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太战略”背景下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成因探析

张逸驰

(黑龙江大学 西语学院,哈尔滨 150080)

近年来,美印关系不断升温。在特朗普政府将中国认定为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并推出“印太战略”之后,印度的地位进一步上升,成为美国“全面全球战略伙伴”。与此同时,基于制衡中国的现实需要,美国对印安全政策不断深化,涵盖了军火贸易、联合军演、军事技术合作、反恐合作等多个重点领域。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展开会对地区安全形势形成重大影响,也对中国的经济和安全利益带来挑战。基于此,对当前“印太战略”背景下的美国对印安全政策成因进行探究具有重大意义。

一、体系层面:印太权力结构的变化

“印太”是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的简称,地理意义上的“印太地区”指的是从西印度洋沿岸到东太平洋沿岸的广袤地区,而地缘政治上的“印太”是一个复杂且相互联系的领域。在美国的战略认知中,“印太地区是21世纪地缘政治的中心,而美国作为印太域内国家,印太地区对美国来说具有重大的利益。”[1]特朗普和拜登两届政府都提出了自己的“印太战略”,将亚洲—太平洋空间和印度洋空间相叠加,将美国东亚战略和中东战略相结合[2],以此取代了奥巴马政府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成为美国主要的地区战略。

伴随着中国、印度等印太域内新兴经济体的迅速崛起和影响力的扩大,印太地区的权力结构发生了变化,国际权力重心开始从大西洋沿岸向印度洋—太平洋沿岸转移。当前美国相较于中国来说仍然占据着巨大的权力优势,但由于中国经济和军事实力的增长,在印太地区的活动更加频繁,让美国担心中国“会在印太地区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成为领导世界的强国”。从特朗普上台开始,美国的全球战略重心从反恐转向大国政治,美国对华政策由“接触”全面转向“遏制”。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发布的“国防战略”曾提到“随着中国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提升,中国正使用掠夺性的经济手段恫吓邻国,并对南海实行军事化……中国将继续推进军队的现代化进程,以取代美国获得印太地区的霸权”。同时,在特朗普政府看来,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建立中巴经济走廊等行为都是对其主导的全球秩序的挑战[3]。拜登上台后,其对华战略思维和特朗普政府一脉相承,在其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中将中国界定为“唯一战略竞争对手”。在该份报告中,拜登政府把中国描述为“唯一既具有战略意图,又拥有不断增长能力来重塑国际秩序的竞争对手”。

综上所述,美国认为中国的崛起打破了印太地区原有的权力平衡,影响了美国和盟友的安全利益,从而会对美国的霸权地位形成挑战。基于此,美国将印太地区作为中美战略竞争的核心区域,采用各种手段打压中国实力的增长。

二、单元层面:美国战略界对印度的认知

美国战略界包括战略学界和战略决策层(1)“印太战略”背景下美国的战略决策层指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在美国战略界的认知中,印度位于欧亚大陆南段的核心区域,是斯皮克曼学说中的边缘地带,对美国具有重要的地缘价值。因此加强和印度的关系,在防务、安全等领域和印度进行合作是实施“印太战略”以遏制中国的关键。

(一)美国战略学界对印度的认知

首先,印度位于斯皮克曼学说中的边缘地带。斯皮克曼认为,欧亚大陆东西两边的边缘是世界上最具潜质的地区,谁掌握了这些边缘地带,谁就能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世界强国,从而进一步成为美国在世界上最强有力的挑战者。因此,对美国来说,从“二战”时期一直到苏联解体,争夺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带,防止一个敌对国家统治欧亚大陆始终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主要目标。因此,美国一方面将欧亚大陆的西边缘地带,即西欧地区控制在手中,另一方面试图遏制东边缘地带的中国,压缩中国的生存空间,从而实现欧亚大陆的均势局面。

由于印度洋沿岸没有太平洋那样的岛链,所以像伊朗、印度、孟加拉、缅甸和泰国这样的国家就成为所谓的边缘地带,也是向心脏地带进攻的前沿阵地,即作为海权强国的美国为了遏制陆海兼备的中国必须控制的关键区域。印度目前是整个南亚次大陆中边缘地带国家的权力中心,也是印度洋的中心国家,因此,加强和印度的联系,意味着加强了对南亚次大陆和印度洋的控制,即对欧亚大陆边缘地带的控制,以最终达到遏制中国的目的。

从海权角度看,印度洋是世界海权的中心,而印度是印度洋区域最具实力的国家。马汉曾经提到印度洋的重要性:“美国人绝不能摆脱如利凡特或波斯湾入口的力量平衡这样的问题对于他们自身关联性。这些地区密切关系到美国的利益,至少现在是如此,因为美国要控制从大西洋海岸通往美国新获得的地区的最短路线——它经过红海。”[4]首先,印度洋上分布着众多关键的海上通道。印度洋东部的马六甲海峡、北部的霍尔木兹海峡和西部的红海、亚丁湾串联起了最重要的贸易航线,是世界海上运输的咽喉要道,三分之二的海上石油运输和三分之一的海上散货运输都由印度洋承担。同时,印度洋周边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石油、矿产等资源,是美国及其盟友能源的主要来源地。印度西临阿拉伯海,东临孟加拉湾,在南部和控制印度洋的关键国家斯里兰卡隔海相望,在印度洋沿岸的38个国家和地区中拥有最大的国土面积、最多的人口、最繁荣的经济,也是最具实力的海权国家[5]。所以,“谁控制了印度,谁就控制了印度洋,谁控制了印度洋,谁就控制了世界。”[6]

