见与巨大的身份等级之差,毅然决然地向寡妇之女狄安娜求爱,“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我自己心里的愛情在鞭策着我,我愿意永远供你驱使”[4]339。甚至为了表示自己爱的坚定,在狄安娜的要求下,把象征家族世世代代荣誉的指环赠予了她,只为了得到她的“身体”,即使只有一夜的时间,也认为“物”有所值,但实际他最关心的却是自己的“享乐”,或许是因为军中生活充满枯燥与乏味,很难享受到肉体的放松。但不出所料,正如剧中狄安娜指出的那样,“许多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诚,真心的誓只要一个就够了……口口声声说敬爱上帝,用他的名义起誓,干的却是违反他意旨的事”[4]339,伯爵的无数的忠贞誓言于国王等人面前彻底崩塌,把狄安娜描绘成一个痴心狂妄的女子,并无耻地诋毁她,称其为“军营里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4]366。

在《终》剧中,莎士比亚以反讽的方式描绘这一女子,把美貌的仙子与无耻的娼妓形成鲜明对比,淋漓尽致地呈现出勃特拉姆的无耻与虚伪。而勃特拉姆为满足自己的“情欲之乐”,以引诱的方式获得女子的童贞和贞洁,而勃特拉姆则是被冠以讽刺、厌恶、轻蔑之名。

另一方面,国王等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妻子的影子。但有虚名,并无实际”。以及海伦娜冒充狄安娜时,勃特拉姆对其“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4]370。正因为在勃特拉姆眼里,一夜求欢的评判标准与步入婚姻殿堂的择偶条件有所不同,所以人们对勃特拉姆的谴责往往会带有强烈的批判。勃特拉姆一方面嘴里刚答应了结婚就立刻奔赴异国,远离亲人与国家;另一方面则及时享乐,“为满足自己的情欲而千方百计地勾引弗罗伦萨的平民女子狄安娜”。在《终》剧中,勃特拉姆一面是甜言蜜语与无数的誓言的忠实信徒,另一面却满是虚伪,甚至为维护自己的荣誉不惜胡编谎话骗取国王等人信任的无耻小人。在《终》剧第五幕中,莎士比亚将勃特拉姆的丑恶面目昭示于众之后才拉下帷幕,可谓匠心独具。[2]68

这出戏剧把帕洛设置为中间人,他是勃特拉姆的侍从,为勃特拉姆奔走于海伦娜与狄安娜之间。海伦娜形容他为“心中害怕,想寻求安全,掉头就跑……勇气和恐惧在你身上倒是满协调的,凭你这种打扮,跑起来准能一日千里,花样也很别致。”[4]281正如孟宪强指出的那样,帕洛通常不知人间有羞耻事,没心没肺,是勃特拉姆走向深渊的诱因,帕洛善于以花言巧语骗取主人的欢喜,《终》剧中诸多人都对此作如是观。[3]57-58如臣乙所言:“……他凭着那副溜须拍马的功夫,果然很会讨人喜欢,让人一时间不会看破他的真相。”[4]332帕洛正是以这种欺骗的方式,哄骗勃特拉姆,而勃特拉姆也享受其中,丝毫不顾长者的劝谏,一味听从小人的谗言,甚至在拉佛善意的提醒之下,也没有升起对帕洛的一丝怀疑,反而一味为其辩护,称其为一位有勇有谋且胆量十足的军人、一位见多识广且能言善辩的智者。[4]315

进一步而言,在《终》剧中,勃特拉姆的悲剧形象似乎是莎士比亚早已预定好的。帕洛在莎士比亚笔下,象征着勃特拉姆内心深处的欲望与恶念,正如帕洛于第一幕中欲引诱海伦娜时所言,“处女的贞操轰破了以后,男人就会更快地轰得远远的了”[4]279,这与剧尾勃特拉姆对待狄安娜的态度相吻合。进一步说,帕洛被俘之后,为了活命与免受折磨,毫无底线出卖军情,并描述勃特拉姆为:“……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不应该有的品质,他无一不备;凡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应该有的品质,他一无所有”[4]349,反映出勃特拉姆虚伪的形象,正如孟宪强指出的那样,“勃特拉姆的这些表演充分暴露了他灵魂的卑鄙丑恶”[3]57。

这出戏呈现了贵族阶级虚伪的一面,勃特拉姆在对狄安娜求爱时,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痴心钟情的求爱者与帕洛在主子面前的伪装相呼应。讽刺的是,帕洛却把视他如己出的勃特拉姆描绘成“危险的淫棍,色中饿鬼,出名的破环处女贞操的魔王。”而帕洛在他怀中给狄安娜的信中写道:“他(指勃特拉姆)要是向你盟山誓海,你就向他把金银索讨……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里,你就永远不要想他付钞。”[4]347-348莎士比亚借助于帕洛之口,呈现出他对贵族阶级爱情准则的批判,以戏剧化的方式,把勃特拉姆虚伪、伪善的一面直观地呈现出来。

