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县的“克星”

孙仁歌

一转眼，新知县来靖淮城上任三年整了，利民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倒做了一箩筐。只因当年没有赢得有治的支持，所以平时在刮取民脂民膏时，也多有提防。民间警察有治是个聪明人，他要从中作梗，你准倒霉。平时没事时，县太爷就跟下人们打听有治其人。下人们每每说起有治，都把有治吹得神乎其神。县太爷越听心里越吃紧，时时刻刻担心有治会与他作对。有治啊有治，我实在没法子，请你你不来，送礼你拒收，在你的眼皮底下当个县太爷，简直像个小偷。县太爷每每想到这里就挠头。

其实有治是人并非神，虽然爱打抱不平，却也不显山不露水，只凭聪明治人。这三年里，他虽对县太爷敬而远之，却听其言，观其行。这县太爷道貌岸然，行为不检，恨不得把民脂民膏都搜刮尽，深深害苦了全城老百姓。有治当然不会放过他，自有好办法治他。

一天清早，县太爷刚坐上太师椅，就听到下人报：“有治大人到——”县太爷顿觉不妙，这有治平时请都请不来，这会儿竟然不请自到，肯定没好事。县太爷正想转身溜掉，可有治已经进门了。

县太爷见有治微笑着走来，就满脸堆笑迎上去，客气道：“有治大人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有治也客气道：“哪里哪里，要说失礼，还是我有治失礼在先。你多次抬举我，我都有所冒犯，一直深感不安，今日特地登门向你赔礼道歉。”说完，有治就向县太爷拱手行礼，一副谦恭的样子，让县太爷很是惊讶。谁说有治调皮，这会儿不是很规矩吗？县太爷心里感到甜蜜蜜的。

寒暄之后，有治便言归正传：“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中午我请你。我看孔庙里的乌龟桥最有诗意，就把宴席设在那里，县官大人，你一定要按时去，有个最高大的坐椅是专门为你设计的，你到时千万别客气，该你坐的你就坐下，免得路人不认你。”

县太爷一听是请他去赴宴，乐得眉开眼笑，面目生辉，心想这位有治大人还蛮讲义气，不仅没有跟我过不去，还设宴请我，岂有不去之理？于是，县太爷欣然应诺道：“我去！我去！只是让有治大人破费，不好意思。”有治笑道：“县官大人爱民如子，廉洁清明，我能请到县官大人实乃荣幸。就这样定了，到时我在乌龟桥上恭候！”说完，有治就告辞了。

县太爷之所以对有治的一番诚意没有丝毫怀疑，是因为这几年他对各界名流的宴请已司空见惯，有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眼光也是向上的，能弄出什么鬼把戏？在乌龟桥上设宴席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枯木逢春桥上聚，有新意，不吃不喝也有趣。县太爷直想得馋涎欲滴，心急火燎，没等时辰到就去了。

乌龟桥建在靖淮城孔庙内半亩方塘之上，桥上平平展展，桥下流水潺潺，加之周围花红柳绿，古柏参天，真乃鸟语花香，风景这边独好。平日，这里是读书人吟诗作赋的地方；今日，这里将成为有治聪明治人的道场。

县太爷还没到桥头，就看到有治已率领一帮文人墨客在桥头迎候。县太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一抬眼就看到了一把高大的坐椅赫然立在桥边。没等有治指点，他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哪知这一坐就是祸，只听那坐椅一阵“吱吱”响，紧接着，椅子便往后一斜，县太爷的身子就成了个倒栽葱样，任他两手乱抓、两腿乱蹬也没用，刹那间，连人带椅扑通坠入水中。众宾客禁不住拍手叫绝，然后都涌到桥边看热闹，看了半晌却不见县太爷的影子，只见一顶乌纱帽悠悠地漂在水面，旁边还不断地冒出气泡。过了好一会儿，县太爷才咕咚咕咚地从水里露出头来，嘴里直叫“救命救命”，两眼还盯着桥头的一席佳肴。这时，桥头桥尾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大家看到这情景，好不开心。

县太爷在乌龟桥上吃了亏，一直闷闷不乐，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有治是刁民、流氓。有治的耳根也灵，只是他左耳进右耳出，从不以粗鲁还粗鲁。对付这厚脸皮的县太爷，他自有高招。

