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史笔说道义

2024-01-12 05:53黄西蒙
领导文萃 2024年1期
关键词:李存勖五代史史书

黄西蒙

五代十国是唐宋之间一个非常短暂的历史过程,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除了个别割据政权能保证相对的和平与安宁,其他地区的百姓大多处于痛苦与挣扎中,其混乱与黑暗程度毫不亚于五胡十六国时期。

这是一段极难书写的历史,也是宋代人必须直面的历史。北宋时期有新旧两部五代史,前一部为官修五代史,其监修是曾在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四朝为官的薛居正;而后一部五代史则是私人著作,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欧阳修。有趣的是,欧阳修凭借一己之力书写的《新五代史》,在后世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亲历者”薛居正主持的官修《旧五代史》,这是为什么?

北宋初年,宋太祖开宝年间,朝廷下令编修一套关于五代十国的史书。当时,曾在四朝为官的薛居正,就成了监修五代史的最佳人选——五代史上的很多人物,他直接或间接地都接触过,很多历史事件,他也亲历或旁观过。北宋宰相范质修撰的《五代通录》等史书,也为薛居正提供了翔实的史料,可以直接作为蓝本来用。因此,这套五代史只花了一年时间,就修撰完成了,后世称之为《旧五代史》。

長达一百五十卷的《旧五代史》,将大量笔墨放在五代政权人物的书写上。跟以前的正史体例相似,光梁唐晋汉周五个中原政权的皇帝的本纪,就占据了大量篇幅。还有很多列传,分别属于五个朝代的各自史书中。对当时的人来说,这套五代史算是比较全面和精致的作品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部还算出色的官修正史,却在宋代之后,变得愈发边缘,甚至几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直到清朝乾隆年间的学者邵晋涵,从《永乐大典》等资料里辑出了这部五代史,才让其部分面貌,重现于世人面前,这也让《旧五代史》成为最后一部被列入二十四史的史书。

究其原因,就在于欧阳修《新五代史》的名气和权威性,后来远远超过了《旧五代史》。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原名《五代史记》,是二十四史里最后一部私人著史,这也使得这部史书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喜欢《新五代史》的读者,会十分推崇欧阳修在五代人物和事件上的个人见解与评论,但也有不少批评者,认为欧阳修时常大发议论,凭着个人喜好来臧否人物。

欧阳修撰写《新五代史》,确实有其独特的诉求和精神寄托。欧阳修认为五代十国充满了各种违反人伦天道的事情。因此,欧阳修认为那些不符合道义的人物和事件,根本不值得大书特书,哪怕是帝王将相,也要对其事迹进行删减和批评。

相比《旧五代史》原本的巨大体量,《新五代史》堪称删繁就简的写作,内容更加精简,有不少微言大义的内容,堪称春秋笔法。众所周知,五代之乱,始于唐末乱局,但最关键的一环,还是朱温灭唐。不论以当时的观念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朱温其人其行,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但在传统道德观念彻底崩坏的乱世里,朱温这样的人却能不断逆风翻盘,直到夺取唐朝的天命。

《旧五代史》在叙述朱温发迹的历史时,对其出身和能力,有着非常离谱的吹嘘,想方设法神化了朱温,说有次看见朱温在睡觉的时候,他的身体变成一条红色的大蛇。显然,这种描述是为了佐证朱温获得天命的“合理性”。讲起朱温的故事,欧阳修却没有薛居正那么“客气”。他直接删去了所有关于朱温奇人异象的内容,还十分辛辣地指出“温尤凶悍”。

欧阳修这样写的出发点,是基于内心的道义感,按照儒家礼法观念,认为朱温是人伦和社会秩序的破坏者,毫不留情地指出朱温并不是值得人们推崇的成功者,而是个人和家庭的失败者。

《新五代史》里有一篇《一行传》,专门记录在乱世里洁身自好的君子的故事。

在欧阳修看来,五代十国是个混乱和荒唐的时期,要做君子,就更难了。翻遍史书,竟然只有五六个洁身自好的人。这样说看似偏激,但考虑到当时能够有名声和地位的人,很难在“逆淘汰”的乱世机制里混出名堂,欧阳修再从中找几个典型人物,最后只选出五六人,也未必是夸张之辞。欧阳修推崇的几位君子,包括郑遨、石昂、程福赟、李自伦。他们或是大贤大孝之人,能够在诱惑面前保持节操,或是品行高洁之士,宁可辞官归隐,也不愿趋炎附势,为五斗米折腰。

《新五代史》里有不少列传,都打破了政权和官职的限制,按照人物的品性、特质来分类,有点像司马迁在《史记》中的分类方法,刺客、酷吏、佞幸、游侠等都有专门的列传。欧阳修的分类,则是一行、死节、死事、伶官等列传。

比如著名的《伶官列传》,表面上看是写伶官,实际上是在分析后唐的衰败原因。后唐庄宗李存勖,继承李克用的遗志,建立后唐政权,一时风头无两。但是,李存勖在事业巅峰之时,没能继续开创伟业,甚至一统天下,反而耽于享乐,沉溺于宫中伶官的戏剧表演,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要跟伶官混在一起,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李天下”。更离谱的是,李存勖非常宠幸伶官,景进之类的伶人,竟然都被提拔为朝中重臣。李存勖不得民心,最终从巅峰堕入谷底,兵败身死。

欧阳修写就《新五代史》,就是要让五代十国的历史,成为北宋朝廷的镜鉴,从前朝败亡的历史中汲取教训,让帝王变得仁义,守秩序,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或许正是这样的著史心理,才让《新五代史》即便面对诸多争议时,依然有不可撼动的历史地位。在读书人心中,它与《史记》的笔法有颇多令人共鸣之处,历史不再是冰冷史料的堆砌,而是在光明与黑暗中不断演进的鲜活生命。

(摘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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