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语言,语言的音乐
——赏诗人游以飘明暗织就的《弦索》

2023-12-11 01:02娃娃
连云港文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殿堂五音松针

娃娃

读游以飘的诗,常常感觉他的诗句有磁性,会自发在我的脑海中盘桓发酵,并将随后的耳闻目睹吸引到他的诗句中,从而被领入诗意的大门。也因此我只能一首诗一首诗地读,他诗句中每一个词都是多义,整首诗好像迷宫一样。如果是把几首诗放在一起读,应该就是进了桃花岛的感觉,非得几个月出不来,直到有人救我。读到《弦索》这首诗,我才明白游以飘的诗句之所以盘桓不去,是因为他诗作的音乐性,绕梁。

有关诗的音乐性是很难简单说清楚的,尤其像我这样的门外汉。音乐和语言不是一回事,我觉得二者之间的共通点在于音乐和语言都靠声音表现,声音和谐了才美。所以读诗,要真的读,而不只是看,更不能一带而过。如何让语言之美与音乐之美达到和谐,通过解析《弦索》,能够一窥究竟。

古代汉语以单音词为主,现代汉语虽然双音词颇多,但是这些双音词大多数都是以古代单音词作为语素,各个语素仍旧有它的独立性。游以飘写诗追求一词多义的极致,这令他的诗具有通透性,从这里直接轻松跨越到那里,也具有透光性,折射出炫彩。《弦索》就是这样一个特别好的例子。从题目开始,以为素简,其实不然,充满玄机。

诗人游以飘有相当多的社会身份,其中之一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语言文化中心的主任,语言使用自然考究,一如既往地不浪费一个字,包括标题在内,每一个字词的使用都是炼字的结果,值得仔细揣摩。好的作品正如《花月痕》中说的“更用暗中之明,明中之暗……草蛇灰线,马迹蛛丝,隐于不言,细入无间。”

题目《弦索》,根据百度:读音xiánsuǒ,汉语词语,意思指的是乐器上的弦,多用作弦乐器的总称。另外也可表示弹奏弦乐。金、元以来常称用琵琶、三弦等弦乐伴奏的戏曲、曲艺为“弦索”。

从题目看,我们知道这是一首与音乐、弦乐有关的诗,同时可以从中得到很多线索,有明线也有暗线,就好像弦乐弹奏的时候总是需要左右两只手配合完成,但总以其中一只手为主。让我们来看看游以飘是怎么完成作品的。

首先是音乐的语言,也就是本首诗的明线,以标题中的第一个字“弦”为核心。在诗句中每一段都不断出现与弦乐相关的用词:线,宫,商,角,徵,羽,弦外,音符,巴赫,G 弦之歌,曲声,滑,弹拨,琵琶,切分,五音。

先介绍一下“宫、商、角、徵、羽”。根据百度:读音为gōng shāng jué zhǐ yǔ,是中国五声音调中五个不同音的名称,类似现在简谱中的1、2、3、5、6。即宫等于1(Do),商等于2(Re),角等于3(Mi),徵等于5(So),羽等于6(La),亦称作五音。

再来说说语言的音乐。炼字的游以飘提到“一线间,一度,一生,松针,一切,一种”,六次重复提到一字,呼应五声音调中的“宫”,也就是简谱中的1,这也是为什么他写到“松针”,因为松针的形象如阿拉伯数字1,同简谱的1。1 对应的发音为do,这个发音如同在敲击木鱼,在诗句中此起彼伏,如此的节拍也令我联想到在游以飘的诗集《记号》(202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中收录的另一首诗《壁虎》,其中有这样的诗句:“长长的尾巴打拍子/敲击在历史书/该断不断的节骨眼”,以及“你长长的尾巴数拍子/ 就像司马迁/ 又像里尔克/总是希望敲醒/我们的孤独。”

“丹顶鹤”对应的大概率是五声中的“羽”。

整首诗中占据C 位的巴赫的《G 弦之歌》,那么巧,这首曲子也被称为《第三号管弦乐组曲》,既然有了数字3,那么对应的就应该是五声中的“角”。另外根据《G 弦之歌》的背景故事,巴赫在一次在宫廷演奏时四根琴弦被人故意弄坏了三根,只剩下G 弦,他用这根G 弦即兴创作了G 弦之歌,那么此处游以飘特别选用这首曲名,是不是也要用宫廷的“宫”互文五声中的“宫”,也就是1,同时暗合第二段的“殿堂”和弦外之音?后面的“小丑”是不是给巴赫搞破坏的人?东方的五音配西方的巴赫,虽毫无违和,但原因是什么?游以飘不会说,因为他不会折断读者联想的翅膀。

再来说说索的部分。也就是暗线,以标题中的第二个字“索”为核心。这就超越了音乐自身的部分。比如诗中殿堂对金露的索取;弦外之音对命运的悬索;梁上君子(小丑)在无形的命运索链上的动荡不安;刀刃,对时间亮度的思索……

“殿堂”是庄严的,长久矗立,权势的象征如何“一度春风”?“金露”,自有它的庄严,因为是金色的,但这并非是露水原本的样子,那金色来自哪里呢?在春风一度之后。即使是镀上了金色,露水的一生也就结束了……威严的殿堂是一生,如露水也是一生,能选择吗?