果然，就在县太爷过六十大寿那天，有治怀揣一只礼盒直奔县衙而来。那时县衙里正欢腾，金碧辉煌的寿堂内外高朋满座，县太爷的各路狐朋狗友及土豪劣绅，都纷纷送礼上门。正要开筵祝寿的时候，一个衙役前来禀报：“有治大人持礼盒求见。”

一听有治大人又来了，县太爷吓白了脸。想到不久前在乌龟桥上丢人现眼的那一幕，县太爷恨不得立即把他剁成八块。眼下正是本老爷大寿的喜庆日子，他来做什么？难道又想来害我不成？想到这里，县太爷便拍案而起，道：“不见不见，马上把他打发走，县衙再也不许他进来！”

“且慢！”这时，县太爷的一个亲信走过来窃窃私语道，“这样不好，他既然来了，就说明他知道错了。再说，有治诡计多端，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把他拒之门外，不如让他进来。”县太爷听亲信如此一说，火气降了下来，加之有治礼盒的诱惑，便改口道：“好吧，听你的，就让他进来吧。”于是衙役传话：“请有治大人——”

有治照例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见县太爷正襟危坐在寿堂中央，就双手高举着礼盒走过去，说：“大人不计小人过，今日再来补一课。”县太爷只顾去接礼盒，却没在意有治嘴上说什么。县太爷接过礼盒掂了掂，就吩咐管家打开。管家小心翼翼地把礼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小泥人。管家把小泥人递给县太爷，县太爷接过去捏了捏，也没捏出什么东西。低头再细看礼盒，发现里面还有一块玉帛，便拿出来看，只见上面有几行字：

头戴乌纱像个官，

民脂民膏全刮干。

若要剖开肚皮看，

准有一副黑心肝。

县太爷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失了礼，破口大骂道：“有治，你这个混蛋！今天还想来羞辱本老爷是不是？告诉你，新仇旧怨加起来，我与你不共戴天！来人，快把这个‘狂生’给我轰出去！”说完，县太爷举起那个小泥人往寿堂外一扔，小泥人嘭的一声落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时，有治佯装大惊，转身扑过去捡起小泥人，只见小泥人已被摔成两段。待有治摘去小泥人的官帽官袍，小泥人才露出原形，竟是九贤山上奶奶庙里碧霞神妃的塑像。这可是全县百姓顶礼膜拜的神明哪！可眼下，县太爷却把她摔成这般，这还得了？于是，有治双手捧着被摔断的塑像，当众哀哀戚戚道：“碧霞元君奶奶恕罪，我实乃罪该万死。早知这个县官大人不把您放在眼里，我就不会把您带来当作寿礼。就因为上苍扒出了他的黑心肝，他就斗胆把您摔成两段，您万万不可发难……”

众嘉宾看得清，听得明，哪敢怠慢神明？他们都起身来到有治面前站成一排，扑通跪下来，向碧霞元君奶奶告罪求饶。你跪我跪他也跪，转眼间，嘉宾跪倒了一大片，或磕头，或垂泪，只剩县太爷一人坐在那儿手捂胸口乱眨眼。县太爷想想又后悔起来，本来就不该让有治进来，他这一来，把这寿堂搅和成什么样子了？人来不算，还带神，害我错把神儿扔，弄得晦气满衙门。窝囊！县太爷越想越生气，眼睁睁让有治变成了这寿堂的主角。

众嘉宾久跪不起，头磕得像鸡啄米，个个求神入了迷，祝寿的事儿全忘记。整个寿堂，只有有治手捧碧霞元君的塑像站在那里，两眼像睁又像闭，嘴里像是哼着小曲。

县太爷本来坐在椅子上，后来竟也稀里糊涂地撲通跪下来学鸡啄米，嘴里还一个劲地念叨：“神明不可得罪，请有治大人恕罪，恕罪……”众嘉宾见县太爷也跪下来磕头了，都被感动得呜呜哭起来，于是乎哭声震天响，别提有多悲伤，俨然县太爷死了娘。

过了许久，县太爷和众嘉宾含着泪抬起头来看时，早不见了有治的踪影。

县太爷一看有治不在了，又破口大骂：“一群蠢货，我们又上当啦——”

这一骂很奏效，来宾个个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