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回归与“理想听者”:流动空间中有声书叙事模式优化研究

2024-01-24 18:23朱赫男王鹏涛
现代出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声音叙事

朱赫男 王鹏涛

内容摘要:新技术革命背景下,高速的交通网络和实时的信息网络融合,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重叠,加之人们身体与信息的流动,共同构建了新的流动空间。在流动空间中,人们的视觉和听觉进入新的平衡状态,声音成为人们在虚拟空间中获取信息的重要媒介。流动空间中虚拟与现实的交融性为数字叙事提供了新场景,此前基于静态空间设计的有声书叙事模式已经难以满足人们在流动空间中的阅读需求。因此,优化有声书叙事模式:在故事层以声音独一性优化文本叙事,帮助读者理解故事情节;在文本层复现真实音景(soundscape),恢复听者环境感知力;在新文本层借助媒介互动性,激发听者文本再创造力,是未来有声书发展的关键。

关键词: 有声书;流动空间;声音;叙事;理想听者

课题: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智能媒体时代出版企业服务生态系统构建研究”(编号:21BTQ076)

DOI:10.3969/j.issn.2095-0330.2023.05.010

城市社会学家曼纽尔· 卡斯特( M a n u e lCasetells)在1996年出版的《网络社会的崛起》(The Rise of the Network Society)一书中认为社会正在经历一场结构性转化,信息科技催动了网络社会的兴起,网络社会环绕着资本、信息、技术、音像、声音、象征等的流动而建构起来,因此网络社会塑造了新的空间形式——“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s)。“流动空间”是通过流动而运作的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流动空间正在转化基于物理临近(contiguity)原则所构建的“地方空间”(space of places)。空间的流动性不仅包括大范围的人口、物体、资本和信息的全球流动,也包括日常生活中小范围的通勤和旅行。数字时代人们线上线下融合的多样化生活场景构筑了流动空间。

听书正在成为人们在流动空间中的重要阅读方式。“新的声音技术、现代城市的声音,以及对听觉感知的兴趣,共同构成了对听觉主体的新的叙事描写背景。”2022年,法国出版联盟(SNEFrance)将5月定为“有声读物月”(Audio BookMonth),法國出版商协会发布的数字阅读调查报告显示,12%的受访者(15岁及以上人群)称他们曾听过有声读物,有声读物正在慢慢改变法国人的阅读习惯。2023年4月23日,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发布的《第二十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发现,“听书”和“视频讲书”方式成为新的阅读选择。2022年,超三成(35.5%)的成年国民养成了听书的习惯,较2021年的平均水平(32.7%)提高了2.8个百分点。对我国成年国民听书介质的考察发现,选择“移动有声App平台”听书的国民比例较高,为21.6%;有13.5%的人选择通过“微信公众号或小程序”听书;有10.5%的人选择通过“智能音箱”听书;分别有8.5%和5.2%的人选择通过“广播”和“有声阅读器或语音读书机”听书。人们听书习惯的养成,带动了我国有声书平台的繁荣,喜马拉雅、蜻蜓FM、荔枝FM三家主打音频的公司月活跃用户人数均过千万。有声阅读已经成为数字化阅读的重要组成部分。

移动有声App平台已经成为人们听书的主要选择。但是,如果仅将文字文本有声化,忽视新的叙事背景和新的媒介叙事方式,“仍然以服务静态阅读模式的叙事方式来生产有声书,将很难适用于流动空间中多重主题框架并置的场景”。因此,发挥数字媒介的独特优势,打造适应流动空间的数字化有声阅读文本,实现作者和听者的情感契合,是未来有声书发展的关键。

一、声之流传与听之演进

(一)声之流传:拟声、留声、造声

声音是人们交流的重要方式。语言起源的难以考证,显示了声音转瞬即逝的特性,“口语使用的声音符号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事物,记录性较差,口语信息的保存和积累只能依赖人脑的记忆力”。从文字媒介时代的拟声,到电子媒介时代的留声,再到数字媒介时代的造声,人们一直在尝试保留和传播重要的声音。