殿堂里面说的话,做的事,自然有它的弦外之音,由此引发的在殿堂之外远方的风雪,一些翻飞、飘舞、流放、零落,也有些可以超越风雪,飞得辽阔空灵,如丹顶鹤。

美好的乐曲余韵悠长,绕梁三日不绝如缕,如索摆荡,这边,那边,总要选择一边。无论是掉落的断崖式惊险,还是滑,都是下坠的态势,难以阻止。

梁上君子,以小丑对应。梁上君子为雅称,其实指的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那么此处的“小丑”自然也就另有所指。

回到琵琶的弹拨,“一切分出五音”,还是一朝切分得到五音,这是同时在发生的,不是吗?切分,即是音乐术语,也可以是切,以便分开,如同使用刀。用刀切,自然依靠刀刃。观察刀刃部分,薄而小,形状则是从尖锐逐渐扩展和缓。从外形和薄厚上回扣弦乐器拨子的同时,又因其锋利,暗合随时夺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生命与权利的悬索。

“琵琶”,你想到了什么?白居易的《琵琶行》?著名的琵琶曲,武曲《十面埋伏》?可不是就压在了危机四伏的“索”?或者想想游以飘写诗,早在诗集《象形》(2020,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时期就进入类似周伯通双手互搏的境界,说不定他提到的是文武曲《阳春白雪》,暗指诗歌阳春白雪的地位?都或未可知。

以音律,曲的音韵,写出诗的内在多重韵律,读诗,因而成为享受。游以飘,本名游俊豪,另一个身份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华裔馆馆长,既是诗人又是学者,文化底蕴深厚,难怪能够以字词为拨片,将整首诗弹奏得余韵绵长,意蕴深远。诗的结尾,“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浮华尽散,生命的亮度突显。

我也特别引用了“当心”来呼应诗中的“当心”,你注意到了吗?在诗中“当心”是提醒读者小心一些,还是当这件事情发生,“心掉落这边/或者滑去那边”,端看读者的个人解读。

明线与暗线相互咬合,索扣相连,形成无数明暗交界线,多层次的解读形成明暗交界地带,因而整首诗呈现出不同的虚实、深浅、刚柔等微妙变化。比如为什么是“松针”?为什么是“风雪”?我猜想因为“弦索”,一般多指北曲,而北方才有雪,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音乐的语言美,语言的音乐美相互交织华丽的繁复,整首诗仿如《阳春白雪》,尾音不绝。

歌德曾经评价说:“G 弦上的咏叹调就如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就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思想在心中的流动。就好像没有了耳、更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感官,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因为我的内心这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

对这首诗来说,亦如是。

琵琶奏出美妙的旋律是靠拨片?靠乐师?还是靠谱曲的人?

在游以飘笔下,万物不仅有灵,更有各自的韵味与律动。如何面对生命中的风雪交响,奏出属于自己的和谐的生命乐章,一首诗读完,不由得陷入思考。游以飘给读者树立了一个榜样,巴赫,就人生而言,无论多么困难,都可以完成最动人的乐章。

汉儒董仲舒说“诗无达诂,书无的解”。《弦索》这首佳作的完成,“既是一种终结,又是一场开端”。就像某些哲学作品一样,这首诗呈现出相同的模糊性。比如诗中可能以五个“一”字呼应五音,我对“松针”一词过度解读了。也因此提醒我们需要不断接近和退回原作,避免迷失在自己的高谈阔论中。

很多时候,对诗歌的解读也是对诗歌本身的一种折损,好在游以飘的诗歌如纯净的空气,多读多受益。

今天,你读游以飘了吗?

《弦索》

作者:游以飘

美丽与哀愁,一线间

宫,商,角,徵,羽

为了殿堂的一度

春风,汲取金露的一生

至于脱离弦外的

那些音符,是风雪

翻飞的松针

或是天外的丹顶鹤

就像巴赫的《G 弦之歌》

是纯净的空气

荡涤的曲声

摇摆着跳梁的小丑

当心掉落这边

或者滑去那边

总得弹拨那琵琶

一切分出五音

就像刀刃

是一种时间的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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