从陆权角度看,印度是海洋国家抵御大陆国家向边缘地带扩张的桥头堡。马汉曾在《亚洲的问题》中写道:“印度由于距离和地形最适合于被用来对中亚发挥影响或对俄国扩张线的前沿采取行动。印度的陆上边境受阿富汗的山脉及喜马拉雅山的保护,其后翼也是无懈可击的,只要英国海军依然优势在握。这样印度实际上是一个前进基地,它可成为开往埃及或中国的远征军的初始或最终的出发地;作为开往其他任何方向上的更近地点更是不在话下。”在马汉的眼中,控制印度可以使得英国遏制俄国的力量向南扩张。马汉认为陆权和海权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英国之所以在当时能够实现对印度洋的绝对制海权,就是因为英国将印度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因此,从美国的地缘政治理论视角出发,处于边缘地带的印度无论是从海权还是陆权角度来看都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二)美国政府对印度的战略认知

近年来,印度在美国战略认知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尤其是在“印太战略”被提出后,美国认为印度是有实力制衡中国的国家,将印度作为“印太战略”的关键支柱,支持印度的崛起。

特朗普上任后,将中国确定为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印太战略”是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是在同中国展开大国竞争这一背景之下最重要的战略框架。在“印太战略”框架之下,特朗普更加重视印度的经济和军事地位,并认为在印太地区加强和巩固盟友的关系是实施“印太战略”的关键,形成美印牢固的伙伴关系对于美国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愿景至关重要[7]。特朗普政府提前解密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指出:“一个强大的印度和其他志同道合的国家合作将起到制衡中国的作用……美国将是印度在安全问题上的首选伙伴,两国合作维护海上安全,并对抗中国在南亚、东南亚以及其他双边共同关注地区的影响力。”[8]

此外,特朗普政府还将印度视为其南亚战略和国家安全战略的关键部分,其《国家安全战略》提到:“印度作为一个全球领先的大国和美国强大的战略伙伴,美国欢迎印度的崛起”“美国将寻求美日印澳四方合作来维护印太地区的共同利益”[9]。2018年美国发布的《国防战略》提到:在印太地区和地区大国一起建设一张能够慑止入侵、维护稳定,并能够确保航行自由的安全网络,运用双边和多边安全关系来维持自由、开放的国际体系。

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临时指南》提到:“美国将继续和印度合作,应对印太地区的共同挑战,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要求最大限度地加强印太联系,为此将深化同印度的伙伴关系。”[10]美国现任国防部长奥斯汀在访问印度时表示:印度是美国的主要防务伙伴,和印度这样有着共同利益的国家合作能够遏制任何对印太地区的威胁,未来双方的交流也会更加频繁[11]。在拜登上任后和莫迪的两次通话中,双方赞同“通过四边机制加强印太安全,并继续加强密切合作,促进自由开放的印太,以支持自由航行、领土主权和加强地区构建”[12]。

2022年2月11日,拜登政府发布的新版《印太战略》指出:“美国将进入外交新时期,印太地区战略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未来将会支持印度的持续崛起和地区领导作用,并进一步发挥‘四方机制’的关键作用”[13]。同年10月,拜登政府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表明:“印度是美国最主要的合作伙伴,美国将和印度一道通过双边和多边的方式以维护双方自由开放印太的共同愿景”[1]。

由此可见,特朗普和拜登两届政府对印度的认知具有一致性,都是从自身在印太地区的经济和安全利益出发,认为印度具有优越的地缘位置、巨大的经济潜力和在遏制中国崛起上的共同利益,因此需要强化和印度的伙伴关系,以最终实现制衡中国的目标。