1. 拟声

人类智力提高形成的拟态认知(minetic sense)为叙事的产生提供了基础。拟声词是人们利用耳朵和大脑辨别自然界声音后的模仿。中国远古歌谣中有很多拟声词。文字的出现克服了声音的转瞬即逝性,古人采集民间歌谣并用文字整理记录,远古的声音借助拟声词的形式被保存下来,拟声词也成为早期叙事诗的重要组成元素。据统计,《诗经》三百零五篇中,有拟声词的占五十三篇,近六分之一。“《诗经》使用拟声词的地方有120多处,其构成形式主要是单音拟声词如‘殷(震动声,雷声)、‘镗(鼓声)、‘喈(鸟鸣声)、‘硷(玉相击声),双音重叠式拟声词如‘关关(鸟和鸣声)、‘呦呦(鹿鸣声)、‘许许(伐木声)、‘嚣嚣(鸟鸣声、风声),以及双声叠韵拟声词如‘睨皖(黄鸟鸣声)、‘绵蛮(鸟鸣声)等三种。” 虽然拟声词经过人脑的艺术化处理与真实声音的相似度不高,但是将声音书于竹帛延长了声音的流传时间,现代读者得以借助文字“倾听”和想象古代的传音。自此,拟声词成为文学叙事中营造听觉体验的重要依托。

2. 留声

人们能够记录声音的原貌始于留声机的发明。1877年,美国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发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留声机,主要原理是声波引起金属针的振动,在蜡筒上产生刻痕,回放时倒转蜡筒,金属针和蜡筒的摩擦就能重现声音。1924年,贝尔实验室成功进行了电声记录实验,他们实现了将声波转换成电信号,然后通过电信号将声音记录下来。飞利浦公司在1963年和1979年分别研制出盒式磁带和CD,引发了声音革命,声音不仅可以在时间上得到保存,而且可以借助便携的载体传播到更广阔的地域范围。留声媒介的发明使人们可以聆听到遥远时空的声音和故事。

3. 造声

数字时代,人们由记录声音转向创造声音。这一阶段声音可以被剪辑、混合,语音合成技术可以产生自然界之外的声音,人工智能技术也可以生产新声音叙事文本。“由于声音存储、录制技术的持续发展,声音不仅可以和图像一样便捷有效地存储、复制、修饰和传播,甚至可以在波德里亚‘拟像意义上被凭空生产出来。”2007年8月31日,日本 Crypton Future Media以雅马哈的 Vocaloid 系列语音合成程序为基础开发了虚拟歌手“初音未来”,初音未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使用3D全息投影技术举办演唱会的虚拟偶像。中国以雅马哈公司的Vocaloid 3语音合成引擎为基础制作了虚拟歌手“洛天依”,2012年7月12日,洛天依作为中文虚拟歌手正式出道 。2018年,蜻蜓FM上线AI读书频道,百度人工智能小助手“小度”和小米公司的“小爱同学”化身电台主播为用户讲述故事。数字时代的叙事主体不再局限于人类,作为人的身体的延伸的人工智能成为新的叙事主体,为人们提供了多样化的听觉体验。

(二)听之演进:朗读、默读、听书

技术不仅使声音的留存和创造成为可能,同时也推动了阅读的演进。听书与口语传播时代的朗读有相似的基因。古罗马的富人会让识字的奴隶读书给他们听。“小普林尼在他的一封信中提及,在和他的妻子或一些朋友吃饭时,他喜欢听别人大声朗读有趣的书。”赵丽华梳理了欧美学界迄今提出的三次阅读革命假说。第一次是在近代早期,朗读转向默读;第二次是在18世纪下半叶,精读转向泛读,“阅读革命”一词也由此提出;第三次是在当下,纸读转向电子传播、屏读和移动阅读。从朗读到默读再到有声阅读,与媒介的演进同步,听书方式呈现螺旋式上升,有声阅读是第三次阅读革命的重要表现。中国式听书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以听为读的习惯与方式一直存在。如果以内容、形式、场所、载体等维度的演变为参照,可以将中国式听书发展史划分为原始萌芽、初级发展、技术破冰和急速生长四个阶段,相应地,可以将听书总结为在地听书、在场听书、在辑听书、在线听书四种方式。”可见,听书在中外阅读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声音媒介的魅力从未消减。数字时代人们在流动空间的听书不仅是对口语时代阅读习惯的继承,更是人们借助声音媒介获取知识、提升自我、融入社会的重要方式。