三、婚姻与阶级和解

“莎士比亚喜剧多以浪漫恋爱始,以美满婚姻终,此话不错。可这句话反过来,还真难让人口服心服”[6]58,在《终》剧中,“戏演到最后,男女主人公也都终于走到一起。可是,撇下结果,看看过程,发现台上的淑女竟要靠骗床逼来奉子成婚。这样的‘喜’,真得让人发一声‘何喜之有’的感叹。”[6]58-59爱情以欺骗为名,是否还能称之为爱?海伦娜深爱着勃特拉姆,“仅次于爱上天”[4]291。在莎士比亚笔下,海伦娜是人性觉醒的象征,正如海伦娜把骗床理解为“那就是以罪恶的手段,行正义之事,然而其实都是正当的,没有丝毫罪行”[4]334。“同样的桥段,莎士比亚在《一报还一报》里也用了,摄政安哲鲁想睡的是伊莎贝拉,却被调包成了她的前未婚妻,种下后果,不得不勉强同意娶了她。”[6]62

海伦娜作为医生的女儿,在当时的社会习俗与惯例下,想要“乌鸦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看似简单,实则难于上青天。一个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伯爵,另一个却是穷医生的女儿,海伦娜深知她与勃特拉姆身份等级之差是大相径庭、天渊之别,已然对爱情的结局洞若观火,知道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企求[7]95,但她仍不断追求,哪怕拼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正如她在第一幕中所言“一切办法都在我们自己,虽然我们把它诿之天意;注定人类运命的上天,给我们自由发展的机会。”[4]282

进一步而言,这出戏有着“终成眷属”的结局,那么,这真是勃特拉姆或海伦娜内心深处渴望的爱情吗?该剧演到最后剧情时的反转,海伦娜成功成为伯爵妻子,进入贵族圈。而勃特拉姆却并不一定乐意接受,受外部力量妥协的婚姻,虽看似结局美满,实则充满无奈与妥协。在第五幕第三场中,勃特拉姆明确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属,“当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就钟情于她……任何女子的身材都不及她修短合度”[4]361-362,但等来的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在这部戏中,莎士比亚借助婚姻的方式,戏剧化地和解了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的矛盾与冲突。

四、结语

此剧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莎士比亚的不断认识、再认识,就是人类对自身的不断认识和再认识,即从人到神,再从神回到人的这样一个循环过程。”[5]171透过人物之间的爱情纠葛,人们理固当然地认为剧中勃特拉姆对海伦娜的态度反映出英国社会的阶级矛盾与冲突。

在《终》剧中,莎士比亚以婚姻的方式处理阶级问题,戏剧化地呈现贵族阶级与中下层阶级斗争的两种方式:一是二者阶级的和解;二是中下层阶级依靠自身力量获得成功。第一种表述体现在国王、伯爵夫人等人对海伦娜爱情事业的支持与帮助,即当时英国社会对中下层阶级的肯定,在勃特拉姆与海伦娜的结合上有所体现。而第二方式可以说由于“海伦娜”是坚持不懈的追求,最终成功逆转了中下层阶级的命运,也可以说勃特拉姆与海伦娜的婚姻是时代要求的结果。可见莎士比亚虽在《终》剧中凸显阶级冲突,但勃特拉姆与海伦娜的结合以及惩罚帕洛的结局,让两个阶级的矛盾得以缓和。

进一步而言,莎士比亞既不是为“永恒”书写,亦不是为如今的读者或为回答当今的某个问题书写,而是为观众书写,为时代书写。

在《终》剧中,莎士比亚把严肃的阶级问题戏剧化了,因此,从戏剧的角度分析,把这出戏理解为一部悲喜混杂剧也未尝不可,不论从剧情还是从人物来看,皆存在悲剧和喜剧浑然一体的特征,正如勃特拉姆与海伦娜的婚姻象征着以爱情来调和阶级矛盾的时代的理想视角。[2]6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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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吴辉.影像莎士比亚:文学名著的电影改编[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

[6]张冲.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9.

[7]章子仁.强扭的瓜:莎剧《终成眷属》婚姻关系初探[J].名作欣赏,1994,(03):93-98.

作者简介:

尹弘祥,汉族,重庆开州人,哈尔滨师范大学西语学院硕士研究生,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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