三、个人层面:美国政治精英个体的影响

美国政治精英的个人经历和印度领导人的个人交情,以及其行为和话语在客观上有助于美国发展和印度的关系,推进其对印安全政策。

特朗普在任期间,美印两国在防务安全上的合作达到了新高度,特朗普和印度总理莫迪的个人关系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印度外交部称两人间存在“互相尊重且非常亲切的友情”[14]。特朗普本人在公开场合对莫迪评价大多是积极和正面的,两人在国事访问中都给予对方高规格的礼遇。在参加美国总统竞选期间特朗普就曾经表示“莫迪是一个伟大的人,自己是印度人的粉丝”。2017年1月,在与莫迪进行通话时特朗普表示“印度是美国应对全球挑战的真正朋友和伙伴”。同年6月26日,在莫迪访美后美国白宫发布声明指出:“印度是美国的主要防务伙伴。美国支持印度军队现代化,是印度先进防务装备的可靠提供者”[15]。2019年9月,在德克萨斯州休斯敦为来访的印度总理莫迪举行的一场“你好,莫迪”活动上,特朗普和莫迪在现场超过五万名印裔美国人的欢呼声中手拉手上台,并在随后各自的演讲中相互称赞:莫迪称特朗普是“真正的朋友”,特朗普回应称:“你从未有过比我更好的朋友。”几天后,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期间美印两国单独举行的双边会谈上表示:“莫迪让印度团结起来,是印度之父”[16]。2020年2月,在特朗普对印度进行的首次访问期间,莫迪政府为其在一座能容纳11万人的板球场内举行了“你好,特朗普(Namaste Trump)”活动,特朗普在现场的演讲中声称:“美国爱印度,也尊重印度,美国永远是印度人民忠实的朋友”[17]。拜登上台后任命了以美国副总统哈里斯为代表的130名印裔官员在其政府中担任重要职位。在哈里斯和莫迪的会谈中,莫迪称哈里斯担任美国副总统是一件“重大的且具有历史意义”的事情,两国关系会在“拜登和哈里斯政府领导美国后上升至新的高度”[18]。哈里斯表示:“印度是美国非常重要的伙伴……我从我的家庭以及个人经历了解到印度人民始终坚持追求民主和自由……”此外,拜登政府延续了特朗普政府和莫迪政府高层的密切交往态势,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国防部长奥斯汀等拜登政府的内阁重要成员都曾对印度进行访问。

四、联印制华: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目标

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具体内容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但是其联手印度以遏制中国的基本目标是其中不变的主线。

在“印太战略”这一框架之下,美国除了直接加强自身力量建设和投送以增加对中国的威慑之外,还需要借助印度这样的战略伙伴以及其他盟友的作用遏制中国的崛起。印度正是凭借其在美战略界眼中的重要地缘价值以及在制衡中国上的共同利益,成为美国联手制衡中国的理想选择。

首先,鉴于印度洋作为海权中心的重要性,美国想要遏制在中国海上军事力量进入印度洋地区、实施“一带一路”倡议,就需要进一步加强对印度洋的控制。然而,受制于自身有限的力量投射能力,美国需要和印度这个印度洋上最大的国家联手。对于印度来说,它有成为地区大国而不只是一支平衡力量的愿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印度就推出了“东向政策”,旨在和东南亚国家开展政治经济和安全合作,这和美国的“印太战略”存在地缘利益交汇,而印度的安全利益是在南亚和印度洋的北部保持有利于自己的实力平衡,任何改变这一平衡态势的外部力量都被视为是对安全的威胁,因此在制衡中国这一点上,美印双方在印太地区具有共同利益,美国需要借助印度的力量对中国进行离岸制衡,印度需要美国的帮助来平衡中国的影响力,塑造对自身更有利的安全环境。

其次,除了加强从海上对中国的遏制,美国联手印度还有陆权上的考虑。马汉认为,海权和陆权都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相辅相成的。美国虽然在印太地区拥有众多军事基地,但是军事基地受制于其面积、生产能力和完整的陆权不可同日而语,其提供的作战资源也是有限的。美国目前在印太地区的制海权更多体现在航母战斗群的威慑上,而航母虽然能起到一定威慑作用,但是对于中国这样海权陆权兼有的国家来说难以发挥强大的效用。

弥补海权威慑的有限威慑效用,美国需要加强其在印太地区的制陆权以制衡中国,而印度北部和中国接壤,是塑造中国西部边疆安全环境的重要角色,其强化陆权的地缘战略使得中印两国的边界问题从外交争端发展为边界危机和冲突[19]。近年来,中印两国发生了多次边境冲突,在边境对峙危机中印度尝试了多种充满主动进攻性的策略,正是中印在地缘利益上的冲突成为美国联印制华的现实抓手。美印在近几年举行了“老虎凯旋”“马拉巴尔”和“准备战争”“霹雳”等多次联合军演。其中2021年10月在美国阿拉斯加州举行的“准备战争”军演一改过去在沙漠地区进行的传统,演习重点为在寒冷山地作战,其目的之一在于模拟喜马拉雅山脉地区的高寒环境。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2022年10月美国与印度在印度北部距离中印边境实控线不到100公里处举行代号为“战争实践”的军事演习。结合印度军队和我解放军在西藏、新疆中印边境地区发生多次冲突的事实,可以看出这一系列的演习针对意味非常明显。

因此,美国希望借助印度的力量,从陆上和海上同时对中国施加压力,加强印太地区的制陆权从而形成制海权和制陆权的合力。

五、结语

当前,在“印太战略”的框架下,美国不断强化对印安全政策,增强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存在,未来势必会进一步挤压中国的战略空间。为此,中国要密切关注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实时动态,保持清晰的战略判断。对于中印关系来说,中印存在利益冲突已成事实,但双方也存在合作和战略互补的可能性,中国需要准确把握美印关系之间的矛盾,明确当前首要的安全威胁,保持冷静和克制。对于中美关系来说,中国要在坚持和平发展的同时,提升自身实力以应对加剧的战略竞争压力,还需准确把握“印太战略”和美国对印安全政策的实质,对可能发生的冲突要积极应对,同时建立完善的沟通机制以管控危机,避免出现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