二、流动空间中的数字化生存

人们在流动空间中处于数字化生存状态,“数字通信技术媒介、流动的信息、人和设备混合的节点三个要素构成了流动空间系统”。人是流动空间中最重要的因素,人的身体连接着实体物理空间和虚拟信息空间。在流动空间中,人们的视觉被物理图景占据,而听觉可以有效获取虚拟空间的信息,人们在流动空间中沉浸式收听有声书音频,并进一步追求心理空间与流动空间的契合。

(一)身体连接: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叠加

人以身体为媒介连接着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实体空间(physical space)是指现实生活中各种社会经济活动的物质载体,由社会经济活动和自然景观共同构成。虚拟空间(virtual space)从存储和传输数据的技术空间演化而来,之后人们将自己的意志和意识强加给了这个空间,因此形成一个拟人化的空间形态。虚拟空间在空间上具有无限超越性和很强的渗透功能,在形态上则表现出不定、跳跃和蔓延等特点。虚拟空间与实体空间的互相影响与融合形成了流动空间。

流动空间的形成是人们积极参与建构的过程。实体地理空间的信息通过人体感知、解码、编码后反映到虚拟空间,虚拟空间的信息通过人体和人体的延伸(智能移动设备等)反映到实体地理空间。音频通过声音的叠加性实现了声音传播从物理空间到虚拟空间再到二者融合的过程。实体空间的在场性和虚拟空间的交互性影响着人们在流动空间的听觉叙事行为。人通过感知、编码、解码等过程融合两个空间的声音信息,从而创造了流动空间的听觉叙事文化。

(二)感官平衡:流动中的听觉共同体

有声书的出现从一开始就与流动性密切相关。20世纪70年代,杜瓦尔·赫克特(Duvall Hecht)受单调的100英里通勤路程启发,产生了将磁带和书结合在一起的想法,自此有声书通常与开车联系在一起。5G和AI的结合开启了智能车载时代,车不再仅仅是交通工具,而是万物互联下集大数据、传感器和人工智能于一体的具备强大功能的智能终端,声音是在不影响驾驶的情况下唯一可听的媒介。人们在流动空间中,要依靠视觉观察物理地标,判断自身在实体空间中的位置,视觉注意力被占据导致人们在流动过程中对虚拟空间图像的接收只能是走马观花。然而,视觉地标的完备,减少了对听觉的占据,听觉成为人们相互联结的纽带。

当人们走出家庭,步入流动空间时,便成为分散的个体,声音则具有在流动中生产听觉共同体的聚合作用。“共同性”的构建,即借由故事“构建共同的场景、寻求情感共鸣、分享共同的意义”。声音塑造的听觉共同体,虽非物理上的有形存在,却是人们置身其中的精神家园。通过网络收听同一本书的用户都可以认为他们处在同一个听觉空间。

(三)心理共鸣:心理空间与流动空间的融合

声音在促进人的心理空间和流动空间融合中起着关键作用。《庄子·人间世》中记载:“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人们听书的过程不仅是沉浸于声音的过程,更是用心体悟的过程。然而,现代社会的噪音成为阻碍人们心理空间和流动空间融合的最大障碍。

米歇爾·希翁 (Michel Chion)总结了四种不同标准的“噪音”定义:第一,在声学上,噪音的特征是非周期性的频率结构;第二,在信息科学上,噪音是指声音信号无用的那一部分;第三,在分类学上,噪音是不是语音也不被识别为音乐的声音;第四,在心理学上,噪音是干扰或者侵害。流动空间中的噪音,是指因为流动性而产生的非周期性振动发声以及冗余信息,这些噪音使人们接收的有价值信息时断时续,干扰了感官平衡性和心理稳定性。

听书是以“书声”对抗流动空间中的噪音的一种方式。噪音在某种程度上对人们的听觉感受造成了侵犯,现代人将自己笼罩在能屏蔽噪音的听觉空间里,声学家称这种“以声抗声”之法为构筑声墙(sound wall)。在流动空间中,人们借助音墙形成私人听觉空间。在沉浸式听书过程中,在阅读声音形成的新场景中与庞杂的现实场景区隔开来。

