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医在西医医院生根之后

文/本刊记者 曾雪娇

“在北京友谊医院，中医植根于医院每一名医生心里。”

在北京通州，有一个“特别”的门诊。两位医生同时为病人诊治，既有抽血、化验、做B超，也有扎针、埋线、看舌象，开诊不久，但人气颇高。

这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以下简称“北京友谊医院”）代谢相关脂肪肝中西医结合多学科协作（MDT）门诊。这样中西医结合“二对一”的模式在北京市为首创，而这只是“中西医结合”理念在北京友谊医院的冰山一角。

今年2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卫生健康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公布了国家中西医协同“旗舰”医院试点单位名单，全国共12家医院入选，北京友谊医院在列。6月19日，北京友谊医院正式启动中西医协同“旗舰”医院试点单位（以下简称“旗舰医院”）建设，发布了旗舰医院建设方案，举行了“西医学习中医”拜师仪式。

根据试点方案，旗舰医院建设将建立综合医院“友谊”特色的中西医协同新医学模式。

一方面，基于中西医协同诊疗模式，研究制定实施“宜中则中、宜西则西”的中西医协同诊疗方案，提升重点学科的诊疗水平，建立中西医六大协同诊疗机制，形成北京友谊医院中西医协同消化疾病学科群、感染重症学科群、儿童医疗学科群、心身疾病学科群、老年疾病学科群和临床中药学科群六大优势学科群。

另一方面，提高疾病防治能力，构建医疗辐射网络。建立综合医院与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疾病预防控制机构分工合作的慢性病综合防治网络和工作机制，强化中西医协同重点专科科室、区域医联体、专科医联体诊疗协作服务，扩大医疗辐射范围，为患者提供安全、有效、便捷的中西医协同诊疗服务。

门诊探索

“术后腹部不通，中医师扎几针就管用，我们西医大夫看着都很神奇。”作为分管北京友谊医院“中西医协同”的副院长，尤红对中医的“整体观”和“辨证论治”、北京友谊医院中西发展史如数家珍。

“我们之所以能成为中西医协同‘旗舰’医院试点单位，是因为西医和中医联合诊疗的模式自北京友谊医院建院起就渗透在诊疗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经验。这成为一种传统。”尤红说。

1、2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中西医协同“旗舰”医院试点单位启动仪式。

从前，医院中西医结合多运用于住院病人。尤红希望把这种模式固化下来，到门诊做一些尝试，她首先瞄准了脂肪肝。

对于脂肪性肝炎、脂肪性肝纤维化，目前全世界都没有上市药物，以往尤红在专家门诊更多的是为患者做健康指导。她和中医科副主任医师赵静洁在合作探索中发现，针灸减重等中医药在这些疾病上确有疗效。于是决定开设代谢相关脂肪肝中西医结合多学科协作（MDT）门诊。

该门诊针对脂肪肝、肝纤维化、肝硬化，尤其是伴转氨酶异常的代谢相关脂肪性肝病等进行中西医结合内科评估和治疗。可使患者同时接受来自西医专家和中医专家的诊疗建议，由尤红和赵静洁共同出诊，真正实现“宜中则中，宜西则西”。

“挂完我的号，再挂她的号，对病人来说比较麻烦。两人看诊可以让检查和诊治一起进行，我们还可以作交流，给病人更优化的治疗方案，也能促进医学的进步。”尤红说。目前，来就诊的患者人数非常多。

这只是一个开端，若模式可行，未来，医院会在更多领域进行尝试。“方向选择上，要选择西医治疗无效后，中医治疗有效、有优势的领域，这样的领域非常多。”尤红说。

如不孕不育门诊，中医治疗不孕症效果极佳。还如疼痛门诊，止疼是中医的强项之一，针灸对于疼痛的缓解疗效非常显著。对于一些慢性疼痛，针灸的效果也非常好。

门诊探索只是旗舰医院建设“N”个计划中的一小步。尤红表示，未来，医院在硬件建设上会更完善，比如病房建设。以后会有中医科的病房，可能会和全科病房结合在一起。

此外，中医药的特点还在于“治未病”，这个理念非常先进，医院可以将体检、康复加入中医元素。体检方面，除抽血、化验等，可对身体状况进行中医层面的判断。康复方面，则可加入推拿、针灸、中药包等，对病人进行整体管理。“这些其实是健康理念，中医有现成的健康理念，我们可以拿来用。”尤红说。

两人看诊可以让检查和诊治一起进行，我们还可以作交流，给病人更优化的治疗方案，也能促进医学的进步。

——尤红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副院长

遍布各科

在北京友谊医院，不只脂肪肝的治疗，中西医结合的理念渗透于各科，除了可以请中医科参加会诊，肝病、感染、重症、儿科等每个科都有些“小绝招”。

曾经，国内外医学界一致认为肝硬化不可逆转。北京友谊医院前院长、著名内科专家王宝恩运用现代医学和分子生物学的方法研究中医药，打破了肝硬化不能逆转的传统观念，在国际上首先提出并证明了“中医药阻断及逆转肝硬化”的新观点。