人们在流动空间中用心聆听与体悟听书内容,从而遮蔽无法消除的外部嘈杂音景。当人们沉浸在当下的听书过程中,全神贯注、全情投入并享受阅读时会产生心流(flow)。“当声音从颅骨上直接向戴耳机者发送出来,他不会再把事件当作是从声音的地平线上传来,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一组移动着的事件所包围。他就是这组事件,他就是整个宇宙。”沉浸式听觉体验促进了人们心理空间和流动空间的融合。

三、流动空间中有声书叙事优化策略

数字媒介的互动性推动了传统叙事由重视作者和作品向重视读者或听者转变。听者并不是在有声书制作完成后才出场,在有声书制作过程中,“隐含听者”一直在场。有声书的创作者都希望能够将文本有效传达给“理想听者”。“理想听者”是依据乔纳森·卡勒(Jonathan Culler)在《结构主义诗学》中“理想读者”的概念提出的设想。卡勒认为,“作品具有结构和意义,因为人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阅读它”。“文学能力”是一种阅读文学作品的程式,这种程式是后天的训练而非先天获得的能力。 有声书的“理想听者”不仅具有“听书能力”,而且在媒介赋权下具有创造新叙事文本的能力。

听者的阅读,即叙事接受是有声书价值实现的关键。中国历史上的“伯牙鼓琴,子期知音”便是“理想听者”的生动表现。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篇中写道:“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可见,自古知音对于文本接受的重要性和知音之难遇。有声书开发不仅需要纸质书提供版权,更关键在于找到数字叙事媒介和听觉叙事内容之间正确的契合方式,在故事层优化文本叙事,提升听者聆听能力,在文本层复现叙述音景,恢复听者的环境感知能力,在此基础上激发听者的新文本创造力,促进创作者和听者的情感对接,塑造“理想听者”,使有声书成为人们在流动空间中的最佳精神食粮。

(一)故事层:优化文本叙事

“语音独一性”是听觉叙事的理论根基。“在文学叙事中,声音的独特性更为隐蔽,更容易被研究者忽视。”在移动音频平台提供的有声书中,无论是一个人演绎一本书的独播模式、男女双播模式还是多人演绎的有声剧模式,都存在忽视“语音独一性”的问题。因此,在独播模式中可以借助朗读者的声音还原文本叙述者的语音,帮助听者区分文本的讲述者和观察者。在双播模式和有声剧模式中,可以利用“声音独一性”帮助听者感知角色性格特点,通过文本实现作者与听者的对话。

1. 选择符合故事讲述者特点的朗读者

声音独一性能够帮助听者区分叙事视角和叙述声音。叙事学中的视角是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视角是谁在观察故事,而声音是谁在借助语言传达给听者故事。在叙事文本中,有时视角和声音是一致的,故事的观察者也是故事的讲述者。但是在一些特殊的文本中,观察者和叙述者并非一致。

例如,“在《简·爱》中,视角是当时的简,而陈述者则是故事发生若干年后的简”。目前一些平台提供的独播模式《简·爱》有声书多是青年女声,以客观平静的语调讲述故事,在涉及角色对话时,主播会模仿不同角色的声音。从讲述者而言,文本的讲述者是故事发生若干年后的简,她重新回忆自己的经历,但是独播模式的讲述者更像站在上帝视角,语气客观疏离,不符合作者原本的回忆式叙事设计。这样容易导致听者混淆观察者和讲述者,进而影响人们对故事情节以及作者的写作深意的理解。

有声书叙事中也存在故事讲述者声音与角色性格不符的问题。在《简·爱》有声书评论区,有用户认为主播声音很自然,但有点幼,仿佛缺少这本书的气质,也有用户认为太甜太幼的女声没有体现简·爱倔强独立、坚强自爱的形象。在将经典文学作品制作成有声书的过程中,一方面需要注意视角和声音的区分,另一方面要选择符合叙述者年龄、性格等设定的朗读者,促进声音、故事讲述者和讲述方式的契合。

2. 选择符合角色性格特点的朗读者

声音的独一性也体现在不同性格的角色有不同的音色。日常生活中,人们往往能够听声辨人,如《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出场便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但是,“由于一部分朗读者缺乏必要的文学素养和专业训练,在朗读的过程中,难免出现‘画蛇添足的情感补充,从而直接影响了文学作品的接收效果”。

在流动空间中,简化聆听是人们倾听的重要方式。法国声音理论家希翁将声音聆听分为因果聆听(causal listening)、语义聆听(semanticlistening)和简化聆听(reduced listening)。简化聆听关注聲音本身的“独一性”,即音色特点。人们借由简化聆听,增加语义聆听的效果,更加准确地理解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和叙述者传达的意义。

在有声书制作中,有声书平台可以和AI技术供应商合作,借助AI技术赋予角色独特的声音特点。标贝科技定位于人工智能语音交互服务商,基于AI+SaaS(Software-as-a-Service)开放平台,提供高品质语音合成方案和个性化定制服务,包括TTS(Text to Speech,从文本到语音)定制、声音复刻、声音转换等。TTS3.0阶段,引入transformer机制和GAN(GenerativeAdversarial Networks,生成式对抗网络)的深度学习技术,重点优化有声读物场景声音体验。AI将为有声书创作者、平台方和听者提供新的数字文本开发空间和智能化听觉空间。

(二)文本层:叙述音景的复现

有声叙事文本是对真实世界的艺术化反映。有声书文本容易忽视声音与环境间的关系。“仅将声音作为修辞叙事中的表达媒介,只会把声音局限在文本研究的形式层面”,声音不仅具有故事层面的意义,也在文本层面表现着环境与时代的变化。音景的概念由加拿大学者默雷·夏弗(R.Murray Schafer)在《为世界调音》中首次提出,其直接意义是“由声音界定空间属性”。“声音景观既是一个物理环境,又是感知环境的一种方式;既是一个世界,也是为了理解该世界而构建的一种文化。”塑造“理想听者”,除了帮助听者提升故事理解能力,也要在文本层面复现叙述音景,使听者更好地聆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声音。有声书叙事不应是“照本宣科”,而应该借助数字媒介实现故事和声音环境的融合,再现文字中沉寂的声音,恢复人们的听觉理解能力和环境感知力。

1. 恢复自然环境的音景

口语时代人们对自然音景的感知较为敏锐,人类通过叙事行为交流周围环境变动的信息。农业社会的音景处于高保真的状态,几乎没有噪音的干扰,人们可以清晰地听到自然的声音。然而,工业社会之后,隆隆的机器声和城市里的嘈杂声压倒了各种自然的声音,声音的拥挤与噪音的膨胀使音景由高保真沦为低保真,人们听到的是一团无法辨别的混响。低保真的音景阻碍了人们对外界真实环境的感知,现代的人们很难想象《诗经》中提到的一些音景,如《关雎》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中水鸟的相互应和声、《周南·葛覃》中“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中黄鸟的和鸣声。在有声书制作中增加自然音景,有助于人们理解听觉文本并唤起情感共鸣。

借助听觉文本恢复自然音景成为唤醒人们在流动空间中听觉感知力的关键。人们在流动空间中的听书行为是处理多声源信息的过程,多声源包括实体空间的基音和虚拟空间的听书音频。基音是听者所在场景中的原有声音环境,如城市中汽车的马达声和鸣笛声、机器生产的轰鸣声、电子设备的提示音等,这些不合时宜的噪音隔绝了人们对自然音景如风声、雨声、虫鸣声等的感知。听书为人们提供了对抗噪音、恢复对自然音景感知的途径。在有声书制作中,可以根据故事发生的环境,重现对应的自然音景,让人们感受故事发生的自然状态。