首都国医名师、著名内科学家张淑文教授联合创建了中西医治疗多脏衰的体系。首次制定脓毒症多脏器功能衰竭（MODS）中西医结合诊断标准及预后评估系统，建立MODS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法。

北京友谊医院儿科小中药也深受老百姓欢迎。尤红介绍：“我们的小中药，价格很便宜，对于小儿长期咳嗽、喘、发烧等病症都很有疗效。”儿科学家李贵研创了儿科常见病中西医特色疗法，传承发扬了小儿血瘀证的中西医结合疗法。此外，通过捏脊来促进新生儿营养吸收，也是儿科的特色之一。

另外，首都国医名师、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宗修英对于中医治疗脾胃、血液、妇科杂症等疾病形成了独特的学术见解和临证经验，研制了生血散、止血散等验方。

除了治疗身体疾病，精神疾病也是中西医结合的方向之一。当下，抑郁症、焦虑症等精神疾病困扰着越来越多患者，医院运用中西医结合治疗抑郁、睡眠障碍等疾病，取得了良好疗效。

值得一提的是，医院的中药也是火出圈儿的，打车去北京友谊医院，有时司机师傅都会说一句“去开中药的吧”！

2021年，北京友谊医院获批全市首个临床药学研究所，形成“问题发现—科学研究—成果应用”的中西医协同科技成果转化平台。

在尤红看来，中医具备天然优势，不依赖于医疗体系，望闻问切可以诊断，上山采草药，也能治病，一把针，扎一扎就有疗效。随地随时治疗，这也是中医的神奇之处，能惠及更多的人民群众。

2021年，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友谊医院获批全市首个临床药学研究所。

接纳与熏陶

现实来看，一些西医并不相信中医，甚至比较排斥——“喝什么中药？那能管用吗？”西医医院推进中西医协同医生能接受吗？

尤红表示，“西医医生已经形成了西医的思想，只有让他看到了中医诊治确有疗效，他才会相信，才会去尝试。在北京友谊医院，中医植根于医院每一个医生心里。”

从前，北京友谊医院很多科主任都会开中药，从中医的角度讲解病人的特点，年轻医生受到启发，这个理念就传承下来了。在这样的底蕴和氛围中，医院的所有西医医生已经受到了中医的熏陶。不仅如此，医院还要让医生们再“靠一靠”“熏一熏”。

骨干医师的思想往中医“靠一靠”。北京友谊医院多位科主任都通过了3年系统的“西学中”大师班，拜师学习。第一年系统学习中医理论，第二年跟随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的老师进行实地学习。第三年实践，亲自上阵为患者诊治。通过3年学习，这些科主任可达到能开方剂的水平，成为所在领域的“大半个”中医科大夫。甚至在专科领域上，他们对中医的认识可能都不比中医科的大夫差。今年，医院又选派12位副高级职称以上的医生进行拜师学习。

年轻的医生，要让中医“熏一熏”。今年，北京友谊医院选派了30位主治医师以上的医生，进行中医学习，基本覆盖各科。通过3年学习，他们能达到能开汤药的水准，授予处方权。通过学习，这些医生可以直接在日常工作得以应用。

此外，医院目前已聘请4位国医大师。从国医大师到科主任再到年轻医生，至此，北京友谊医院已经建立起中西医结合人才体系。

对于中西医人才培养如何进行人员选择，尤红表示：“我们很多人才培养的思路都是受北京市中医管理局的启发。”北京市中医管理局局长屠志涛曾说，中西结合人才的选拔有三个条件，第一是西医出身，第二是曾在大型三甲医院工作过，即西医水平要达到一定水准，第三是对中医药传统文化很感兴趣。北京友谊医院对他的思想进行了贯彻。今年培养的30位主治医师职称以上的医生，会考虑他是否喜欢中医文化。

尤红表达了对中西医结合的希冀：“西医是循证医学，中医也需要更多的研究支持和评价手段，来证明确有疗效。”

她认为，应通过一些公认的临床研究设计，如随机对照研究或对列研究等现代统计方法评价是否有疗效。如果能够有更多的研究支持和评价手段，中医和西医就可以更好地对话，可以更好地激发两种医学融合在一起。

谈及开展中西医协同为医院带来的益处，尤红表示，最大的益处是诊治能力的提升，病死率下降，这是实实在在落在老百姓身上的。其次是会形成一些中药的转化，转化更重要的不是经济效益，而是惠及更多的老百姓。时至今日，尤红仍记得导师王宝恩病重时的愿望：“他说，‘尤红，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我这861合剂给我转化了’，他就是觉得能惠及更多老百姓，让他们不用天天到北京友谊医院来开药就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