在2020年3月28日的“地球一小时”活动中,WWF(World Wildlife Fund,世界自然基金会)与喜马拉雅一起呼吁关上灯,聆听自然的声音。听单中包括四部分,第一部分“听!故事中的大自然”选取49首古诗,邀请谭松韵等明星讲述诗词,让听众透过千年的诗句探索自然的奥秘;第二部分“地球治愈计划”邀请郭晶晶等人讲述人类和地球上可爱物种的奇妙守护故事,故事讲述过程中会增加动物的叫声;第三部分“纯音乐与大自然白噪音的交织”包括《雪落下的声音》《凉风有信》《下雨天》等乐器音与大自然白噪音交织的纯音乐;第四部分“3D大自然环绕声效”包括《山里人家炊烟起》、《夜晚的星》(蟋蟀、虫鸣、钢琴)、《森林晨景》(鸟鸣、宝宝学语声、木吉他、钢琴、长笛)等自然声音与轻音乐交织的乐曲。在“地球一小时”熄灯时间,人们通过声音感受到自然万物与人类同在,听单中关于濒危动物的故事让人们感受到守护地球的重要性,“听觉可以实现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感应和同情”。自然的音景让听众的情感得到治愈,产生与自然的亲近感。

2. 增加社会环境的音景

音景包括自然音景和社会音景。社会音景是指人类社会的发展所出现的声音,是由于人的活动而产生、相应地也留下人的痕迹的声音。社会音景由生活在一定地域的定居者和流动者共同创造,社会音景具有历史性、地理性和流动性,见证着社会的变迁和听觉文化的产生。

人类社会的快速发展以声音环境的恶化为代价。一方面,全球化带来地域文化的趋同,在听觉文化领域表现为社会音景的趋同,一些标志音(soundmarks)正在消失;另一方面,工业化和文明冲突产生的噪音污染使人们生活在喧嚣的环境中。同质化、低质量的社会音景,钝化了听者对社会历史与文化的听觉感知。为了引起人们对声音环境的关注,默雷·夏弗建立了世界音景计划(WorldSoundscape Project,WSP),继而创建了声音生态学(acoustic ecology)。声音生态学通过记录和分析具有审美性和文化性的声音景观,探索改善人与声音环境关系的方案。声音生态的平衡可以通过记录与传播标志音、消减与规制噪音两条路径实现。

良好的声音生态需要多样化的社会音景协调共存。“人们长期浸淫其间的声音环境以及社会文化传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听觉方式,从而形成了听者所理解的声音景观;反过来,人们如何听、如何理解各种声音,又会作用于声音环境的建构。”保护标志性的社会音景不仅需要通过声音博物馆记录与保存声音,更需要借助数字媒介扩大声音的流动与传播。将具有民族特色的社会音景加入有声书中,以声音建构叙事场景,可以将听者、文本、地理空间和社会记忆联结在一起。如平江路上的评弹、昆曲,庙堂、巷里的吴侬软语,深巷里弄的“啊要白兰花”“吃伐棒冰”等姑苏吆喝声,古运河畔的悠扬桨声,以及苏州园林中风动竹簧、雨打芭蕉之声,多种声音景观构建了听觉意义上的江南文化空间。听者在协调共存的音景中追寻独特的民族记忆,由此形成“听觉共同体”,对抗文化的同化。

社会发展中产生的嘈杂音景难以完全被消除,探索消减与规制噪音的有效方式对于平衡人与声音环境的关系至关重要。在有声书中适当加入噪音,有时可以产生警醒的听觉效果,进而引导人们改变社会行为和改善声音环境。如《四世同堂》有声书中以枪炮声开场,既借助音景展开了七七事变后北平兵荒马乱的故事背景,又引起听者对人民苦难的同情和对战争的反思。噪音形成的冲击性听觉体验使人们寻求对真实社会音景的改善。

有声书制作需要将多样化的社会音景融入叙事文本,深化听者对文化、历史和社会的感知与思考,从而创造更加优质的新声音文本。

(三)新文本层:增强听者文本再生产能力

“理想听者”不仅具有阐释声音文本的能力,还具有创造新数字叙事文本的能力。人类在儿童时期通过听故事,逐渐形成内化的故事讲述能力。优质的有声书文本可以使听者根据有声书创造新的文本,比如绘制人物画像或者制作短视频,这些在原文本基础上再创作的图片、视频等形式扩展了有声书文本的内涵和传播范围。

传统有声书叙事模式重视讲述故事,往往忽视了听者参与创作新文本的环节。新文本层是数字时代有声书叙事的延伸,能够改变听者的被动地位,形成作者和听者共同参与的叙事模式。亨利·詹金斯认为:“跨媒体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作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新文本层是在作者创作的叙事文本基础上,叙事接收者即有声书的听者创作新文本的阶段,新文本层既有作者和听者的互动,也有作者文本和听者文本共同打造的新内容宇宙。

数字媒介重塑了叙述者和听者之间的关系。网络发展带来的交互性,使作者、朗读者或角色扮演者、故事、听者之间建立了新的关系。数字媒介的新叙事形式“更注重表现策略(即话语),最重要的是注重语用因素:用户参与的新模式;互动的新类型以及作者(或者说系统设计者)、情节、用户之间的新关系”。新的互动模式使作者和听者能够共同生产新文本,增加原文本内容的丰富性和完整性。

基于媒介赋权的文本创作模式、阅读模式和互动模式的改变,“在阅读过程中,理想读者并不仅仅满足于去听一个构成的话语和简单转述一个虚构的故事,他还具有巴尔特所期待的生产性读者的某些因素,在阅读过程中制作新的话语”。2022年,喜马拉雅联合《哈利·波特》全球数字出版商Pottermore Publishing共同推出全球首部《哈利·波特》官方授权中文有声书。《哈利·波特》有声书以声音文本的感召力,启发用户创作新的叙事文本。用户在有声书界面建立了“#这就是青春吧”和“#我与哈利·波特”话题,用户在话题下面分享自己与《哈利·波特》有关的故事,也有人根据自己对文本和角色的理解绘制了相应的人物角色图像。在“哈利·波特官方圈子”里面人们发布自己的专属手账。听者创作的新故事文本、人物角色图像和手账增加了《哈利·波特》原文本的吸引力,扩大了原文本的传播影响力。听者也通过创作新文本,超越了被动接收者的地位,成为新文本层的主要参与者和贡献者。由此,数字化流动空间中有声书的原著作者、音频创作者、文本、听者等形成了新的内容创作生态。

四、总结与展望

人们在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中的流动化生存实践建构了新的流动空间。“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生产听觉空间的行为。”流动空间中,声音随着人的流动建构的不再是剧场等实体听觉空间,而是流动的无边界的听觉空间,听觉的重要性被重新发现。在流动空间中,有形的书籍转变为有声的书籍。“如果说印刷技术以物质性塑造了知识的外观,数字网络技术则以非物质性改变、去除了知识的外观。”但是,无论是有形的书籍还是有声的书籍,出版物作为人类传承和传播知识载体的本质没有发生变化。

当叙事遇上数字化,叙事不再仅是以虚构的话语讲述社会生活的故事。虽然故事内容仍是叙事的核心,但是数字叙事文本的生产、传播和再创作过程都成为叙事意义实现的关键。在流动空间中,有声书的故事层、文本层和新文本层共同构成了数字有声叙事文本。数字叙事更强调“重新建構”,借助数字技术重新整合、关联、描述已有资源,进而鼓励多样性的表达、分享,甚至是激发新的创作。因此,优化有声书叙事模式的可行路径是在故事层借助声音独一性特点优化故事讲述方式,在文本层复现自然和社会音景,以此提升人们的聆听能力,在新文本层激发听者的数字文本创造力,促进作者与“理想听者”的空间对话和情感对接。

未来有声书也将成为人们在元宇宙中重要的阅读载体。“元宇宙则将通过‘视、听、触、识的闭合方式,创生幻觉性的沉浸意识和交互体验感,最终形成崭新的故事情境。”可以期待元宇宙背景下的有声书突破人工智能生成有声故事的机械化,增加有声故事的情感内涵,实现场景化智能语音配置,营造沉浸式听觉体验,并且开拓新的用户参与叙事模式与互动模式,激发用户跨媒介文本生产的积极性,为人们提供更加理想的听书体验。

(作者朱赫男系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2021 级博士研究生;王鹏涛系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猜你喜欢
声音叙事
在最需要的地方发声
移动有声阅读让儿童文学回归故事本身
《建党伟业》的爱国情怀叙事与当代启示
浅析民族男高音的演唱技巧
东方奇幻与眼球审美:对中国魔幻电影的解读
从影片《迫在眉睫2》看影视叙事节奏的表达
声音在动态图形中的应用
略析沈从文小说创作的艺术特质
《猩球崛起2:黎明之战》中的隐喻探究